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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少年梦

2017-09-11林深之

青春美文 2017年5期
关键词:群演阿苏理想

■林深之

老去的少年梦

■林深之

1

我爸是个老电影迷,在80年代警匪片的鼎盛时期,他就收藏了一堆电影碟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约了还是姑娘的我妈去看,中途剧情发展到高潮,拿刀拿枪,一团乱战。我爸热血冲顶,猛喝了一口偷偷放在椅子下的烈酒,壮着胆对我妈说:“茹茹,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妈一看事已成定局,索性也就认了。于是,后来就有了我。

我从小就看着我爸珍藏的那些片子长大,有些太暴力,他就捂我眼睛,有些太亲密,他也捂我眼睛,捂到后面我怒了,就悄悄地偷他的碟去同学家看。那个年代大家泪点都低,看到电影里谁死了,都会哭得一塌糊涂,我是唯一一个泪点被磨炼到极高的人,因为我之前都看得八九不离十了。

年少时关于感情的表达方式,我也都是从电影里看来的。遇见喜欢的少年,就学吴君如拦住对方说:“帅哥,急什么,我们聊聊嘛。”同理遇见讨厌的人,就学周星星说:“我没叫你,你就出来。”对一件事固执的时候,就学张学友说:“我宁愿做一日英雄,都不想成世做条虫!”

这样的后果是,我直接蠢到没朋友了。

我爸眼看他女儿被自己影响成了怪咖,实在有些着急和惭愧。为了端正我的态度,他首先纠正了自己——放弃看电影的爱好,把收藏搬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装模作样地陪我读起了国学经典、诗词歌赋。

我妈看我爸为了家庭做了如此大的牺牲,相当感动,于是天天待在厨房为我们煲汤做饭。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发现没人,就溜去杂物房拿毽子玩,撞破我爸偷偷摸摸地躲在房里看电影,而且还是我没看过的科幻片。我很激动,我爸一把捂住我的嘴说:“别吵,还想不想吃你妈做的粉蒸螃蟹皮?”我吞吞口水,毫不犹豫地说:“想!”

我爸挑挑眉毛,我眨眨眼睛,我们父女合演了一场大戏,一起骗了我妈数年的粉蒸螃蟹皮吃。

2

我爸偷偷跑去当群演是从我上大学开始的。

那时,我谈了一场恋爱,但因为对方情话说得太不用心,直接被我拆穿是从哪部电影里抄的,对方觉得没趣,就跟我分了手。我中途从法律系转去广告系,不为别的,感情失败,专业不热爱,从两样痛苦里我得选一样不痛苦的。我一直想当一个广告人,但从转系开始后,我才发现又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首先,我浪费了两年青春得重头再修一次专业课。其次,梦想跟现实差距大,起步很晚的我日后势必落别人一大截,这让我总是感到自卑而压抑。

我爸刚好在那几个月光荣退休,开始常常出去旅游,我也鲜少再向他们报忧。可我的生活其实糟糕极了,我在大学被比自己小的姑娘叫师妹,在系里也年纪最大,更糟糕的是我的成绩也并不理想,导师甚至一度劝我再想清楚。而因为专业关系,我经常要往校外跑,有时回来都过了门禁时间。后来,我索性在校外租了一个单间,我躲在床上,感受着房间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常常压抑到放声痛哭。

后来,熬到毕业期来临,我找到老同学去北京影视基地借景拍毕业作品。这时,我爸发来照片说他在大理古城,我给身边的老同学看,她笑了笑说:“这不是隔壁影视城的清朝大街吗?”

