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书杜诗考略

张 宏

黄庭坚书杜诗考略

张 宏

黄庭坚一生书写杜诗众多，从现存资料来看，书杜诗作品有二十一件，包括存世墨迹二件，宋刻宋拓一件 （三首残）。杜诗内容可确考者十二件，书体可确认者有八件，皆为草书。时间跨度从元祐元年 （一○八六）到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涵盖了黄庭坚从四十二岁到五十七岁十五年间的作品。这些作品大都创作于黄氏贬谪蜀中期间。这一时期是其草书风格转变和成熟，也是对杜甫体认和杜诗接受不断深化的时期。尤其是他遍写杜甫 “两川及夔峡诗”并刻之丹棱大雅堂，足见其对杜甫的推崇和敬仰。黄庭坚书杜事迹为我们研究黄庭坚书法以及黄氏杜甫接受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和视野。

杜甫 黄庭坚 杜诗

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宋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 人，英宗治平四年 （一○六七）进士。熙宁五年 （一○七二），除北京国子监教授。才能为文彦博所重，留再任。元丰三年（一○八○），知吉州太和县，以平易为治。哲宗立，召为校书郎、 《神宗实录》检讨官。元祐二年 （一○八七），迁著作佐郎，元祐四年 （一○八九）除集贤校理。绍圣初，因章惇、蔡卞劾其所修 《神宗实录》 多诬，责授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徽宗即位，起知太平州，复谪宜州，死于贬所。庭坚为人孝友忠信，冠绝一时。工诗词文章，诗歌推崇杜甫，讲求 “点铁成金、夺胎换骨”“无一字无来处”，开创了江西诗派，影响了南宋一代诗风。与苏轼齐名，并称 “苏黄”；与张耒、晁补之、秦观并称 “苏门四学士”。著述甚丰，有 《山谷诗集注》 《山谷外集诗注》《豫章黄先生文集》 等。

黄庭坚书法擅长行、草书，楷书也自成一家。继承了魏晋以来的传统，博采众家之长，食古而不泥古，推陈而又出新，取得了卓越的艺术成就。楷、行书以颜真卿为宗， “余极喜颜鲁公书，时时意想为之。”同时精研焦山 《瘗鹤铭》和王羲之 《兰亭序》，下笔着意变化、收笔回锋藏颖，形成凝练有力，结构奇特的书风。草书“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尤其贬谪戎州后，始得 “草书三昧”，以怀素为宗，其草书笔法脱掉俗气，下笔飞动，趋于成熟，形成结构奇险，章法富有创造性的独特风格，成为北宋书坛杰出的代表。

黄庭坚书法题材广泛，包括诗歌、题记、经书、传记等，杜诗是其重要的创作内容，流传至今的不少代表作便是书杜诗作品。黄庭坚一生书写杜诗众多，现存可考的最早书杜诗作品是元祐元年 （一○八六）四十四岁时所作。其后书杜诗大部分都集中在黄氏贬谪蜀中时期，以元符三年居多，尤其是这期间遍写杜甫 “两川及夔峡诗”并刻之丹棱大雅堂，足见黄庭坚对杜甫的推崇和敬仰。本文拟对其书杜诗事迹逐一考辨。

序号 年代 内容 书体1元祐元年 （1086）《滟滪堆》 《白帝》2元祐四年 （1089）杜诗3元祐八年 （1093）杜诗 草书4绍圣二年 （1095）《赠花卿》5绍圣间 （1094－1098）《寄贺兰銛》草书6 元符二年至三年 （1099－1100）杜诗 草书7元符三年 （1100）杜诗8元符三年 （1100）《李潮八分小篆歌》草书9元符三年 （1100）杜诗10 元符三年 （1100）杜甫两川及夔峡诗11 元符三年 （1100）《丹青引》12 建中靖国元年 （1101）杜诗 草书13 建中靖国元年 （1101）《病后遇王倚饮赠歌》14 年代不详《西郊》《别李义》《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一 草书15 年代不详《秦州杂诗》草书16 年代不详《饮中八仙歌》草书17 年代不详《壮游》18 年代不详 杜诗19 年代不详《江村》20 年代不详 杜诗21 年代不详《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一、书杜甫 《滟滪堆》 《白帝》 诗

