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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位与失位:奕詝与奕到底谁赢得了机会?

2017-09-09吴敏文

月读 2017年9期
关键词:咸丰道光

吴敏文

对于道光皇帝,历史学家的评价有褒有贬。褒之者认为其勤政爱民、务实俭朴;贬之者认为其资质平庸,尤乏创力,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开辟新局的皇帝;而他所处的,又是大清王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道光才识显然不敷。但褒贬双方事实上有一个共识,那就是道光是一个以“守成”为取向的皇帝。他的这个“守成”,也体现在了他选择接班人这一事关王朝赓续盛衰的关键问题上。

由于各种原因,在道光开始考虑选择接班人,即立储问题之时,供他选择的只有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论外貌,奕?俊秀,而奕詝“从猎南苑,坠马伤股,终身行路不甚便”,也就是说,奕詝不仅不“俊秀”,而且还是个跛子;论才识,连道光自己都承认,奕?才气不凡,聪慧冠人,奕詝才气稍逊。更说明问题的是上书房老师、也是道光为奕詝选定的业师,山东大儒杜受田的看法。杜受田一心想将奕詝教导成为皇帝,自己即成帝师。奕詝先一年入上书房就读,一年后,当奕?适龄而入上书房时,杜受田立即感到奕詝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杜受田察人至深,不仅包括奕詝、奕?,而且包括道光本人。为了成就一代贤君,杜受田不仅悉心教导奕詝以儒家经典,而且想出了出奇制胜让奕詝成为大位继承者的招术。

一次,道光帝命诸皇子校猎南苑,按清代制度,皇子外出须向老师请假,以示尊师。当奕詝临行前向杜受田请假时,杜在奕詝耳边密授机宜:阿哥至围场中,但坐观他人骑射,万勿发一枪一矢,并当约束从人,不得捕一生物。复命时,上若问及,但对以时方春和,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竞争也。阿哥第以次对,必能上契圣心。此一生荣枯关头,当切记无忽也。奕詝依计而行,道光帝大喜,“是真有君子之度也”,遂决定了立储人选。

此事流传甚广,很可能是真。若果真如此,道光真是昏聩得可以。因为如果奕詝的应对正确,岂不说明道光的安排荒唐?时方春和,你却安排校猎伤生?奕詝不长于弓马,你却安排诸皇子以弓马之长相争?奕詝如果有“真君子之度”,那道光的“真君子之度”何在?

道光另一次对两个皇子的考察,则更为荒唐。

道光二十九年(1849),道光帝病体缠绵,久治不愈。一天,内侍忽然来上书房传旨,召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入对。奕詝和奕?都认为这将是决定命运的时刻,赶忙分别去向自己的师傅问应付之方。奕?师傅卓秉恬鉴于奕?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学识丰富等特点,确定了示才见长的方针,告诉奕?:“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奕詝师傅杜受田则授以示孝藏拙的方针,说得很直接:“阿哥如条陈时政,知识万不敌六爷,惟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惟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结果是,道光认为“皇四子仁孝”,储位遂定。

如果没有才识卓绝的奕?相比较,道光选“仁孝”的奕詝还情有可原;但相比之下,一个只知道“伏地流涕”,一个却才学绝伦,这选的是唱戏的戏子,还是治国安天下的一国之君?选前者来做一国之君,你这不是拿江山社稷开国际玩笑吗?(可能道光根本没有国际的概念)

事实上,道光留给奕詝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内忧在于,奕詝继位,年号咸丰。咸丰登基的次日,接到的第一件公函,就是广西巡抚郑祖琛关于李沅发起义军进入广西的奏报。虽然这次小小的造反被很快平息,但接下来的就是持续14年,兵战18省,以洪秀全、杨秀清为领袖的太平天国起义。外患呢?第一次鸦片战争与西方列强签署的条约,已经次第到达修约的时间点上。国家本已千疮百孔,加之列强环伺虎视眈眈,乏才缺识的咸丰怎么办?只好把目光投向将他扶上帝位的杜受田。杜受田这才是自作自受,本来是皇帝家的麻烦,这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了。

杜受田倒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可才识呢?杜受田饱读圣贤之书,满腹才华,能够帮助平庸的奕詝登上帝位,也显示了他对中国政治的深刻理解和过人的机敏;但杜受田最大的缺陷是缺乏实际的行政经验。杜受田没有做过地方官,京官也只做过户部、礼部、工部的堂官,未在实际操作的司官一级工作过,而且主要精力都放在教育奕詝上了。他一生研习儒家经典,心得颇丰,但只有做过具体工作的官员才知道儒家理论与实际工作其实距离遥远。不仅如此,事实上杜受田不管如何满腹诗书才识过人,也只是源自中国传统的儒家经典及其阐释,面对新兴资本主义帝国的武力叩门,那些知识已经严重过时。1842年,正值第一次鸦片战争之际,杜受田上奏建策,其战术思想也只是被實战证明完全无用的“火攻”。由此可知,良师荩臣杜受田,又能为他昔日的学生、今日的君上,献上什么样的治国安邦之策呢?

