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与你暮冬饮雪
2017-09-11长欢喜
文/长欢喜
终与你暮冬饮雪
文/长欢喜
她跟他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是他们来了吗?”半夜十一点,念稚看着远处晃晃悠悠朝她们接近的一缕灯光,嘴唇发干地问道。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个破地方整整四个小时了,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半点儿人气也没有。租来的吉普车没油了,大冬天的雪花断断续续地往下落,救援人员如果再不来,她就要疯了。
同行的几个人都还是在读大学生,趁着寒假出来旅游,念稚阴差阳错地加入了他们的团队,现在简直要后悔死了。
很久以前,阮言蹊就说过,像她这样过得迷迷糊糊,从来没有什么计划,倘若他不在身边,她铁定要碰上一堆麻烦。
如今看来,说这句话时的他简直就是乌鸦附身。
念稚吐了一口气,心里隐隐约约又浮起那个名字,就像远处那明明灭灭的灯火,乍隐乍现的,刺得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听见她的问话,旁边有个好像是叫小野的男孩随口答道:“这个时候来这里,应该是他们没错了。”小野说着,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问,“念稚姐,你就穿成这样来霖城?”
霖城是中国的极北之地,温度本就比其他地方低,更何况此时又是这样的季节。
念稚扯了一下身上那件米白色大衣,笑了笑说:“我忘了这里很冷。”
小野不置可否地道:“你平时一定是被人照顾得太好了。”
刹车声在小野这句话之后倏尔响起,念稚张了张嘴,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眯起眼睛去看那辆刚停下来的黑色SUV。
车盖上此时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车里似乎只坐了一个人。车门被打开,念稚看见一条深卡其色的围巾,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一只凯蒂猫。
跟她脖子上围的那条一模一样。
小野见状“啧”了一声,并没有注意到念稚眼底那一瞬的不知所措。她呼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一些,将头往后缩着,努力减少存在感。偏偏小野并未发现她的反常,大声朝那条围巾的主人打招呼:“你们终于来了!”
男人闻言瞥过来,微弱的路灯在他眼底透出一层浅浅的暖色,念稚吞了口口水,身子被冻得有些僵。
虽然早在决定来这里之前,她就曾对或许会遇见他抱有过一丝希冀,但也只是希冀罢了,世界这么大,她倒没有以为自己会再见到他。然而命运似乎总是这样,喜欢将所有的巧合都拉扯到一起,以满足自己对人生太过平淡的不满。人们拒绝不了,便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念稚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须臾听到那把像是在冰雪里浸泡过的嗓音淡淡地唤道:“念稚。”
两个字,不远不近,不轻不重,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在一片雾蒙蒙的夜色里,平淡且稳妥地传到她的耳边,稀松平常得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难以言明的过往,而这段时间的分离也从未存在过。
他果然看见自己了。念稚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下一刻又听到那人状若无意地问:“遇到麻烦了?”
“是的,车子没油了。”念稚小声回着,完全是下意识的应答。
阮言蹊点点头,又拉开了车门,作势要坐回去。
此时念稚算是明白过来了,他并不是他们要等的救援人员,他只是在她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凑巧路过,将他们为时两年的分离画上一个破折号。
不是句号,不可能是句号。她跟他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念稚的眼角一时有些干涩。
阮言蹊一脚跨进车里,顿了顿,忽地又转过头来问:“念稚,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在心里骂我,我知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这句话乍一入耳,宛若寒风呼啸,夜色侵袭,月亮在山间落下一抹清泠泠的余晖。念稚神思一恍,兜兜转转,往事趁势汹涌而入。
念稚二十一岁这年,素来对她非常照顾的周教授给她介绍了份临时性的实习工作,说有一个长居波士顿的华裔,近来要写一篇有关中国风土人情的论文,所以决定回国住上一段时间。周教授便找到念稚,希望她能暂时给对方当导游。
念稚对当导游没什么热情,却对这位华裔生出了几分兴趣。据她所知,这人出生在国外,二十多年来从未回过中国。可偏偏这家伙似乎对祖国母亲十分感兴趣,十篇论文里至少有八篇跟中国相关。但他又无论如何也写得不透彻,来来去去,尽是外国人的刻板观念。每每被中国留学生狠狠嘲笑,他这才下定决心要耳濡目染一番……
凌晨的机场,念稚边举着那块写着“阮言蹊”的接机牌,边在脑海里回想着她知道的有关这位华裔的信息。冷风嗖嗖地往她身上钻,这个点来接机的人不太多,她吸了吸鼻子,正对自己接下这份工作的正确性进行深深的怀疑,倏忽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那力道轻轻的,还伴随着一阵淡淡的牛奶的香气。阮言蹊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纸杯递给念稚,颇有些怨念地说:“我刚刚从这边走过去,出去买了牛奶,又转了一圈回来,你还是没认出我。”
出乎意料的,他的普通话虽然算不上标准,但咬字很清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七拐八绕的奇怪发音。
念稚看了一眼他盖在头上的棒球帽、鼻梁上架着的大墨镜,以及快要挡住整张脸的黑色口罩,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他这个样子,鬼能认出来啊?她根本就没见过他好吗?