书于元祐元年 （一○八六）五月，已佚。

南宋曾丰 《缘督集》 卷二十 《跋山谷帖》：“右少陵 《滟滪》 《白帝》 诗，皆摹岷江日月、雷霆、风雨、云龙气象，黄山谷追书之，盖元祐元年中伏日也。杜之诗固清矣，诗中景物尤其清者，加之黄山谷之胸次与岷江等，想其当落笔时，毫沥生水，手肤生栗，凛然觉暑气逡巡，岂复知其为中伏哉！”

按，宋神宗元丰八年 （一○八五），黄庭坚奉诏为校书郎，夏秋间抵京。元祐元年 （一○八六），山谷在秘书省，与苏轼兄弟、李公麟、晁补之、张耒等相交，并参与校订司马光 《资治通鉴》、参加学士院考试、除 《神宗实录》 检讨官。若按曾丰之说，此件书法当作于元祐元年（一○八六）中伏日。关于具体月份，有两说。郑永晓谓在 “五月下旬”，水赉佑则说在 “七月”。《汉书·东方朔传》：“伏日，诏赐从官肉。”颜师古注：“三伏之日也。”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 （六月） 伏日，并作汤饼，名为 ‘辟恶饼’。”宋金龙注： “伏日”， 盛夏之时。宋吴自牧 《梦粱录》：“六月季夏，正当三伏炎暑之时。”那么所谓 “中伏日”应当是指三伏中的第二伏，即在六月间。另，从黄庭坚所书《滟滪》《白帝》 诗歌内容来看，似乎应是山谷寓居蜀中时期所作，但缺乏确凿的依据，姑从曾丰说。

二、书杜甫诗

书于元祐四年 （一○八九），内容不详，已佚。

《黄文节公全集补遗》 卷九 《跋老杜诗》：“老夫今年四十五，不复能作诗，它文亦懒下笔。欲学诗，观老杜足矣。”

按，元祐二年 （一○八七），黄庭坚到汴京任秘书省著作佐郎。黄氏素来推崇苏轼书法，“翰林苏子瞻，书法娟秀，虽用墨太丰，而韵有余，于今为天下第一。”大约在此期间，与东坡唱和，开始向其学习书法， “黄鲁直学吾书，辄以书名于时，好事者争以精纸妙墨求之。”黄氏本年所书 《王纯中墓志铭》便很有苏轼书法的影子。元祐四年 （一○八九），黄庭坚仍在秘书省兼史局，同年又任集贤校理。苏轼则以龙图阁学士赴杭州知府任，这件书法可能是苏轼离开后，山谷以杜诗自娱遣怀之作。

三、草书杜甫诗

书于元祐八年 （一○九三），内容不详，已佚。

清孙承泽 《庚子消夏记》卷八 《黄山谷草书杜诗》：“黄自跋云：‘欲作草要须解张颠笔法，又当知屋漏折钗股笔及公主家担夫争道体势，乃能用笔纵横可意耳。元祐八年十一月丙子试郑友直笔。予有赵松雪题此卷之跋，后闻此卷在李梅公处，送归之。’赵跋云：‘黄太史所书杜少陵诗笔力雄健。又论草书体势，深得其要，非善于书法者不知也。至大三年三月题于车桥寓舍。’”

又同书卷一 《黄鲁直松风阁诗墨迹》：“予于甲辰后见山谷数卷，最爱 《松风阁》 卷，……友人吉安李梅公元鼎得山谷书杜诗卷，字极佳，与此相类，赵松雪有跋语，亦得意书。先在予家，予物色此卷，经年不得，闻在梅公处，乃以赵跋归之，竟成合璧。”

按，元祐八年 （一○九三），黄庭坚因母去世，居丧分宁。九月服除，仍居家乡。郑友直，生平事迹不详，从黄跋 “试郑友直笔”及款署时期来推断，可能是黄庭坚家乡的一位制笔工匠。黄庭坚 “曾为阎生、 李庆、张鼎、 徐元、张遇、诸葛元等笔工赋诗立传。”

