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声乡音难忘
——评现代锡剧《江边新娘》
2017-09-09陈世海
陈世海
反映当下现实生活的大型原创锡剧现代戏《江边新娘》于2016年7月入选江苏艺术基金2016年度资助项目大型舞台剧和作品创作资助项目。9月中旬剧本改定后,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进行了紧锣密鼓的排练,终于11月16日晚在“2016中国(张家港)长江文化艺术节暨第七届(张家港)长江流域戏剧艺术节”闭幕式上压轴亮相,本次表演也是本剧作为资助项目进行的首场验收演出。尽管排练时间不足两个月,期间更经过了无数的商讨与修改,但呈现在戏迷面前的,已经较为成熟完整,演出效果很好,收获了观众无数的掌声。此后,《江边新娘》又参加了11月18日晚在南京文化艺术中心举行的第三届江苏文化艺术节参赛剧目的演出,以及11月20日下午在苏州会议中心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首届苏州市文华奖·艺术展演季的演出。
在11月16日当晚演出后的首场验收座谈会上,专家学者们对该剧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中国剧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季国平说:这部剧起点很好,写成了一部“走心”的现代戏。中国剧协分党组成员、秘书长崔伟认为这部剧很有哲理的味道,始终没有脱离生活,将真实生活艺术化呈现给了观众。中国剧协组联部主任汪刚对这部剧的舞美特别欣赏,认为舞美与编剧、导演形成了合力,每个人物之间都充满了戏剧性。专家们都对作品现状与未来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令在场演职人员们颇感欣慰。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作为一部新编作品,能历经两个月的跋涉而获肯定,确实独有过人之处。《江边新娘》讲述了一个充满温情的故事。青年旅游体验师梁丰为了搪塞父母的催婚,通过微信朋友圈找到医学院毕业生方亦红,达成为期7天的免费“租约”,由她假扮女友回到了长江中心沙上岛,而资助方亦红读完大学的社会妈妈“江碧云”极有可能也在岛上,寻找她也是方亦红此行的目的。梁家父母对“儿媳”极为满意,方亦红为乡民诊断病情,收获了所有人的好感,岛上发展很快、物阜民丰,就医难却始终是个问题,人们都希望她能留在社区门诊,方亦红也愿意为乡民服务,但当现代医学理念与乡村传统观念发生矛盾时,她心中的天平逐渐倾向于回城。在离别的码头边,身患眼疾的吴阿姨拄着拐杖出现,方亦红发现这个善良的妇女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江碧云”,她情感的闸门瞬间打开,动情地喊出了“妈”。在吴阿姨奉献精神的引领下,方亦红也终于意识到她的人生价值就在沙上岛。她留了下来,一年后真的成为了梁家的“江边新娘”。
就新编现代戏来说,本作的情节较为复杂、矛盾也很尖锐,加上一大批优秀演职员人的倾情奉献,可看性极强。“一句戏言沙上来,三次欲走三次回。”方亦红排除困难留在了沙上,留在了最需要她的地方,她也因此收获了爱情、友情与亲情,在江边展开了人生的崭新篇章。
思想意境 贵在深刻
《江边新娘》以城乡一体化的美好愿景为素材,用戏曲舞台的形式展现出了中国乡土文明中的人性光辉,也展现出了刻骨的乡愁。2014年12月13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镇江丹徒区世业镇卫生院调研时指出,人民群众对医疗服务均等化愿望十分迫切,并强调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奋斗在基层第一线,是群众生命健康的“守门人”,剧中女主角方亦红放弃了去城市医院的机会,选择成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难能可贵的医生。凤还巢、燕归山,不是一个简单的择业选择,是漂泊游子源于故乡的怀念、念于乡情的呼唤、基于对国家发展的信任,将个人的青春梦融入中华民族的复兴梦,融入健康中国建设进程的举措。要理解此中的挣扎与追求,就必须读懂“梦想”与“乡愁”这两个关键词。