又听对方语气更加怨念地说:“念稚,你在心里骂我,我知道。”
念稚彻底无言了。
阮言蹊在来之前跟念稚说好,让她帮自己订一家离她学校比较近的酒店,奈何念稚粗心大意,拖延症严重得令人发指,这会儿才想起来。可附近的酒店都已人满为患,念稚只好先把阮言蹊带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她住的是一栋老旧的教师公寓,如今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学生,都是一群活跃的夜猫子。念稚带着阮言蹊回去时,住在对面的那几个人还没睡,门大开着,音乐声在楼下都能听到。看到她身后的阮言蹊,有人神秘兮兮地抓着念稚的胳膊,一脸惊讶地叫道:“念稚,你终于谈恋爱了?!还带男朋友来过夜?”
那人极力压低嗓音,自以为声音很低,奈何天生大嗓门,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念稚有些尴尬,刚想出声解释说只是房客,未想身后的阮言蹊突然探出头来,一本正经地问:“怎么,难道我们家念稚一直都没人要?”
念稚,你现在可是我的导游
隔天早上,念稚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陈词说他才刚下飞机,问念稚有没有空去接他。
陈词是她的青梅竹马,酷爱旅行,一年十二个月起码有十个月漂泊在外。念稚裹着被子,睡眼蒙眬地应了声,不由感叹自己这两天似乎一直不停地在家与机场之间转圈。
打开卧室门时,才突然想起阮言蹊还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四仰八叉的,半点帅哥的自觉也没有,念稚不忍直视地去卫生间洗漱,正刷牙时电话又响了。她咬着牙刷走出去,就见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的阮言蹊拈起了她的手机,迷迷糊糊地问:“我先帮你接?”
念稚含着一口泡沫,含混不清地“嗯”了声,又听到阮言蹊略微不耐烦地说:“念稚在刷牙……嗯……我是……你管我是谁,嗯,我跟她说。”然后就是“吧嗒”一声响,手机被扔回了茶几上。
阮言蹊老老实实地汇报:“打电话的人叫陈词,说他自己过来学校找你,你不用去接了。”
念稚正在漱口,没有回应,阮言蹊又自顾自地问:“这个陈词就是你喜欢的人?”
昨天晚上,在阮言蹊问出一句“难道我们家念稚一直都没人要”后,对面的人一下子就沉默下来,半晌八卦兮兮地说:“也不是没人要。”
“那是……她不要别人。”
“所以……”
“她有喜欢的人,喜欢很多年了。”
念稚对这些人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心事公诸于众表示无奈,本以为会迎来阮言蹊的一阵打趣,未想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拖着行李箱进了念稚的家,还特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十分嫌弃地说:“你的房子这么小啊?”
一句话就将刚才那阵尴尬的气氛扫清了。
念稚朝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微微感激,本以为话题会就此揭过,哪想他这会儿竟然又主动提起。
念稚“嗯”了一声,专心往脸上涂涂抹抹,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阮言蹊突然走了过来,身子斜斜地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清晨的日光在他脸上晕开一层极其柔软的光辉,他特别委屈地说:“念稚,你现在可是我的导游。”
念稚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阮言蹊眨了眨眼睛,又说:“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念稚手下的动作没停,懒得搭理他。阮言蹊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只好拿出撒手锏:“念稚,我付了你工资的。”
……
最终,念稚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拿人家的手短”,在无论怎么跟这人讲道理都讲不通的挫败感里,念稚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现在,导游就带你去逛一逛我的学校。”
念稚,我……不嫁人的
但那天直到最后,念稚也没有能够和陈词顺利会师。在念稚到达学校并且等了他半个小时以后,陈词打来电话,说临时碰到一个老朋友,陪人一起出去逛了,暂时恐怕回不来。
念稚默不作声地挂断电话,显然对这种现象早就习以为常,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一些失落。她闷闷不乐地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里发呆,一时忘了还有一个阮言蹊正坐在自己对面。等回过神来时,对面已经没有人了。而她面前的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一张浅蓝色的便利贴,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念稚,听说这个季节霖城特别冷,不如我们一起去感受一下?