黄氏文集及 《山谷题跋》均不载此跋，赵孟頫跋亦不见于其 《松雪斋集》。但从孙承泽记载来看，赵孟頫跋 “先在予家，予物色此卷，经年不得”，康熙三年 （一六六四）李元鼎得到黄庭坚此卷书法，遂将黄书与赵跋合二为一。孙承泽应当亲眼目录了这件山谷书杜诗作品，且有赵孟頫至大三年 （一三一○）观此书所作题跋，其说当可采信。孙承泽字耳伯，号北海，山东益都人。自幼力学，崇祯四年 （一六三一） 进士。生平三易其主，晚年闭门著述，深研经史书画。富收藏，精鉴别。其 《庚子销夏记》，因成书于顺治庚子年 （一六六○）六月，故名。全书共八卷，著录其所藏及所寓目书画。李元鼎字吉甫，号梅公。浙江吉水人。明天启二年 （一六二二）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入清，历官兵部右侍郎。著有 《石园全集》，曾收藏阎立本《历代帝王图》 等。

四、书杜甫 《赠花卿》

书于绍圣二年 （一○九五）至元符元年（一○九八） 三月间。已佚。

《宋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二十三 《书花卿歌后》：“杜子美作 《花卿歌》，雄壮激昂，读之想见其人也。杨明叔为余言：花卿家在丹棱之东馆镇，至今有英气，血食其乡云。”

按，杨明叔，其人不详。宋任渊 《山谷诗集注·年谱》 云：“杨皓字明叔，眉之丹棱人，官于黔中，时在山谷迁谪后。”“知经术，能诗，喜属文，吏干公家如己事，持身清洁，不以谀言以奉于上智，亦不以骄慢以诳于下愚，可告以郑公之事业者也。”杨皓父亲与黄庭坚叔父黄廉是嘉祐六年 （一○六一）进士同年，因而与其来往密切，并以师生待之， “公眉人，乡先生之妙语震耀一世，我昔从公得之为多，故今以此事相付。”绍圣二年 （一○九五）四月间，黄庭坚被贬黔州。杨皓便有信函致黄庭坚， “待罪穷壑，与魑魅为邻……忽蒙赐书，存问勤恳……望风钦叹，无以为喻，谨奉状，道愿见之意。”这是黄庭坚给他的回信。在回信中黄庭坚赞扬了杨皓的 “安贫乐义，不溷乡党”，表示愿意相见。山谷于元符元年 （一○九八）三月避亲嫌离开黔州，移居戎州，这件书法大致应当书于这一时期。

五、草书杜甫 《寄贺兰銛》诗

约书于宋哲宗绍圣 （一○九四—一○九八）间，墨迹，纸本，34．7×69．6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该帖系 《宋元宝翰》册页中的一开，鉴藏印有 “内府书印” “归来印”“希之” 等。刘炳森 《黄庭坚书法全集》云：“此帖系黄庭坚晚年作品。其书法圆劲飞动，宽稳快健。用提笔回腕、顿挫险峻的圆转飞动之势，表现了熟练的笔法。”水赉佑 《黄庭坚书法年表》、黄君 《传世黄庭坚书法作品简表》将此件书法系于山谷贬谪黔州之初，即绍圣二年 （一○九五）。陈志平《黄庭坚书学研究》则编在绍圣元年 （一○九四）。许永福 《黄庭坚传世草书作品系年新考》又系之元符元年 （一○九八）。诸家之说主要是从风格方面进行判断，并没有确切依据，笔者认为暂时定在绍圣间比较稳妥。

六、草书杜甫诗

书于元符二年 （一○九九）至元符三年（一一○○） 间，内容不详，已佚。

《山谷题跋》卷七 《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予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其后又得张长史、僧怀素、高闲墨迹，乃窥笔法之妙。今来年老懒，作此书如老病人扶杖，随意倾倒，不复能工。顾异于今人书者，不纽提容，止强作态度耳。”

按，关于黄斌老的生平，宋邓椿 《画继》卷四有简略的记载：“黄斌老，不记名。潼州府安泰人，文湖州之妻侄也。登科，尝任戎倅。适山谷贬戎州，与定交，且通谱。善画竹，山谷有咏其横竹诗。”由此可知，黄斌老是著名诗人、书画家文同的妻侄，曾任戎州倅官 （宋代通常称知州与通判为守倅），以善画著称。