在咸丰登基之后的两年内,杜受田几乎是随侍左右,被倚为股肱。1852年,黄河缺口,水漫山东、江苏,百姓生计无着,咸丰派杜受田亲自前往解决问题。8月,杜受田到达江苏清河,由于天气炎热,环境潮湿,触发了杜受田的旧患肝症,再加上劳累过度心力交瘁,于22日病故。杜受田死了。作为师,他造就了一代君主;作为臣,他做到了鞠躬尽瘁。但他没有看到自己所参与塑造的历史结局。他亲自扶上马还以生命为代价送了一程的学生和君主咸丰,就因无识和莽撞引发了英法联军进攻北京,劫掠和火烧圆明园,咸丰仓皇逃避热河而一病不起,在9年之后的同一天,即1861年的8月22日,在热河行在龙驭上宾,在位11年,享年30岁。据《周易·系辞下》:“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即德行浅薄而地位尊贵,智能低下而图谋远大,力量微薄而任务重大,这样的人没有几个是不遭受祸害的。我们能不能这样说,在杜受田将奕詝送上皇位的同时,也将他送上了死路?倘若杜受田在天之灵有知,他亲手培养的奕詝,正因为他将其送上皇位而早早地丢掉了性命,他会后悔自责吗?

得位的奕詝自取其祸,而失位的奕?呢?

奕?聪明颖悟,诗书弓马胆略气度无不超过其异母兄长奕詝。但道光帝在奕詝的“藏拙”与奕?的“进取”之间选择了前者,满腹文韬武略和报效社稷之心的奕?与皇位擦肩而过。道光帝出于对奕?的赏识,在立奕詝为储君的同时,立奕?为亲王。endprint

咸丰与僧格林沁合谋闯下大祸之后逃避热河,留下六弟恭亲王奕?办理屈辱的和局。1860年10月24日,奕?与英国特使额尔金签约。和局终于以接受英法提出的赔款、通商、外国公使驻京等条件办成。1861年,咸丰帝病死热河,遗诏立6岁的载淳为皇太子,继承皇位,但在任命“赞襄政务王大臣”时将恭亲王奕?排除在外,这是一身才华抱负的年轻的恭亲王所不能接受的。同年11月,奕?与慈禧太后联手发动政变,将八名“赞襄政务王大臣”分别革职或处死,改元同治,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奕?以“议政王”名义主持朝政。

深感帝国的衰微,耻于在办理和局之时的屈辱,让奕?决计图强。甫以“议政王”名义主政,奕?就艰难地推进中国的第一次近代化进程。早在1861年1月11日,奕?就提出经深思熟虑的全局设想——奏折《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洋务运动由此开启。奏折要点包括于北京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设三口通商大臣等六条。这既是新时期的外交总方针,又是“自图振兴”的基本国策。然而,奕?在理政之中,时常一意孤行,不拘小节,一些事未等奏明两宫太后就独断,使权欲熏心的慈禧日渐不满。同治四年三月初七(1865年4月2日),两宫皇太后召见倭仁、周祖培等人,慈禧拿出事先写好的一份错字连篇的懿旨,宣布革去恭亲王奕?的一切差使。

恭亲王奕?在外敌入侵的关键时刻挽救国家,作为“议政王”期间的内政自强和外交韬晦之策,以及调度各省督抚将军剿平太平天国、捻军等农民起义的功劳,不仅使清朝得以赓续,而且开创出进取图新的朝政,严谴奕?,不得人心。慈禧见王公大臣都反对,觉得扳倒奕?的条件还不成熟,加上奕?亲信宝鋆、文祥等以奕?的名义递上一份“悔罪书”,慈禧就坡下驴,准奕?重掌军机处,但未恢复“议政王”称号。

奕?立即开始他的第二次近代化进程。

当工业浪潮叩击中国大门的时候,奕?看到了潮流的力量,他倡言向西方学习搞近代工业化,加强国家实力。他说:“外国之生事与否,总视中国之能否自强为定准。”此乃真知灼见!奕?对新式大机器工业生产有极大的兴趣,在咸丰末年,奕?就建议在南方雇洋匠仿造枪炮,由于他的维持调护,曾国藩的安庆军械所、金陵机器制造局,李鸿章的上海洋炮局、苏州洋炮局和江南制造总局,崇厚的天津机器局和左宗棠的福州船政局得以批准开办。