梦想。有多少苍凉与无奈,就有多少希望与梦想。锡剧是一种清新淡雅的江南剧种,被誉为“太湖一枝梅”,传统锡剧大多处理个人层面的生活问题,最适合演绎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在《江边新娘》这个极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剧名下,探讨的问题却极其现实甚至沉重。首先这部作品讲的是年轻人个人层面的择业观,挤上高考独木桥、获得进城入场券的乡村优秀青年在毕业后是选择在机会多、资源广的城市拼搏还是回到生养自己的故土开拓事业?这个问题进而演化对年轻人道德层面的拷问,当家乡建设离不开你的时候,是不是要为了自己在城市虚无缥缈的未知前程而辜负父老乡亲眼中含泪的期盼?其次是社会层面的课题,是村里留不住村医、乡村医院“医生荒”的现实无奈,更是乡村发展进程中产生的空心化困境。社会大环境如此,问题被源源不断地抛到人们面前,特别是有志于闯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面前。
本剧的编剧陆伦章是一位有着40多年工作经验的剧作家,对普通群众有着深刻的感情。他用充满善意的笔触细腻地描绘普通群众、特别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在剧中,他创作了保姆吴阿姨这个角色,她七年如一日用微薄的工资资助着方亦红,却不愿意露面来影响她的去留,可谓将善良与同情的传统美德发挥到了极致。他曾经凭借以姆妈为主角的苏州滑稽戏《顾家姆妈》获得了广泛的认可。他说:“保姆将人类最宝贵的东西赋予了我们的社会,这就是大爱、担当和希望。这些价值在今天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陆伦章:《喜剧与苦难》,《戏剧文学》2012年第2期。]尽管这是用来评价《顾家姆妈》的,对于本剧中的吴阿姨角色也同样适用,她在与方亦红通话中透露出资助她的原因:“七年前,在‘社会妈妈’爱心捐款仪式上,你作为贫困生代表上台发言,你说,你的父母因病早早去世了,你就报考了医学院,以后要为提高父老乡亲的健康服务,这是你的初心,我不需要你记住我报答我,如果你不忘初心,就报答这个社会吧!”仅仅因为贫困生的一句发言,就倾囊相助,是因为她知道,她愿意为社会有所作为的梦想能够通过这个同样善良的女孩得以实现。方亦红确实没有忘记初衷,“走与留”的摇摆是基于理性考量,而不是为了个人得失,“面对像吴阿姨这样的疑难杂症,这里没有设备没有导师没有规培的机会,最终成为和老杨主任一样的‘赤脚医生’,我对不起供我读了七年大学的恩人!”这才是让方亦红烦恼的根源。这个矛盾在第6幕悄然解决,“港城社区临床检测中心成立。包括长江中医院在内的6家三甲综合医院与港口区的13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签订了对口协作协议,实现了双向转诊,专家会定期到社区坐诊。”我国医疗资源总数不多、分布不均,是群众看病难的根源,也束缚着医学院毕业生回乡的步伐,政府对于医疗卫生资源的重新分配,是关乎民生福祉的惠民工程,也破除了方亦红为乡亲服务的硬性障碍。尽管着墨不多,使得方亦红在报恩情感的触动下选择留下的举动就变得更加合情合理。
乡愁。2015年1月2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调研时强调,“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走符合农村实际的路子,遵循乡村自身发展规律,充分体现农村特点,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不仅漂泊异乡的游子,即使是身在乡村的人们,看对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也能体悟到乡愁的分量。一切景语皆情语,乡愁寄托在吴妈妈希望复明后能看到“江边的芦苇江心的船,村头的炊烟村尾的树”,也寄情于人们对往昔生活方式的感怀:
新嫂嫂:看呐,阿桂家的烟囱冒烟了,烧朝饭哉!