绍圣元年 （一○九四），黄庭坚因修 《神宗实录》被新党攻击，责授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元符元年 （一○九八）又因避外兄嫌改移戎州安置。在戎州贬所居住了近三年时间。与黄斌老的交往便在此时，黄庭坚与他多有唱和，且多次为其所画竹题咏。据尚丽姝、秦跃宇 《黄庭坚与黄斌老交游考》一文统计，黄庭坚在戎期间有十四首诗专为其所作，可见二人过从甚密，为诗文友。在戎期间，山谷曾经多次有书法赠黄斌老，如 《书遗道臻墨竹后与斌老》《书和晁无咎诗后与斌老》 等。郑永晓 《黄庭坚年谱新编》将此诗编在元符二年 （一○九九），黄庭坚在戎州期间 “又曾为黄斌老草书杜甫诗。其时山谷之草书已摆脱原来所谓法度，达到随心所欲之境界。”大抵可从。另山谷 《与履中巡检简》：“自发泸州后，惟痛惜黄斌老不寿耳……正月二十六日。”此书作于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正月，时斌老已去世。由此推算，山谷为黄斌老书杜甫诗当在元符二年 （一○九九）至元符三年（一一○○） 间。

七、书杜甫诗

书于元符三年 （一一○○） 五月，纸本，内容不详，已佚。

又 《宋黄文节公全集补遗》卷九 《跋所书老杜诗》：“元符三年五月己卯，僰道尉汲南玉置酒荔枝阴中，同盘者廖致平、石信道、成履中、史庆崇、张晦叔、杨中玉、黄鲁直。食罢，追凉于安诏亭，投壶奕象，置凉榻而卧。南玉出天台纸，紧滑宜书，故书。”

由此，则是元符三年 （一一○○）五月十二日，戎州太守在锁江宴会，黄庭坚同啖荔枝并有 《戎州锁水摩崖留题》。五月十三日，僰道尉汲南玉又邀请黄庭坚等荔枝树下宴饮，并追凉于安诏亭，山谷遂书杜甫诗于天台纸上。

八、草书杜甫 《李潮八分歌》

书于元符三年 （一一○○）七月，已佚。

《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卷七 《书自草李潮八分歌后》：“元符三年七月二十三日，余将至青衣。吾宗子舟求予作草。拨忙作此，殊不工。古人云 ‘匆匆不暇草’，端不虚语。时涪翁年五十六矣。”

按，元符三年 （一一○○） 七月，黄庭坚泛舟青神县探望姑母张氏。任渊 《年谱》：“山谷既得放还，以江涨未能下峡，西坝题名云尔。七月自戎舟行，省其姑于青神。山谷之姑，张祉介卿之母，介卿时为眉州青神尉。以七月二十一日解舟，八月十一日抵青神，具 《与张介卿书》。”由此这件书法作于山谷前往青神县途中。又 《画继》 卷四：“黄彝，字子舟，斌老之弟。其名字初非彝与子舟也，山谷以其尚气，故取二器以规之。自后折节遂为粹君子。举八行，终朝郎郡倅。”黄彝，性格肖兄，也擅长画竹，是山谷友人之一。苏东坡称赞其画云：“子舟之笔利如锥，千变万化皆天机。未知笔下鸜鹆语，何似梦中蝴蝶飞。”

九、书杜甫诗

书于元符三年 （一一○○）秋，内容不详，已佚。

《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卷十七 《与杨素翁书》：“辱书勤恳，感慰无量。送紫竹书橱，虽未甚中度，然亦适用，知公眷恤不倦也。送轴甚佳，感刻感刻！秋高霜冷，即日起居何如？想里中亦有可人，共黄花一樽，破颜而笑。所须写老杜诗，青衣城中昼日尽为宾客所夺，夜灯不便老眼，且遣此三人回。舟中写得，随处奉寄，必不贻人笑怪也。某十五六间必解舟，相距密迩，犹得时奉书也。对酒作书，极不如礼。”

按，元符三年 （一一○○） 七月，黄庭坚泛舟青神县探望姑母张氏，八月抵达，十一月乃还。居青衣城中约三月，据黄庭坚所记，当是杨素翁差人前往索取黄庭坚所书杜甫巴蜀诗，但“所须写老杜诗，青衣城中昼日尽为宾客所夺”，由此可知，山谷应当写了一部分或者全部杜甫巴蜀诗，只是都被宾客全拿走了，表示 “舟中写得，随处奉寄”，以答素翁，其数量不可尽考。