这人怎么这么任性啊?念稚简直要哭了。虽然心里无奈,但毕竟答应了周教授,对方在国内的这段时间自己要对他负责,于是只好郁闷地去打阮言蹊的电话。但后者显然是不把她拐去霖城不罢休,手机显示已经关机。念稚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妥协了,坐车去了机场。
到霖城的飞机只有晚上才有,阮言蹊的电话依旧打不通,念稚想了想,只好坐在附近的网吧里看了一下午的电影。天快黑时,第二部电影也到了尾声,念稚哭得稀里哗啦,惹来无数人侧目。她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眼泪,正准备关电脑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了下她的头发,力道不算重,念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下一秒,一杯热牛奶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网吧里开了灯,灯光是橘黄色的,映着阮言蹊的脸,好看得像中世纪的油画。
念稚呆呆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眼泪,阮言蹊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了几秒。须臾,他叹了口气,极其轻柔地为她将眼泪拭去,语意里含着些微的笑意与宠溺:“呵,怎么这么感性啊……”
念稚眨了眨眼,还没完全从剧情里跳脱出来,乍然听见这声叹息,下意识就问:“阮言蹊,假如你即将要结婚的那个人是个大英雄,你明知道他在不久后会牺牲,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吗?”
阮言蹊抓住念稚的手腕,将那杯热牛奶放进她的手里,阵阵暖意瞬间透过手指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念稚舒服地眯了下眼,就听阮言蹊极其严肃地说:“念稚,我……不嫁人的。”
“不过,”阮言蹊看着念稚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将笑意往下压了些,又说,“只要我喜欢,就会义无反顾。人生那么短,遗憾的事能少一件就少一件,所以,管那么多干吗呢?”
念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地又听到阮言蹊控诉道:“我刚刚一直就坐在你后面,你又没看见我……”
“啊?”
“所以念稚啊,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陈词了?”
你究竟把念稚当什么
念稚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鬼使神差地坐进了那辆黑色SUV,车里开了空调,冷空气瞬间被隔绝在了外面。她一时难以适应,脸上晕开一层红色。
阮言蹊去给小野他们送汽油了,此时车里就只坐了念稚一个人。她扒在窗户上,隔着浓浓的夜色去看阮言蹊,男人长身玉立,正低头跟几个学生交代着什么,侧脸被氤氲在一片浅淡柔和的灯光里,越发显得深邃好看。
念稚专注地看着,没来由地又想到那年阮言蹊期期艾艾地问她能不能不要喜欢陈词时的模样。少年眉目清朗,眼里像流淌着一汪清泉,望向她时,心脏宛若被一阵细软的微风拂过。
像春水初生,像春林初盛。
只是啊,那水那林都太后知后觉了,她当时只沉浸在另一片冰天雪地带给她的美感里,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就将那人狠狠地推远。
她用手捂住脸,往事缱绻,一潮漫过一潮,汹涌澎湃,终于越过远处的山川明月,恍惚回到那一年。
那一年,正当念稚准备问一问阮言蹊她看没看见他跟她喜不喜欢陈词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的时候,陈词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他那边音乐声混杂着人声,特别吵。念稚刚一接通,陈词就笑呵呵地问:“我们现在在老地方聚会呢,你过来找我不?”
说是问句,其实听起来更像祈使句,就像是早就明了念稚必然不会拒绝自己。
网吧里这会儿人不太多,有点安静,阮言蹊站得离念稚又近,电话的内容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念稚大概也发觉了,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未想阮言蹊突然夺过她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一阵质问:“那个叫什么……陈词的,你究竟把念稚当什么,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好像一下子断了线,听筒里寂静了片刻,念稚这会儿已经把手机拿回去了,心慌意乱地跟陈词解释:“陈词,你别误会,刚刚那人就是一神经……”
“念稚,”话未说完却被打断,头顶的灯似乎出了点儿问题,一闪一闪的。她不舒服地眯了下眼睛,就听到陈词说,“行,我明白了。念稚,你谈恋爱了就直接跟我说呗,我不会打扰你的嘛。”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握着手机愣了一瞬,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惊慌就朝着她涌来。这些年来陈词虽然对她从未表示过别的想法,但也总是温柔和气的,这是第一次,他这样不讲情面地挂断她的电话。
她的眼眶微微一涩,狠狠地瞪了阮言蹊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网吧。可阮言蹊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握得很紧,甚至她的手腕都被捏得有些疼了。念稚本就在气头上,这会儿更烦躁了,恶狠狠地拿另一只手掐他的手背。可他仍不为所动,只倔强地抓着她。终于,念稚受不了了,冷下声音问他:“你干什么?工资我不要了,我不做你的导游了。”
阮言蹊抿了抿唇,只低声问:“你要去干什么?”