二婶婶:如今家家户户都用电饭煲,只有养蜜蜂的阿桂搭张木匠屋里还勒浪烧柴爿。
三好婆:每次看到炊烟升起的时候,我象看到了自家的爷娘。这也是沙上最后的炊烟了。
旧的生活方式随着社会发展而淘汰,旧的职业选择也被新生代的年轻人所摒弃,甚至旧日乡间人际关系中的默默温情也在随着城市化进程而淡泊,人们在诉说“沙上最后的炊烟”时,真正担心的他们只能拥有沙上最后的医生(即使也只是一位赤脚医生),如果没有年轻人的加入,这批人恐怕也将逐渐成为沙上最后的老人,隐而不发的忧愁紧紧地揪住了观众的心,“送走了鲤鱼跳龙门”,“送走了凤凰栖高楼”,“送走了一个个好后生”,“送走了希望不回头”群演们的唱词平淡得近乎压抑,却隐约透露出沙上人对未来的不确定。所以当方亦红愿意留下来时,人们的欢欣鼓舞就可以理解了。他们迫切地希望年轻血液的加入,特别欢迎有专业技能的优秀年轻人留下来。导演韩剑英在手记中动情地写道:“是天书般的炊烟,是理想的呼唤,将一个学有所成的乡村精英带回了家,归依了那片天堂的乡土,在年轻人的心中布下了创业的种子,迎娶了‘江边新娘’”。这句话是站在男主角梁丰的立场上说的,“从农村考出去,又回到农村来,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轮回,而是一次重生的涅槃。”这是导演对于女主角的理解。
全剧最后一幕,在女主角的婚礼上,来自城市的村官何阳自豪地说:“我们都是长江的儿女。”“长江的儿女”与“江边新娘”之称谓掷地有声,承载了太多沙上人对未来的期待,是荣耀、更是责任,年轻人留在基层、留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乡村,继承当地人的意愿,推动乡村的进步,这是沙上岛的愿景,也构成了当代中国广大乡村的殷切期盼。
创作心态 贵在真诚
抱着观看爱情剧心态进入剧场的人们恐怕要失望了,《江边新娘》重点不在处理爱情,男青年梁丰的感情问题只占了很小的比重,这部作品旨在借助锡剧轻盈唯美的外壳描绘社会发展进程中年轻人如何决策的严肃问题。通过女主角的纠结与抉择,全剧彰显出的宗旨是正面而明确的,在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产生冲突时,年轻人应当响应新的时代号召,不忘初心、圆梦中国,用激情与汗水在希望的田野上谱写出新时代的青春之歌。历史的车轮已经驶入了21胡安娜:《湘剧现代戏〈月亮粑粑〉的启示》,《中国戏剧》2016年第18期。世纪,用艺术作品充当道德家的口舌,呼吁年轻人放弃自我前程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感动中国的道德高度,观众达不到,剧中的医学院毕业生方亦红一时半会儿也达不到,但作品真诚地向年轻人揭示了乡村的发展水平,实际上也指明了一条创业的康庄大道,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乡村发展加速度已然超过周边城镇,经济富裕、百姓安居、环境优美、交通便利,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才,因此所谓的个人与集体的矛盾冲突实质上并非不可调和的,乡村有爱,创业为缘,“沙上岛完全有条件把美丽转化为生产力”、“沙上岛一定会成为城里人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得益于全剧成功的背景刻画,作品就没有落入道德绑架的窠臼,而充满了诚意。
近年来,写现代戏,抢占农村题材,一直是编剧们的首选。然而,写农村题材现代戏最容易犯的毛病是把农村题材变成了宣传教育的抽象观念,以简单的观念冲突代替复杂的性格冲突,让宣教模式取代了对生活的独特发现和深刻感悟。以至于不少被称为“专家戏”、“调演戏”的农村题材现代戏成了叫好不叫座的代名词。1胡安娜:《湘剧现代戏〈月亮粑粑〉的启示》,《中国戏剧》2016年第18期。