十、书杜甫两川及夔州诗

书于元符三年 （一一○○）秋，内容为杜甫巴蜀诗，已佚。

《黄文节公全集补遗》卷九 《刻杜子美巴蜀诗序》：“自予谪居黔州，欲属一奇士而有力者，尽刻杜子美东西川及夔州诗，使大雅之音久湮没而复盈三巴之耳。而目前所见，碌碌不能办事，以故未尝发于口。丹棱杨素翁拏扁舟，蹴犍为，略陵云，下郁邬，访余于戎州。闻之欣然，请攻坚石，摹善工，约以丹棱之麦三食新而毕，作堂以宇之。予因名其堂曰 “大雅”，而悉书遗之。此西川之盛事，亦使来世知素翁真磊落人也。”

又 《大雅堂记》：“丹棱杨素翁，英伟人也。其在州闾乡党有侠气，不少假借人，然以礼义不以财力称长雄也。闻余欲尽书杜子美两川夔峡诸诗，刻石藏蜀中好文喜事之家。素翁粲然向余请从事焉；又欲作高屋广楹庇此石，因请名焉。余名之曰 ‘大雅堂’……素翁可并刻此于大雅堂中。后生可畏，安知无涣然冰释于斯文者乎！元符三年九月，涪翁书。”

黄庭坚自贬谪黔州以来，有心愿刻杜甫巴蜀诗，在戎州期间，丹棱杨素翁前往访问并希望完成此事，山谷于是将杜甫巴蜀诗 “悉书遗之”，并作 《大雅堂记》 和 《刻杜子美巴蜀诗序》。《黄庭坚年谱新编》 谓 “本 （九） 月，书杜甫巴蜀诗并作 《大雅堂记》，属丹棱人杨素翁刻之于石。”其说主要依据山谷 《大雅堂记》“元符三年九月涪翁书”的题款。但是，前此黄庭坚所书杜诗尽为青衣城中宾客夺去，时已在秋天，从八月算起二个月内，山谷如何能够书杜甫巴蜀诗九百余首，这恐怕也是值得探讨的。

十一、书杜甫 《丹青引》诗

书于元符三年 （一一○○）十二月，已佚。

《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卷六 《书丹青引后》“僰道有袁药院者，家藏书一轴，自珍之，不深别其玉石也。出以示余。余告之曰：此秘阁棠木板刻法帖，李廷珪墨所作墨本也写。写书一卷易之可乎？袁欣然见听。会夏热，余又多病，久之不能书。元符三年十二月癸卯，余将解舟发，焚道长年三老辈汤豬馈武侯庙，久之不还，意其已纵横醉卧庙中矣。舟中无他事，遂书此卷遗袁。观书者：史庆崇、杨中玉、何裕道、杨咸孺、孙仲安、廖宣叔、张大同、蔡次律、道人李潮音。”

按，元符三年 （一一○○） 五月，黄庭坚复宣德郎，监鄂州在城盐税。因江涨未能出峡，七至十一月间往青神省亲，十二月乃从戎州出发赴任。 “元符三年十二月癸卯 （十一日），余将解舟发”正是谓此。山谷 《跋所书梁甫吟后》也云：“元符三年十二月癸卯，将发戎州，舟人汤潴赛武侯，久之不还。舣船锁江亭下书。山谷道人时闻复朝请郎、知舒州，而未被受。是日天大寒，留滞追送之客廿许人在江浒。”正是黄庭坚准备离蜀之时，写了这件书法赠送给袁药院。袁药院，生平不可考。

十二、书杜甫诗

书于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二月，内容不详，已佚。

据 《宋黄文节公全集正集》卷二十六 《题所书杜子美小诗后》：“荆州孙惇夫，以幕客摄领涪州，郡中萧然。徐察之，事事修举，他日正官未必能尔也。为留两日，恨识之晚。以卷轴求书，一旦为书三轴。此一卷起士脑滩下，至丰都而毕。余旧作 《荐士》 诗云：挽士不能寸，推去辄数尺。才难不其然，有亦未易识。也并寄于此。”

按，元符三年 （一一○○） 十二月，黄庭坚已离戎东下，在江安度岁，与石谅信结为秦晋之好，因留月余。次年二月抵达涪州，淹留二日。这件作品便是涪州幕僚代摄州事孙惇夫延请黄庭坚所写。一共有三轴，第一卷 “起士脑滩下，至丰都而毕。”内容不可考。第二卷内容是杜甫长韵诗。《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卷八 《跋所书子美长韵后》：“建中靖国元年二月丁巳，下土淄滩，小舟双舻，傲兀令人眼花，书字不成。”这卷杜诗是一首长韵，从其 “傲兀令人眼花，书字不成”来看，可以想见当时舟中颠簸，书写困难的情状。第三卷为草书杜甫诗。 “建中靖国元年二月丁巳，晚下群豬滩，未灭烛，为孙悙夫作此草。匆匆宾客，时诚不暇作矣。”这三卷杜诗内容不可考，虽为旅途之中匆匆之作，但此时山谷书法已然十分醇熟，也当是精品。