我一时失语,那天拍摄完以后,我就跑去同学指的地方。那时正值夏日,北影厂同时有很多剧组在开工。我按照片上的衣装去找,远远就看见一群一样衣装的群演在排练走位,在扫了一排又一排的人以后,我终于在中间看见了仿若是我爸的人。他穿着厚重的铠甲和头盔,手里握着刀剑,全身上下只露出的脸,被闷出的汗水打湿,显得又灰又脏。附近有不少游客在拍照,我急得差点哭出来,但又不敢叫他。我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年来,我一直以为我爸在享受他的晚年生活,结果他跑去北国当群演。来北京时,我还记得那些在北影厂大门外大批等剧组召唤的人,其中有大爷、大妈,更有怀抱明星梦的年轻人,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爸会跑去凑热闹。

事后,我爸知道瞒不住我了,就跟我如实交代,条件之一是不准告诉我妈。按照我爸的说法,他是去横店游玩时发现了当群演的小老乡阿苏。我爸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那些积年累月对电影的憧憬和深扎心底的戏剧情怀,像被点燃的烟花噼里啪啦绽放在他的脑海里,于是他决定脱团留下,跟着小老乡混。

我爸跟着阿苏住在北京郊区一栋居民楼的地下室,每天起床吃个馒头,就奔去北影厂门口等戏,一等就是一天,有时候出来一两个群头,一窝蜂人挤上去,我爸哪能挤得进去,好几次被人群挤了出来。

他的小老乡阿苏很幸运,他的个头高,总能被群头看中。过了几个月后,有一次,阿苏去的剧组少了一个临演,他就上去跟群头说情,为我爸讨了一个机会。就这样每天跌跌撞撞,他待到现在,直到被我抓了现行。

3

我爸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正跟他在北京大排档吃烧烤,我全程张着嘴,一口肉也没吃下去。我态度温和了一半,说:“即使这样,你也应该告诉我,不能这么任性啊。”我爸没说话。我们喝着冰啤,北京的夏天不是酷热,而是闷热,天空像被一张巨大的保鲜膜封住似的低沉。

我爸被热红脸,久久之后说:“我其实这一生最怀念的还是当兵那会儿,跟着部队去过最南,也去过最北,那时最期待的事就是集体看电影,部队里几十个人坐在草坪上,跟着电影剧情或笑,或哭,那种扎肉的情感一生都难以泯灭。

“我记得阿苏说:‘年轻的时候人人都有梦,但出来的人寥寥,不是不努力,而是不能。’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有梦想,想着结束部队生活后,离开家乡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但回去后我才发现,家里贫穷,离不开我。我只好在离家千里外的工厂扛水泥养家,撑不下去的时候常常想,以后会有机会的。我结婚的时候,就想着等生活稳定后就出去。后来有了你,又想着等你长大了再出去。直到几十年过去,这辈子的额度快用完了才发现,再不为自己活,就真的要死掉了。”

我爸打个酒嗝,憨憨地摇摇头说:“人生做任何事,都会遭遇困难和不顺,但即使这样……”他顿了顿,看了看周围嘈杂的人群,又看了看我说,“爸爸也满心感激,在老去的一生里,还能让我有梦去做,有愿可盼。”

我爸吃饱走了,我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走远的身影,突然忍不住热泪盈眶。曾经以为父母都是满目世俗的大人,理想和爱是他们空乏人生里早已看破的念想,却忘了他们也曾是少年,背弃了理想,肩负起重担,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去远方,而当真能够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他们却老了。

这一年里,我觉得自己过得很不顺,理想的路上起步晚了太多,极度紧凑的生活很快让我怀疑起自己的决定,追寻内心的理想容易,但能够坚挺地走下去很难。但那晚,望着我爸的背影,我却突然想,一个老去的少年在努力实现他年轻时的理想,我爸都能坚持下去,我又有何不能呢?

年轻的我们面对危机重重的世界,还没走就想跑,还没老就想逃,还没死就想停,其实最任性的是我们,连一点苦都不愿吃。我一直以为在梦想的路上,自己是最晚出发也最落后的那个人,可那晚我才明白,比起父辈们,我早了太多。

我爸拦到出租车,他回头喊我,我快步追上去牵住他。他是我的英雄,我最最敬爱的老去的少年。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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