同治五年九月十八日(1866年11月6日),清朝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向奕?建言:中国已不应再因循守旧下去了,造船、电报、火车都应迅速创办,否则中国将更被动。奕?深以为然。但同治十年十二月十四日(1872年1月23日),朝廷发下内阁学士宋晋奏请停止自造轮船的奏折,认为制造轮船费用太高,奢糜太重,“名为远谋,实同虚耗”。两宫皇太后听说船政局浪费很大,就想停止造船。对此,奕?是反对的。

奕?坐下来进行冷静的思考,感到宋晋所提的造船问题如果不辩论清楚,那么中国独立自主的工业化道路就很容易被否定,刚刚开始的大机器生产就会夭折,中国就依然会落后挨打。为了辩清理由和推广普及他的近代化思想,奕?在全国督抚将军中开展了一场名为“要不要造船”,实为“要不要近代工业化”的大讨论。这期间,地方督抚和朝臣大多不得要领,含糊其辞,唯有曾国藩等少数官员的复奏斩钉截铁,坚决反对停造。这次讨论,使得工业近代化思想得以巩固。

奕?的另一努力是强化教育。中英、中法《北京条约》规定今后各国公文只用本国文字,中国必须培养自己的外语人才了。为此,奕?决定办“同文馆”,即近代第一所外国语学校。同治元年(1862)六月十五日,在总理衙门后院由原来的铁钱局炉房改造的教室里,十名八旗子弟在他们的老师、碧眼金发的英国教士包尔腾的带领下学习。第二年,奕?又添设了法文科,并将原来的俄罗斯文馆也并入同文馆中。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五(1866年12月11日),奕?奏请在同文馆开设“天文”“算学”馆,开授自然科学。奕?奏道:仿造近代枪炮轮船,这诚然是必要的,但这仅是“习学皮毛”,若不学其根本,“仍无俾于实用”。他请求把同文馆由单纯的外语学校变成兼学西方科学的综合性高等学府。为此,十二月二十三日(1867年1月28日),奕?再上一折,系统地论述新的时代需要培育新的人才的道理。他说:数学是科学之母,“盖以西人制造之法,无不由度数而生”,折中建议让翰林院的编修、检讨、庶吉士们也入馆研习,而这些人在当时是被视为“高级”知识分子的。这下可触动了封建知识分子的神经,他们认为这是污辱“斯文”。同治六年正月二十九日(1867年3月5日),由山东道监察御史张盛藻率先上书,认为科学是不值一学的“机巧”,反对让科举正途出身的知识分子去学习西学,更反对拜洋人为师。张盛藻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数士大夫的认识水平。倭仁是咸、同之际中国数一数二的理学大师,又是同治帝的师傅而兼内阁大学士,在士林学界影响巨大。倭仁立足于传统的治国思想,说:“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藝。”他把科学与中国古代的神秘诡谲的“术数”划等号,否定科学技术对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

对此,奕?领衔上奏:坚船利炮都是由自然科学中推演出来的,中国不但要学其末,而且要学其本。他解释招收优秀知识分子的目的,正是因为他们“读书明理”“存心正大”,能够抵制洋人的精神影响。奕?奏折以揶揄的口气说,如果倭仁另外有强国妙策,我们愿追随其后;如果没有,“仅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等词,谓可折冲樽俎,足以制敌之命,臣等实未敢信”。奕?向两宫太后面述实情,并责令倭仁另行举人讲授自然科学课程。倭仁技穷,老实承认实无可保举之人。奕?及其所代表的开明派,在这场关于教育的大辩论中取得了胜利。

而与此同时,掌握最高权力的慈禧太后无能决断国家大计,从而导致国事空转,开采煤矿、铁矿,架设电线、修建铁路等关系国家发展大局的重大事务长期悬置。奕?深知慈禧太后最痛恨他把持朝政,从而在很多大事上不得不在慈禧的无知顽固面前退让,奕?的近代化可谓步步维艰,效果也大打折扣。

但与奕詝得位不仅无所作为,反而早早送掉性命相比,失位的奕?,却留下了深深的人生足迹。咸丰之后的所谓“同光中兴”,因为慈禧毫无治国能力,“操盘手”是奕?无疑。从与慈禧合作成功发动辛酉政变(1861)到1898年病逝,除1884到1894年被慈禧罢斥十年赋闲外,事实上,恭亲王奕?在朝廷中枢主政达27年,虽有疆臣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遥相呼应,但在中枢制定大计的,毫无疑问是奕?。因此,说奕?是中国近代化运动中的灵魂与核心人物,实不为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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