但到了《江边新娘》中,我们发现剧中人亦如身边人(当然是经过精心加工过的),他们大多阳光、善良、朴实,一些角色就算有自己的小心思,也绝对算不上大奸大恶,剧情中的主要矛盾源自外在条件,绝非人与人之间的善恶斗争,人们互相关爱、互相体谅,即使是最希望方亦红留下的梁丰父母,特别是梁丰父亲,也始终表示尊重她的选择。角色们不处于极端环境中,没有泾渭分明的价值对立,也没有强大的反派压迫,这种戏其实不好演,要么用力过猛要么平淡无奇,要么流于夸张要么失于乏味,要让这种作品演得出色,唯有把握真情实感。但对于基层锡剧团体来说,演农村戏倒是有几分先天优势,这种优势来源于演员们对岛民心情的感同身受。因为这部剧写的几乎就是张家港乡村的故事,基层剧团扎根于群众,无论穿不穿戏服,他们都理解乡村的渴望,这样,无论多小的角色,都变得真挚动情了起来。“真诚”更是贯穿于主要作品的一抹亮色,《江边新娘》不是抽象地描绘道德人物,方亦红面对病患的怀疑,会着急、会生气,面对村官的质问,会无以作答、会夺门而出,面对梁丰的告白,会反驳、会烦躁,这一切都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复杂、真实、有血有肉的人物,她不是道德模范,而是我们身边随处可见的、刚刚进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观众对她产生了共鸣,也进入了她的视角,捕捉到了细微小事件中的艺术大格局。
艺术手法 贵在唯美
《江边新娘》共6幕,时长120分钟,有着强大的创作阵容,聘请了国家一级编剧陆伦章担任编剧,中国评剧院、国家一级导演韩剑英担任导演,国家一级作曲汝金山担任作曲,国家一级作曲吴忠良担任唱腔设计、著名舞美设计师涂俊、灯光师张学伟、服装设计师张柏源。剧中角色均由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演员担当,除了领衔主演——“梅花奖、白玉兰奖”双奖得主董红以外,资深演员夏敏莹、朱宝根、朱燕君以及优秀青年演员沈科等都在本剧中担任主演。优秀的主创团队保证了整部作品无论表演上,还是舞美、服装造型上都有极好的表现。
南方剧种长于情感描写,但若一味抒情,全剧的节奏就会变得拖沓,叙事内容的交代也会变得不明不白。而《江边新娘》的导演就取了一个巧,在每一幕开场各设计了集体舞这种承上启下的桥段,包括太极拳、太湖美民族舞、新疆舞、印度舞以及广场舞等五个串场舞蹈,调用了大量群众演员,将沙上岛民日常文化生活的片段真实而艺术地演绎了出来。伴着缤纷有趣的舞蹈画面,通过三个好事阿姨的嘴将情节叙述出来,推动了剧情的起承转合。观众反映:“编排比较新颖,广场舞的那种动作、表演好像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有这样的味道,比较亲切”。除了让观众欣赏到了多种多样的舞蹈画面外,更重要的,还是将舞台留给了主演们,为情绪酝酿与表达留足了时间与空间。
演员们如打磨艺术品般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态度保证了全剧的成色。锡剧本就是一种长于抒情写意的南方剧种,需要演员们发自肺腑的情绪演绎。本剧女主角方亦红扮演者是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演员董红,主工锡剧姚派花旦,继承了姚派行腔舒缓柔和,情急之时唱腔铿锵有力、富有感情的特点。从《一盅缘》的林六娘、《三三》中的三三、《林徽因的抗战》中的林徽因,董红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角色的内核,并在最短时间内与角色融为一体。作为一部现代戏,本剧对身段的要求比较少,看不到太多大幅度的动作,但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上仍能体现出浓重的锡剧味。第五幕中,方亦红为了逃避内心的诘问,在雨中奔逃、躲闪到了欢喜岭,她穿梭在八根立柱中间,背景是铅灰色的、前景是雾蒙蒙的、女主角身着一抹红裙,成为场上唯一的亮色,场上没有其他道具,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是充满力量感的转身与甩发,配合强烈的色彩对比,就将人物内心的彷徨展露无遗,既有现代舞的美感又有传统戏的写意。可以说,董红以其独特的演出风格,完成了一个清新的现代青年形象,可谓精彩!