十三、书杜甫 《病后遇王倚饮赠歌》

书于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八月，已佚。

《宋黄文节公全集别集》卷八 《跋老杜病后遇王倚饮赠歌》：“建中靖国元年八月二十二日，沙头荆江亭北轩下书。元章兄弟为余斫霜鲙，遂能加饭一杯，摩挲腹囊，戏书此诗以为谢。”

按，据任渊 《年谱》：“ （山谷） （建中靖国元年）四月至荆南，泊家沙市。又召以为礼部员外郎。时病痈初愈，辞免恩命，乞知太平州。具 《辞免恩命状》。留荆南待命，遂逾冬焉。”是年秋天，山谷脓痈基本痊愈，登沙头荆江亭，有 《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元章兄弟，疑为米芾。据 《米芾年谱简编》，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米芾 “惟发运司属官，在江淮间。春正月，皇太后崩。作 《皇太后挽词二首》，自注题云：奉议郎充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司管勾文字武骑尉赐绯鱼袋米芾上进。”是年苏轼在仪真去世，病中米芾多次前往探望。而黄庭坚本年有《题襄阳米芾祠》诗二首，则其间或至襄阳，说明二人可能有交往，这件杜诗可能是为米芾所书。

十四、草书杜诗三首 （残）

书写年代不详，存于宋刻宋拓 《郁孤台法帖》，帖心高约39．5×22．7cm，残2册，今藏上海图书馆。

该 《法帖》为南宋聂子述在绍定元年 （一二二八）汇刻于江西赣州郁孤台，由于刻印量不大，且流传稀少，历代鲜有著录。这部残帖清代为方濬颐访得，此后又相继经李葆恂、龚心剑等收藏，于一九三五年重裱。帖中题跋及释文由龚心钊补录，所收包括苏轼、蔡襄、黄庭坚、宋徽宗等作品，以苏、黄为主，皆为稀见之作。

该帖收录黄庭坚六件书法作品，其中三首为杜甫诗：分别是 《秦州杂诗二十首》之一、《西郊》 《别李义》，三首皆残。这三件作品 “较他作别有一种情趣，其结字取隶书横式者居多，但其笔势飞动，如流水行云别是一番 ‘浏离浑脱’景象。是所谓 ‘夔州诸作’的一种。”和黄庭坚晚年贬谪巴蜀时期书风相吻合，可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十五、草书杜诗 《秦州杂诗》

书写年代不详，纸本，已佚。

明汪珂玉 《珊瑚网书录》卷五 《黄山谷草书释典真迹》明项元汴跋云：“余晚生多幸平生获观涪翁真迹巨卷不暇数种……又草书杜少陵秦州杂诗，又正书伏波将军庙诗，真得英雄矍铄之气，以上皆书于纸上。”

项元汴，字子京，号墨林子等，明嘉兴（今浙江嘉兴）人。明代著名古书画收藏、鉴定家。项氏所见 “草书杜少陵秦州杂诗”也当是黄庭坚手书真迹，未知是否是聂子述 《郁孤台法帖》所据之本。

十六、草书杜甫诗 《饮中八仙歌》

书写年代不详，绢本，墨迹，26．6×41．9厘米。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关于这件作品的真伪问题，楚默认为是“明人仿冒山谷的伪作，如 《饮中八仙歌》，其线条的浮滑，结法的故作怪异，都是明眼人一望而知的。”徐邦达先生在 《古书画鉴定概论》中说到 “又见草书 《饮中八仙歌》，无名款，卷末钤有一方祝允明的鉴藏或过眼名印，清代李佐贤误以为祝书而著录于 《书画鉴影》中。此卷今藏故宫博物院，改定为宋黄庭坚笔，实亦非宋人书。”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文物出版社 《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十九册予以收录。今存疑，兹录于此。

十七、书杜诗 《壮游》

书写年代不详，已佚。

宋周密 《云烟过眼录》卷上著录 “兰坡赵都丞与懃所藏” 有黄山谷 “壮游诗”。“以上书画止是短卷，大者不在此数，其中多佳品，今散落人间者，往往皆是也。”

