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鲨计划

魏炜++徐炜

满欣是城建局的副局长。最近，他遇到一件特别糟心的事：被下属曾志强实名举报受贿。市纪委对这事相当重视，派了工作组下来调查。好在满欣行得正站得直，工作组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问题。情节逆转，现在问题成了该怎么处理诬告的曾志强。

班子会专门研究这事。满欣义愤填膺地说：“开除，必须开除他！”那几位副局长也跟着附和。倒是一把手赵局长，沉吟了片刻说：“还是看看他的认识吧。”一把手发了话，大家不好再说什么，就由陈书记出面，跟曾志强正式谈话。

曾志强却急赤白脸地说：“工作组也太笨了，怎么会查不出问题来呢？我亲耳听到他们说这事了！”

陈书记强压着怒气问他：“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还用我再给你复述一遍吗？”事情很简单。城建局按照市里的规划，要扩修一条马路，很多建筑公司都想吃到这块肥肉，纷纷托关系走门路。这个工程，由满欣负责，他家和办公室就热闹非凡了。曾志强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他想借机抓住满欣的把柄。结果，那天他就偷偷听到满欣和金城建筑公司于老板谈话，于老板自然是请满欣照顾照顾，把工程给他，他先给满欣20万的好处费，等工程完工，再给30万。曾志强就写材料揭发了他。但工作组调查后发现，金城建筑公司根本就没参与投标，曾志强的揭发不攻自破。工作组也已经跟他通报了情况。曾志强说：“你不用再跟我说了。但我告诉你，我确实是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

陈书记说：“工作组已经给出了结论，是你诬告。怎么对你进行处理，还得看你的认识。你先停止工作，回家好好想想这事儿，写出认识，局领导班子再讨论决定。”

曾志强气呼呼地说：“我没告错！是工作组太笨，没查出来！认识？认识个屁！”他不等陈书记说话，站起身就走了。陈书记把这事讲给赵局长，赵局长却轻描淡写地说，让他冷静冷静再说吧。赵局长已经接到市里的通知，要到党校去学习一周。看来他有更重要的事，还顾不上处理这种小事。

晚上，满欣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就是曾志强的妈妈。曾妈妈进门就给满欣鞠躬：“满局长，对不起啊，我养出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熊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满欣请她先坐下。曾妈妈刚坐下，就抹起了眼泪。她把曾志强养大，不容易啊。曾志强10岁那年，他爸爸出车祸死了，从那以后，就是曾妈妈带着他生活。一个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难啊。那时候，曾妈妈还在上班，家里的老人也指望不上，孩子上学回来，就是在外面疯玩，缺少管教，也养成了他今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为了儿子不受气，曾妈妈也一直没再嫁人。眼看着就该颐养天年了，谁知曾志强却惹下这么大的事儿，他要是被处理了，曾妈妈先就得疯了呀。

曾妈妈讲得动情，满欣听得也动情。他的情况，跟曾志强很相似。不过，他爸爸没出车祸，也没去世，但却是当兵，一直在边疆驻守，两三年才回一次家。他记得很清楚，妈妈独自抚养他是多么辛苦。他真不敢想象，万一他出了点什么事，妈妈会怎么办。

曾妈妈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说：“满局长，您就放过志强吧，只当是救了我老婆子一命。”满欣说：“大妈，你也知道，他这么举报我，差点把我送进监狱啊。我要是真进了监狱，我妈还不得急死呀？”

他下面的话还没讲完，曾妈妈就打断他的话说：“你要真是贪官，志强举报了你，把你抓进监狱，你妈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被你害的，怪不得别人。志强要真有那么大的罪过，就该把他抓进监狱里，我也决不会怪别人。我家志强举报了你，工作组查了，没查出事，还了你的清白，你还得感谢他不是？要不然，谁知道你是贪官还是清官。”

被她这一通抢白，满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曾妈妈自觉失言了，忙带着歉意说道：“满局长，您看看，我话又多了不是？这岁数一大，嘴巴就跟不上脑子了。还求您网开一面，放志强一马。”

满欣不想再跟她说话了，再说下去，她不定还有什么难听的话要冒出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妈呀！他忙说：“只要曾志强跟我道个歉，我可以考虑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曾妈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步履蹒跚地走了。

两天之后的傍晚，吃过了晚饭，收拾停当了，老婆就拉着满欣坐进沙发里，说道：“我想替曾志强求个情。”满欣一愣：“他怎么求到你那儿去了？”