念稚懒得再跟他周旋,直接回答:“去找陈词。”
阮言蹊垂下眼睛,半晌突然说:“念稚,爱情不是一味隐忍和迁就就能获得的……不是有个词叫‘投其所好’吗?你想不想去看一看陈词眼里的世界?”
我其实不太懂你的喜欢
后来,念稚想,自己当时一定是被气糊涂了,所以才会在阮言蹊三言两语的引诱里,跟他一起去了霖城。不仅如此,在之后的半年里,她还跟他一起穿越了差不多十几个城市。又或者说,其实后来的很多情感在当时就已经初现端倪,只不过那时的她一心只觉得自己心里装了另一个人,迟钝木讷,没有发觉罢了。
不过虽然说她是他的导游,但念稚路痴加迷糊,出门时根本不带脑子,所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依赖阮言蹊。以至于阮言蹊不止一次地控诉,说应该是念稚给他发工资。
那两条绣着凯蒂猫的围巾就是阮言蹊在霖城买的,其实原本刚买回来时,那只猫是不存在的。可念稚吐槽了一句阮言蹊眼光差,说这条围巾太普通了,在霖城几乎人人脖子上都围着一条,没意思。于是,当天晚上,阮言蹊便跑出去买了针线回来,在上面歪歪扭扭绣出两只猫来。
念稚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看见的,那猫是粉红色的,实在是绣得太丑了,念稚心里更想吐槽了。可抬眼瞥见阮言蹊一脸“求表扬”的表情,她的心不知为何就忽地一软,脱口而出的话变成:“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啊。”
阮言蹊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我身上还有很多惊喜,你可以慢慢发掘。”
念稚嗤之以鼻。虽然在后来,她在他身上发现了不少让她大吃一惊的地方。
譬如,在淇州时。
淇州是水乡,念稚从小也是在江南长大,按说本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可偏偏她就是水土不服。待在那里的那两天,她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阮言蹊见状,连忙就要带她转移到别的城市。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什么这是他们旅行路线的最后一站,不能留下遗憾。
阮言蹊对此只是冷笑一声,说:“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这里是陈词最喜欢的城市吧。”
念稚张了张嘴,默不作声。
阮言蹊瞪了她半晌,最后只好沉着脸出去了。
只是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他又拐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盒。对上念稚疑惑的目光,他冷着脸将保温盒扔到桌子上,特别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客栈老板借的厨房,煮了皮蛋瘦肉粥,你尝尝好不好吃?”
念稚这下是真的惊讶了,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要故意装出一脸崇拜地看着阮言蹊。阮言蹊没好气地学着她的模样翻白眼,最后还是破功了,起身把保温盒打开,软下声音说:“老实说,念稚,我其实不太懂你的喜欢。”
念稚接过他递来的粥,热意漫过舌尖,她眯了眯眼睛,听阮言蹊的下文。
“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就该去争取,去告诉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像你这样,缩在壳里等着对方来召唤。”
粥太热了,念稚被烫了一下,阮言蹊连忙递过去矿泉水。念稚喝了一大口后,才闷着声音说:“阮言蹊,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会懂的。当你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胆怯、患得患失,不敢让他知道你的心思,深怕会因此彻底失去他。”
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一半混在了粥里,变得模糊不清,但阮言蹊还是听懂了。
阳光穿过窗户,在房里落下一层温暖的光辉。他呆了一瞬,许久,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念稚啊,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其实,你不向对方靠近,并不是因为害怕失去,而是因为你没有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的决心啊。”
那么喜欢他啊
很久以后,念稚回想起阮言蹊的这段话,恍惚参透其中的深意时,才蓦然明白自己在那一年究竟错过了什么,又错会了什么。
只是那一年的念稚,或许尚未完全开窍,对这样的一番言论,只是下意识地否定。
毕竟……怎么可能呢?她明明那么喜欢陈词。
见她不赞同,阮言蹊无奈地苦笑,没再说下去。
后来,分道扬镳,也是在淇州。
那晚淇州不知在过什么节,到处张灯结彩的,大红灯笼在河岸挂了一溜儿。街里还搭了戏台子,有人咿咿呀呀唱着《贵妃醉酒》。
阮言蹊和念稚坐在乌篷船里看夜色,水流淙淙,然后念稚接了一个电话。挂断以后,她眼睛里的惊喜与激动已然藏不住。阮言蹊瞥了她一眼:“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念稚说:“你说得对,不要一味地追随和隐忍,要让自己变得更精彩,他总会被吸引的。”
“所以呢?”