周密，字公谨，号草窗等，宋济南人。曾任义乌令，工诗善画，精鉴赏。其 《云烟过眼录》，约成书于元贞二年 （一二九六），该书记载当时著名收藏家赵与懃、赵孟頫等三十六人所藏历代书画名迹，以藏者标目，间有赏鉴品评之语，足资参考。赵与勤，字话舜，号兰坡，宋宗室。嘉熙二年 （一二三七）进士，官至枢密院都丞等。工书画、富收藏。赵氏所藏之山谷书《壮游》他书不载，尚难辨其真伪，但是周密、赵与勤皆鉴定大家，其云当有所据，今录于此。

十八、书杜甫诗

书写年代及内容不详，已佚。

宋魏了翁 《鹤山题跋》卷三 《跋程正伯家所藏山谷书杜少陵诗帖》：“前辈评昌黎示符樊川示宜诗，谓不当以利禄施于始教者。今杜诗黄字，皆同此意。古今人已之学之异。自孔子时而既然矣。此四君子者抑未免稍徇流俗以为循诱之术乎。”

按，程垓，字正伯，号书舟，眉山 （今属四川）人。生平事迹不详，淳熙间曾游临安。陆游 《渭南文集》卷三十一 《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此卷不应携在长安逆旅中，亦非贵人席帽金络马传呼入省时所观。程子他日幅巾筇杖，渡青衣江，相羊唤鱼潭瑞草桥清泉翠樾之间，与山中人共小巢龙鹤茶饭，扫石置风炉，煮蒙顶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读，乃称尔。”不知陆游所跋是否即为此卷。

十九、书杜甫 《江村》

书写年代不详，已佚。

明王世贞 《古今法书苑》卷四十三 《题山谷书》：“予尝见山谷有宣州鸡毛笔所书一大卷，兹又见此书杜子美江村二诗。祝允明。”

王世贞，字元美，号弇州山人，太仓 （今属江苏）人。嘉靖二十六年 （一五四七）进士，累官刑部尚书。善诗，好古文。富收藏，精于鉴赏。其 《古今法书苑》，“博采古今论书之说，及法书真迹、金石文字，分为十三类……搜集宏富，条理秩然，诚为古今法书之苑。”王世贞此条采自祝允明跋。祝氏乃明代书画巨擘，其所鉴定为黄庭坚书当可确信。

二十、书杜甫律诗

书写年代及内容不详，已佚。

明汪珂玉 《汪氏珊瑚网书录》卷二十二“相城沈启南家藏”“《山谷书老杜律诗二首》，亦大字真。”清汴永誉 《式古堂书画汇考》卷四也加以著录。汪珂玉，字玉水，明徽州人。崇祯间官山东盐运使判官。有 《珊瑚网》一书，分《书录》 《画录》 各二十四卷，著录其自藏、眼见、抄集的书画款识、题跋及藏家收藏目录，间有自撰的画论跋语。沈周，字启南，号石田，长洲 （今江苏苏州）人。明代著名画家、藏书家。善画山水，与文征明、唐寅、仇英合称 “明四家”。此卷既然经沈周收藏，当为真迹。

二十一、书杜甫 《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书体及年代不详，已佚。

文天祥 《文山先生全集》卷二 《西昌倪氏有山谷书杜陵山水图障歌作江山堂堂废其后人以黄书求题跋感慨一绝》：“杜二已无黄九去，长歌大字落江山。百年风物今何似，春水晚烟飞白鹇。”

文天祥，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吉水 （今属江西）人。理宗宝祐四年 （一二五六）进士。累官右丞相、枢密使。有 《指南录》 《集杜诗》等。按，翻检文氏 《文山先生全集》 卷十 “题跋”并无关于黄山谷书杜诗相关记载，其题跋可能已经散佚，也有可能文天祥即以此首绝句作跋，不可考，西昌倪氏事迹不详。

总之，从现存资料来看，黄庭坚书杜诗作品有二十一件，包括存世墨迹二件，宋刻宋拓一件（三首残）。杜诗内容可确考者十二件，书体可确认者有八件，皆为草书。时间跨度从元祐元年（一○八六）到建中靖国元年 （一一○一），涵盖了黄庭坚从四十二岁到五十七岁十五年间的作品。这一时期是其草书风格转变和成熟，也是对杜甫体认和杜诗接受不断深化的时期。黄庭坚书杜事迹为我们研究黄庭坚书法以及黄氏杜甫接受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和视野。