老婆说，曾志强的老婆王茜求了不少人，最后终于跟她联系上，见到了她。一见面，王茜哭得那叫一个凶呀！别看曾志强那个德性，却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们夫妻俩，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几千块钱的房贷，万一曾志强被局里除名了，他这岁数，再想找工作可就难了。房贷还不上，银行把房子收了，他们可住哪儿去啊？

老婆一脸悲戚地说：“听王茜说得可怜，我想着却是后怕。曾志强诬告了你，顶多是被你们单位除名，丢了工作，也不至于进监狱。可你要是真有了事，那就不是除名这么简单了，真得进监狱蹲大牢啊。你说你吧，当着这个局长，甭管挣得多不多，我还挺风光，咱这个家也还算幸福。可你要真进了监狱，我丢尽了脸，还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咱儿子要是谈个女朋友，人家一听说你在监狱里，八成不会同意。他诬告你一下，兴许真不是坏事。老满，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宽宏大量，给他一个机会吧。”

满欣摇了摇头说：“他得跟我道个歉。不然，我的面子往哪儿放？我毕竟还是个局长。这事儿不能黑不提白不提了。要个道歉，总不为过吧？”老婆点了点头说：“不为过。我跟王茜说。”

可是，曾志强这个死脑筋，认准了他听到的不会错，只是工作组太笨，没查出来，他坚决不肯认错。满欣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不肯认错，不肯道歉，那咱就没完。赵局长也从党校学习回来了。满欣就找到赵局长，直截了当地问他：“您看这事儿怎么办吧？”赵局长平静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满欣不明就里，只好跟着赵局长出了门。

赵局长开着车子，转了两个弯儿，竟在一家花鸟市场门前停了车。他下了车，带着满欣走进了水族店。店里全是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观赏鱼。赵局长带着他来到一个专卖水族箱的摊位前。摊主是个60来岁的胖老头，他微笑着问道：“看看鱼啊？”

赵局长也微笑着说：“我们随便看看，您忙您的吧。”摊主说：“好，你们看吧，随便看。”

满欣弯腰观赏水族箱，只见箱里有好几种漂亮的鱼，更奇怪的是还有两条小鲨鱼。小鲨鱼一追，那些鱼就跑。他不禁奇怪地问道：“这里怎么养了两条鲨鱼啊？鲨鱼不会把别的鱼给吃了吗？”

赵局长说：“这就是技术啦。鲨鱼还小，吃不了别的鱼。但它毕竟是鲨鱼，那些鱼都怕它。可是只要它一游，别的鱼就要游得很快。这样呢，就保持了那些鱼的活力。不然，一群鱼就会懒洋洋的，不爱游，就容易得病，容易死。曾志强就是咱们局里的鲨鱼。”满欣听完，猛地怔住了。

赵局长说，大家的心思，他都感同身受。他也有能力有機会把曾志强调走，但一个局里，要是没有了曾志强这样的刺头，干部们就会肆意胡为，后果不堪设想。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宝贵。他这次想保下曾志强，就是因为这个。

满欣又不傻，即刻明白了赵局长的苦心。他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听你的。”赵局长笑了：“行。那就给他个处分，警示他一下，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慎重一点儿，抓到真凭实据再说。”满欣连忙摆摆手说：“处分都不要给了。吓住了他，他不敢再举报了，真有了真凭实据，那就晚了。”

晚上，满欣给金城建筑公司的于老板打了个电话，意思就一个，局里对工程招标的事管得很严，咱还是光明正大地干吧。于老板也善解人意地说：“都光明正大地来，咱就不怕了。”

其实，曾志强那个举报，是满欣和于老板设的套。

看着大把的票子，满欣哪能不心动。但手下有个曾志强，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让他心有余悸，不敢动手。他就想着，先得把曾志强除去。于是，他就和于老板精心设了一个套，曾志强果然钻了进去。其实，于老板根本没参与这次竞标，曾志强的举报明显就成了诬告。局里要是不把他除名，满欣到法院一告，都能把曾志强给办了，然后他就可以畅行无阻了。

但这几天的遭遇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假若他出了事，他整个的家都将万劫不复。跟那凄惨的梦魇相比，现在的生活够幸福够快乐了，他不会再去冒那个险。这样一想，他倒觉得异常轻松了。

第二天，曾志强就上班了。他没写认识，也没给满欣道歉。满欣见了他，倒还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人们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责编：陈思扬 93940907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