“陈词刚刚打电话说,这几次回去我都不在,他觉得心里特别空,他很想我。”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里满是笑意。阮言蹊垂着眼,神色隐没在暗夜里,半晌,有些哽涩地问:“你就那么喜欢他啊?”
念稚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自己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是这样……”阮言蹊低叹了一声,“念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很早之前见过你?”
“啊?”
“应该是你上大一那年,我回过一次国,在外滩,那时候我的国语还说得很烂,找人问路,只有你一个人搭理我,把我安全送到了地方……还陪我看了大半夜的东方明珠……”
念稚一愣,脑子里半晌才隐隐约约浮出一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她本来跟陈词约好了一起去黄浦江游船的,却被放了鸽子。正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时候,恰好碰到一个男孩口齿不清地问路……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各自疗伤,没想到两个人后来竟还有这样的际遇。
又听阮言蹊说:“后来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了你的学校,联系了你的老师,可看来终究还是……”他顿了顿,站了起来,晚风拂在脸上,带了一股河水的凉意,“念稚啊。”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念稚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阮言蹊微微弯下身子,船里的空间本就不大,他这样弯下来的时候,距离她就更近了。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对上,说话时,热气尽数落到念稚的脸上,温软里带了一丝牛奶的香甜。他压低了嗓子,极其小心地问:“念稚,虽然你也许不会答应,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以后的路还那么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你在等什么人吗?
念稚是被开车门的声音给惊醒的,或许是太疲惫了吧,她刚刚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而且,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揉了揉眼睛,神思还处于混沌之中。小野他们已经走了,车里因为阮言蹊的突然进入,染上了几分寒气。念稚愣了半晌,忽地想到什么,睡意瞬间被驱散了,着急地说:“我的行李……”
“我帮你拿过来了。”
“哦……”念稚呆了呆,半晌,干涩地咳了声,“谢谢。”
阮言蹊抿唇,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车子还停着,阮言蹊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起来丝毫没有开车的打算。念稚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控制得住,疑惑地问:“你在等什么人吗?”
出乎意料的,阮言蹊回答得十分干脆:“的确是在等人。”
“哦。”
随即又是相对无言。
“念稚,”不知过了多久,阮言蹊突然又开口,像是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询问,“你没有和陈词在一起,为什么?”
那年在淇州,她拒绝了阮言蹊,就去找陈词了。可回去以后,她忽地发现,在很多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阮言蹊。这人真的太狡猾了,像春雨,润物细无声,等她发觉他的存在时,他早已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长出了缠绕的藤蔓。
只是那晚分开以后,他就回波士顿去了,切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直到不久前,她无意中从周教授口中得知,他回国了,现在在霖城定居。她恍恍惚惚了很久,无意识地在网上搜着旅游攻略,还是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竟然真的碰上他了。
她闭了闭眼,不答反问:“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真的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将这个深埋于自己心底的问题问出口。未想阮言蹊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控诉:“你现在觉得我好了,想回头?”
他这话说得实在犀利,又不讲任何情面,念稚觉得有些难堪,双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襟。半晌,一只大手突然覆盖上来,阻挡了她的动作。
大概是在风里吹得太久了,阮言蹊的声音有着微微的沙哑,但仍狠戾地说:“念稚,你可要想清楚了,要跟我一起走,就不能回头了。”
念稚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阮言蹊说:“我特地让周教授跟你透露我在这里,又去要了跟你同行的人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念稚是真的惊讶了,脸上的表情僵着,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许久,才讷讷地道:“所以……”
“所以,”阮言蹊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机场旁的网吧,你问我明知爱人会牺牲,还愿不愿意跟对方在一起?”
念稚点点头,阮言蹊又说:“我没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傲气和风骨,我只知道,喜欢的人,就要努力在一起。人生这么短,不要让自己觉得遗憾才好。”
“所以念稚啊,这一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的声音低沉,郑重里又带了几分紧张。
外面似乎下雪了,白茫茫的雪花像棉花一样,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念稚将脸贴在窗户上,远处层峦叠嶂,氤氲出一片朦朦胧胧的黛色。她打开窗户,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液体瞬间在她的手心里流淌开来。
她呵了一口气,眉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欢喜。好一会儿,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软软糯糯地开口:“阮言蹊,你究竟还走不走啊?”
像窗外这场久违的大雪,经过年岁更迭,终于又跌跌撞撞地落下,越过山河岁月,年华昳丽,终将回到那一年。
相见故明月,浮茶共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