注释：

①②⑩㉒ （宋）黄庭坚：《山谷题跋》卷七 《杂书》、卷七 《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卷五 《跋自所书与宗室景道》、卷七 《书草老杜诗后与黄斌老》， 《丛书集成》 本。

③ （宋）曾丰：《撙斋先生缘督集》 卷十二 《跋山谷帖》，明万历詹事讲校刊本。

④㉕㊲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年版，第168页、第306页、第325页。

⑤水赉佑：《黄庭坚书法年表》，《九江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1期。

⑥ （汉）班固：《汉书·东方朔传》，中华书局 1964年版，第2846页。

⑦ （南朝梁）宗懔撰，宋金龙校注：《荆楚岁时记》，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3页。

⑧ （宋） 吴自牧：《梦粱录》， （宋） 孟元老等著 《东京梦华录》《外四种），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159页。

⑨⑮⑯⑱⑲㉖㉙㉚㉝㉟㊱㊳㊴㊵㊶㊶㊸（宋）黄庭坚撰，刘琳、李勇先等校点：《黄庭坚全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298页、第1404页、第24页、第126页、第 1814页、第 2171页、第 2299页、第1601页、第1840页、第2290页、第437页、第1566页、第2300页、第693页、第1643页、1642页、第1637页。

⑪ （宋）苏轼：《东坡题跋》卷五 《记夺鲁直墨》，《丛书集成》 本。

⑫⑬ （清）孙承泽：《庚子销夏记》卷八 《黄山谷草书杜诗》、卷一 《黄鲁直松风阁诗墨迹》，《四库全书》 本。

⑭周南泉：《中国古代手工艺术家志》，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版，第226页。

⑰引文见于黄庭坚为杨皓所书 《砥柱铭卷》跋，此件书法在2010年6月保利5周年春拍会上以3．9亿元成交，创造了中国书画拍卖史新纪录。跋文引自黄君《黄庭坚大字行楷书 〈砥柱铭〉 卷》，《中国书画》2010年第5期。

⑳ （宋）黄庭坚：《黄庭坚书法全集》，刘炳森编 《中国十大书法家墨宝全集》，中国画报出版社2001年版，第138页。

㉑水赉佑 《黄庭坚书法年表》，《九江师专学报》1986年第1期；黄君 《山谷书法钩沉录》，中国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陈志平 《黄庭坚书学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04年博士论文；许永福 《黄庭坚传世草书作品系年新考》，《中国书法》2016年第8期。

㉓㉜ （宋）邓椿：《画继》卷四，《中国美术论著丛刊》，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版，第46页、第46页。㉔尚丽姝、秦跃宇：《黄庭坚与黄斌老交游考》， 《阅江学刊》2016年第3期。

㉗㉛㊹ （宋）任渊注：《山谷诗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8页、第27页、第29页。

㉝ （宋）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723页。

㊺魏平柱：《米芾年谱简编》，《襄樊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

㊻黄君：《山谷书法钩沉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

㊼⑤ （明）汪珂玉：《珊瑚网书录》卷五 《黄山谷草书释典真迹》、卷二十二 《山谷书老杜律诗二首》， 《适园丛书》 本。

㊽楚默：《楚默文集》，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5册，第342页。

㊾徐邦达：《古书画鉴定概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第72页。

㊿ （宋）周密：《云烟过眼录》卷上，《四库全书》本。

① （宋）魏了翁：《鹤山题跋》卷三 《跋程正伯家所藏山谷书杜少陵诗帖》，卢辅圣主编 《中国书画全书》，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版，第1册，第911页。

② （宋）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一 《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宋集珍本丛刊》 本。

③ （明）王世贞：《古今法书苑》卷四十三 《题山谷书》，卢辅圣主编 《中国书画全书》，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5册，第393页。

④茹佳：《美术辞林书法艺术卷》，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版，第517页。

⑥ （宋）文天祥：《文山先生全集》卷二 《西昌倪氏有山谷书杜陵山水图障歌作江山堂堂废其后人以黄书求题跋感慨一绝》，《四部丛刊》本。

责任编辑 贾兵

作者：张宏，《杜甫研究学刊》编辑，61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