腐变
2017-09-11白航陈锋
白航+++陈锋
熙攘街头,一名妙龄女子拎着坤包走进车中,车辆驶过早市,一辆轿车悄悄滑出慢慢跟上。二号摄像头内,女子在车中边涂口红边开车,轿车在车流中若隐若现。女子驱车一路来到小区,上楼又下来,女子上车,关门,打火,起步,“轰”的一声,车辆突然爆炸变成火团,热浪碎片隔着屏幕四处飞溅,滚滚黑烟遮住天日,好似突然陰了下来。轿车掉头仓皇逃走。
“这名女子是他的情人。”司法人员请官兵看手中资料,资料上的这个高官在本地名声实在是太响。“女子已经察觉到高官要害她,提前留下一封信,说如果自己出现意外便是此人所为,我们顺着这封信已查清这名官员的违法违纪行为,为将影响降到最低,我们定下今晚去抄家,大家知道他的能量不小,今晚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李支队,您有什么补充吗?”
司法人员嘴里的李支队正是座下的李涛,现已为团长,李涛摇摇头,说:“没啥可说的,今晚我来带队,确保万无一失。”
夜晚一点正是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候,一排面包车悄悄驶进郊区的别墅群,李涛第一次见到了在电视里经常出现的人,只是现在的他满头苍发,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
两个小时过去了,经验丰富的干警将别墅翻了个底朝天,钱币古董珠宝还有一些违法乱纪的证据装满面包车队,数量之巨令人咋舌。车队趁夜返回时,电台传来头车中队长的声音:“李队,有情况。”
“什么情况?”李涛询问。
“我们是执行公务的武警官兵!后退!”中队长没在电台回复,却在车外怒声警告道。
李涛急忙跑出去,一群手持棍棒片刀的人堵住车队欲要抢劫,战士们对峙暴徒围护着车队。
“砸了他们!”对方有人喊道,双方瞬间动了手。执行这次任务的战士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悍将,挥着应急棍挡下对方的冲击,现场顿时“乒乒乓乓”乱成一团。
李涛鸣枪警告,对方恃于跟战士们混战一团,知道李涛不敢开枪,警告没有任何效果。司法干警走过来紧张地看着战场,李涛笑了笑:“不用担心,有我们在,你回车里坐着就行。”干警听话地回到车里,李涛收起笑容厉声下了命令:“把人给我全部留下!”
李涛带的部队是全国为数不多负责看押“双规”高官的勤务部队,他见过太多也受过很多次威胁,但在闹市制造爆炸杀情妇,并敢拦军警车辆的事,还是第一次。
战士们用几人负伤的代价击退暴徒并逮捕数人。干警问高官是怎么回事,高官说:“不清楚,应该是拦路抢劫的。”干警说:“恐怕是拦路销毁证据的吧?”高官看着被捕的几人,脸色异常难看。
有了证据,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高官熬不过审讯,供出爆炸案是由手下一名侦察兵出身的处长直接实施。李涛深谙侦察部队出来的人的厉害,尤其对方已经听到了风声。他们果然在高官供出的地点扑了个空,庆幸的是布控得力,对方已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他会在哪儿?司法部门和李涛走访了对方所有的关系,一无所获。此时,办案人员顺藤摸瓜又找到高官的另几处宅院,发现了其他线索,但仍无法查到这个处长的踪迹。
没有这个关键性的人证很难办成铁案,专案组的会开了一个又一个,仍找不到突破口。通讯信息分为已调查、正常通话和怀疑号码三类,这天李涛无意间拿过资料,突然在正常通话栏里看到一个备注:部队号码。这个处长当过兵,位居处级,或多或少也会跟部队打点交道,但这个号码李涛有些眼熟,这应该是自己部队的内部号码,而对方已转业多年,又不是同一军种,怎么会得到内部高层的电话?