除了独脚戏,对手戏也演得极有味道,当梁母要送方亦红手镯时,方亦红满脸慌张地唱道:
呀!(唱)
一只玉镯重千钧,
难、难、难,难坏了我这假冒人。
这玉镯承载着老人期盼,
这玉镯延续着家族婚姻。
欲接,假戏真做理不正,
不接,岂不寒了老人心?
更怕梁爸又犯病,
狂风卷走五彩云,
尴尬人又遇尴尬事,
欲接难接乱方寸。
这些都是方亦红纠结的内心独白,演员用手足无措的动作外化了出来,然而梁母却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烦恼,梁母端坐在沙发上,满面慈祥地唱道:
她一旁默默不吭声,
莫非含羞手难伸。
还望姑娘莫推却,
这是爹妈一片情。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方亦红戴上手镯,方亦红阻拦不及、只能作罢。一方的忧愁、烦心,一方的憧憬、希望,两厢对比充满了戏剧张力。
最能引起观众共鸣的桥段自然还是码头送别,留了整整一场戏的悬念最终揭晓,“江碧云”就是吴阿姨,方亦红颤抖着握着电话走到吴阿姨身边,一开始叫的是“吴阿姨”,瞬间感情迸发,改口成了“妈”,唱到:
吴阿姨.....妈
七年助学恩重如山,
寻你千遍梦里相偎,
盼来今朝喜相逢,
万千歉愧头难抬。
从今后我是你的眼,
风霜雨雪心相随。
从今后我是你的眼,
心有阳光花自开。
从今后我是你的眼,
草木俯首报春晖。
唱完这一段,解释完此时的心境,方亦红做出了剧中乡民、剧外观众期待已久的决定:“我决定留在沙上!”观众多时的感情酝酿随着悬念的破解而得到了抒发的时机,剧场内瞬间掌声雷鸣,不少人甚至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全剧台词很见功力,不说合辙押韵的基础性要求,编剧还特别注意了人物身份差别带来的话语差异,在评价小方时,梁父母与三位“婶婶”说的话是不同的:
梁 爸 (唱)霜花谢了桃花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梁 妈 (唱)待人接物有礼貌,知书达礼是人才。
手脚勤快嘴巴甜,
三老太 (唱)模样俊俏心灵美,
五个角色都是乡民,但有着细微的差别。但梁父是当地会计,唱词略显文雅;梁母是一个识大体的农村妇人,她对媳妇的第一考量是人品;三个“婶婶”是来凑热闹,也说不出多么深刻的赞美,夸人美貌总是最保险的。简简单单的唱词特别符合人物身份特征。剧中有不少这种看似随手拈来、实际精雕细琢的句子,充满了灵动与智慧。
从剧场实际来看,观众们对三位穿针引线“好事婶婶”充满了好感,时不时爆发出认同的笑声,编剧陆伦章将其卓越的滑稽戏编剧才能充分倾注到了她们身上。三好婆、二婶婶、新嫂嫂是沙上岛的三位“舞林高手”,她们既出现在广场舞的团队中,也出于好事的天性,奔波于广场、庭院与梁家。很大程度上,观众们是跟随着三位“好事婶婶”的视角在了解方亦红。随着“婶婶”视角的逐渐退出,作品的后半部分开始变得沉重,喜剧色彩也被正剧感所取代。三位“婶婶”的精彩演绎为整部作品增加了不少亮色,她们欢乐、吵闹、碎嘴,带着乡村人天生的泥土气,不忸怩作态、不遮遮掩掩,爱互相打听、爱说闲话,这样的角色似乎是延续了张家港市锡剧艺术中心成功作品《三三》中的村妇群像,《三三》的村妇们在采茶、洗衣、磨米中发挥了欢乐的天性,通过斗嘴、聊天推进了情节的进展,《江边新娘》将群像进一步发展为三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她们的功能是类似的,动作幅度更大、表情更加夸张、言行更加欢乐,为观众们增添了不少笑料。