李涛很快打听到这是师部的一个号码,按照处长的级别,绝不可能跟师部内部号码发生联系,李涛马上把这个疑点反映给司法部门。与此同时,高官也招出炸药的来源,正是由师长张政提供的。
案情有了转机,但李涛的心却沉入谷底:张政是他的老排长。有了线索,不出意料的,张政很快被秘密控制起来,在部队的介入下,张政说出了那名处长的藏身地。专案组考虑不要打草惊蛇,决定不告知张政所在中队,逮了再说。李涛主动请缨来执行这个任务。
张政以亲戚的名义让处长住在郊区部队的家属楼内,怪不得专案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他,谁会想到嫌疑人根本就没跑路,就藏在同一城市里的部队中!李涛点了几名精兵拿着部队公函来到中队,上校军衔和部队公函令中队长很是紧张,李涛说前来检查营区建设,中队长和指导员陪着他们“随处”转转,来到了处长所在的房门。李涛使了个眼色,战士们突然踹门闯进房间,只听窗户破碎声传来,守在屋后的战士大喊:“站住!”
中队长正要说话,李涛立刻拿出第二份公函:“张政已涉嫌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此人为案中嫌疑人,我们奉命逮捕!请配合!”
处长成了笼中脱兔,为了逃命跟战士们玩起了命,硬是在几名精兵的围攻下不显弱势,不得不说,作战部队侦察专业出身的战士的技能真不是盖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中队长和指导员弄得面面相觑,一时无法接受。中队长说:“张师长……”
“现在已没有什么张师长!你现在可以打电话直接请示总队值班室!”李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屋后已打得头破血流,李涛操起应急棍加入战斗。处长知道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头上挨了一棍子后,硬气地把李涛踹翻在地。
突然,营区响起紧急集合的哨声,处长大骇,李涛趁他分神,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战士们一拥而上将他制服。此时,中队长带领部队赶来,笔直地站定,敬礼:“刚接到上级的命令,中队全体人员集合完毕,请您指示!”李涛还礼,说道:“请护送我们回去。”
抓住了关键人物,案子很快就破了。情妇要钱要房要给亲戚朋友办理一系列违规事情,这些要求高官都一一答应。情妇尝到甜头,直接要求高官离婚想要地位,且愈逼愈紧。高官察觉到威胁后,安排处长吓唬她。处长建议用炸车进行生命恐吓,于是高官找来炸药,不料用的剂量太猛,恐吓变成了凶杀。
“爹娘扛着锄头熬着稀粥把我拉扯大……权力这东西,唉,放松了自己……”高官自知难逃一死,其言也善,“真想回到从前,给我几亩地……辛苦是辛苦,但安生哪……”高官仍在感叹。李涛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间,抬头望天,脑海中想起30年前的那场反击战。
那时自己是新兵,张政是排长。那次部队得到攻坚命令,要求天黑前必须拔掉某高地。壮行酒喝完后,部队开始攻山,敌军的子弹炮弹铺天盖地地砸下,硝烟将整座山包围。李涛跟在班长耿三身后,惊骇又义无反顾地向前冲,一枚弹片飞来正好切断班长的手腕,班长登时昏死过去。没了依靠的李涛终于按捺不下惊恐,放声大哭。
“哭什么呢!”浑身是血的张政闻声赶了过来。
“班长……死了……”
张政踹他一脚:“屁!耿三这么硬的人哪能说死就死!”张政蹲下检查耿三的伤,拿出自己的急救包为他止血包扎,李涛这才看清楚张政的胳膊亦已负伤,露出红白骨头都没舍得用救命的急救包。
耿三慢慢苏醒,咧嘴笑了:“行!排长!我欠你一条命!”
张政呸道:“谁稀罕你的烂命!活着回去请我喝顿酒!那碗壮行酒真难喝!抠门的部队还不管够!”耿三答应了:“中!打完仗干他两斤!我管饱!”