该剧的音乐设计下足了功夫,既保持锡剧的原滋原味,又凸显剧情的需要;既不失戏曲的本真,又寻找标新立异的节奏和旋律,充分展现了演员情绪、反映地域特色。细心的观众们能在剧中听出《河阳山歌》的曲调。《河阳山歌》诞生于张家港地区,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自己创造的原生态歌谣,于2006年作为吴地山歌的重要组成部分,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江边新娘》的主题曲就改编自这一古老的先民遗存,在河阳山歌《结识私情隔条河》曲调的基础上重新填词,写出了“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一颗种子呀一个梦,用它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如此精彩的唱段,曲调苍茫古朴、用词鲜活有力,双重审美的叠加奠定了新编锡剧《江边新娘》传统而又现代的基调。
为了符合锡剧优美和跃动的特点,《江边新娘》的服装设计,以时尚的款式为基础,全剧采用局部装饰点缀的方法,在色彩上大胆的突出人物特点和内心世界。在人物中,唯有象征正能量的吴阿姨,从始至终,色彩稳定、端庄。主角方亦红在色彩上从纷乱到稳定单一,以色彩揭示出人物的内心变迁。
此外,当代人审美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对形式感的看重。作为戏曲现代戏的《江边新娘》,充分运用了光、色、形等现代生活中形式美的因子和手段。全剧灯光、舞美等设计无一处随便为之,用现代艺术语言的叙述和美学观念的打磨展现城乡一体化的美丽图景,处处独具匠心、技法多元、充满创意、风格多变,必要时打破了时空观念。剧中的主要道具,能够通过转动调配、营造出空间层次感的“大框架”,带有现代艺术极简主义的风格,融合于抒情写意的锡剧氛围中,让现代戏与锡剧味呈现出水乳交融的和谐态势。在序幕与尾声中两次出现的大树,如同一幅意韵深远的装饰画,金黄的树叶伴随灯光的变换,与剧情完美地配合在一起,时而呈现出嫩绿、时而呈现出枚红,将大团圆结局中“玫瑰人生”得意象演绎得活色生香。这样不仅适应当代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的审美要求,而且使整部作品的内涵得到更加诗化的外显。
《江边新娘》仍然是一部新作,尽管它经受住了人们苛刻的审视,但对其能走多远,能走多好,还不敢妄下断论。坦率的说,剧中仍然存在不少需要改进之处:故事发生地在长江江海交汇地带沙上地区的岛上,剧中的长江风光与沙上风情体现还不够浓郁,串场的太湖美歌舞不契合剧中故事地区背景,应当吸收当地亦已成熟的长江音乐与沙上歌舞,予以替换调整;在全剧故事发展把握上,如果在人物内心变化和外部事件影响上作些铺垫交代,作品的完整性和思想性能体现得更加完美;就演与唱比较而言,女主角的唱显得少了些,应发挥主演唱功所长,有所加强;舞美精致有余、却不能准确地传达出“乡村味儿”,有些广场舞与剧情的衔接尚显生硬,还要打磨;道具场景的转换与演员的配合还不够娴熟,调度上还要下功夫等。这些都将成为剧作下一步提升的方向。过去,编剧陆伦章在谈及锡剧未来时说:“锡剧发展的方向,理应更贴近群众,贴近生活,回归乡土化,地方化,民间化,牢牢扎根于乡音泥土之中。锡剧的生命营养不是‘麻辣汤’,不是‘麦当劳’,而是‘豆浆味道’。”2陆伦章:《依依“故乡”烟 何处是家园 浅谈锡剧艺术本体的迷失与自救》,《中国戏剧》2010年第12期。确实,作为江南土生土长的地方戏曲,深入群众、扎根基层,挖掘传统之美、传递时代精神,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放歌,是锡剧义不容辞的使命,也是《江边新娘》存在的理由。《江边新娘》应当不会辜负江苏艺术基金管理中心主任李川的希望,“多听专家的意见,多听群众的意见,多听方方面面的意见”,争取早日成为“叫得响、传得开、留得住”的好作品,将这一曲来自乡村的呼唤传到更远方。《江边新娘》刚刚启航,前面的航程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