话是这样说,耿三还是没有命走下这座山。攻下高地上缴战利品,张政从一粒子弹、一根火腿到金表全部缴了上去。张政说,这些战利品是战友拿命换来的,自己要独吞了,会遭天谴的。你说,这样一个于公于私都毫不保留的军人,怎么就变成杀人帮凶和贪官了呢?
李涛提出探视请求,上级综合考量后同意了。
李涛见到久违的排长,张政勉强露出笑容:“来看我啦?”李涛将一壶水摆在桌上:“是也不是,我是帮耿三班长还债来了。”
“還啥债?”张政疑惑地问。
“耿班长牺牲前答应请你的酒,上级不允许你喝酒,我在这瓶子里点了两滴,就当它是酒了。”
张政记起这段往事,闷头不语。李涛为他斟满“酒”:“排长,咱们都到这岁数了,你这一进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再难有一起喝酒的机会,我先干为敬。”
李涛仰脖喝下杯中“酒”:“排长,当年你教我们《破阵曲》,何等豪迈。那年我提了干,你告诉我做军官要学《汉书》: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这句话我记了大半辈子,你咋就忘了呢?”
张政将“酒”喝下,闭眼品着:“《破阵曲》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战场换了,我败了。”李涛说:“打了那么多的胜仗,这次咋败得这么惨?”张政叹了口气:“忘了自己是个军人了……明刀明枪易躲,子弹裹了金银和女人就忘躲了……还真不如像耿三那样栽倒在战场上,起码家人不会跟着蒙羞。”
“你能把救命药给战友,一根火腿都不私留的人,怎么会贪呢?”李涛说道。“走得太高,忘了脚下这片大地了。”张政下意识地踩了踩地面。
“你收了多少不该收的钱?”李涛问道。张政愣了:“你在审我?”李涛摆手道:“不敢,我是想帮你还债。今天来就想帮两个人还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您。”
“我有什么债?”张政问。
“干双规勤务有些年头了,诱惑很多,威胁也不少,但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带一名地方大员去看现场,当地百姓排着队扔鸡蛋,痛喊着贪官的名字……”李涛说,“其他贪官念不念百姓的恩不好说,排长,那对爷孙俩难道忘了?那年要不是他爷俩拿命换路,咱们能有今天?你那两句话我一辈子忘不了,‘一根火腿一瓶水都是战士们拿命换来的,如果被哪个人藏了起来,要遭报应的。第二句是‘人这辈子活的就是个良心,死的那天能坦荡荡走向青山,这辈子就算成功了。当年咱们回国,老百姓夹道欢迎,手里也是拿着鸡蛋米酒。你也不想当年的鸡蛋米酒,哪天被扔在咱们头上吧?我们要还老百姓的恩情啊。”李涛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了。
李涛离开不久,便听说张政见了检查官,坦白了一些事情。因为这些表现减刑了一年,李涛有些欣慰。不料两年后,张政因抑郁和心脏病去世,他托人给李涛带了句话:“我虽然成为了人民的罪人,但庆幸还有你们,好好做人,好好做官,坦荡走下去。”
李涛听了之后,哭了半夜。第二天,李涛就休了假,抱着当年战场壮行喝的一箱大曲来到老排长的坟前,摆开酒菜喝一杯倒一杯,从往事聊起一直聊到现在,吼出那年壮行酒入肚后的入阵令:“请祖国和人民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天黑了,李涛才踉跄地走下山去。
假期结束后,李涛回到部队便申请在部队做巡回演讲,他把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感,还有老排长从战斗英雄到贪官的事情写成警示录,告诉部队,从新兵到将军,好好做军人,好好做指挥员,坦坦荡荡走好自己的路。
演讲很受欢迎,地方政府也发出邀请请他去讲课。每次结束时李涛都会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帮自己的老排长还债。钱债人情债都好说,唯独这贪腐的债,欠的是老百姓和国家,害的是自己和家人,实在难还。
(责编:邵强 22310119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