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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类电影叙事策略多样化研究

2017-09-08乔淑一

戏剧之家 2017年13期
关键词:场景叙事武侠

乔淑一

【摘 要】武侠电影一直都是华语电影中的重要类型。近年来许多导演也涉足武侠电影,使这一类型片呈现出多种风格。有的注重动作本身,有的注重武侠真谛,有的讲述民族精神。本文以王家卫于2013年执导的作品《一代宗师》为例,分析如何对同一题材进行再创作,从而讲述不同的故事出来,最终探索中国现代武侠电影继续发展的新方向。

【关键词】武侠;江湖;叙事;场景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3-0086-03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讲中国故事是时代命题,讲好中国故事是时代使命。在世界电影类型片的范畴之内,武侠片是少有的由中国人原创、探索和发展起来的类型电影,是比较纯粹的中华民族样式的类型片,因其更多的讲述中国故事得到众多导演的关注与厚爱,也因此形成多种的风格。曾有导演说过:“在电影创意和编剧过程中,我们下的最大功夫就是故事和风格的本土化”。就“叶问”题材来说,自2008年起,有《叶问1》、《叶问2:宗师传奇》、《叶问前传》,相似题材已然存在,如何避开传统“叶问”式电影,如何对同一题材进行再创作,如何讲述本土化的故事,如何将中国故事传输出去、面向世界,《一代宗师》无疑给出了完美的答案。

一、叙事:文似看山不喜平

巴赞曾经提出:“要了解电影较好的方法是知道它是如何说故事的。”①的确,剧本水平决定了影片的质量,影片的结构表现了导演的风格。正如王家卫曾说,“我不是在建设,而是在破坏”,与传统的好莱坞“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线性叙事背道而驰是他的一大叙事特点,通过对传统的叙事的颠覆和创新,王家卫实现了把电影当成是艺术去经营,开宗立派、自成绝响,并形成了个人化的“王氏风格”,这一点在《一代宗师》中也有淋漓尽致的体现。

(一)碎片式情节

碎片式的情节即去故事,去情节,去叙事,去结构,甚至去角色,从某种程度来讲,不强调叙事,而是更多地表达不可明状的情绪与哲思。在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中,他在情节安排上不像《叶问1》和《叶问2》那样脉络清晰、简单明了、有因有果般的“一条线”讲述叶问的一生,而是关注情节组合是否能形成他所希望的时空顺序,以叶问的回忆和叙述开始,叶问的生活是故事的主线,宫家的事情作为副线,叶问和宫二两人的情感纠葛交织在一起,却带出了“咏春”“六十四手”“八卦”“形意”等整个民国武林。情节犹如记忆的碎片。例如,在影片中,很多情节如谜团般。叶问的妻子张永成在全家福的时候会眼含泪光,在丈夫与宫二书信来往时会驻足门外,若有所思,她是觉得丈夫与宫二会发生些故事吗?“郎心自有一双脚,隔江隔海会归来”丈夫在离别之时她泪中带着苦涩的笑又是什么意思;一线天与宫二在火车上相遇一次,之后再无遇到或是联系,但在后面会出现一线天退出组织,一线天授徒,八极拳传入香港,他的出现全是自己的发展轨迹,却和整个故事并没有情节关系。此种叙事,情节细碎,无有始末,断裂无序,有如“拼贴”,这极大地留给了观众以想象的空间,观众可以体味宗师一生的多面性,而不是像传统“叶问电影”全盘地去接受导演的逻辑思维和公式化的情节、定性的人物形象。

(二)零散的时间

故事是生活的比喻,而生活是在时间中度过的。所以电影是时间的艺术。作为“雕刻时光的诗人”,在时间的列举上,王家卫的时间虽是零散的,但往往与主题相关,每一时间段每一情节点无不深深地影响着影片的情绪氛围,故事的发展走向。叶问在开篇自述说:“如果说人生有四季的话,我四十岁以前都是春天。”在中间的部分,因为抗战的开始,叶问说:“如果人生按四季来分的话,那么我的家就像从春天一下到了冬天。”叶问把人生比喻成四季,从妻儿环绕到家道衰落、妻离子散,浓浓的“物哀”之情弥漫开来,这种时间上的比喻使影片饱含深情。

“时代是故事在时间中的位置”,《一代宗师》中,导演标出这样几个带有时间印记的字幕,分别是:一九三六年.广东佛山;一九三八年.灯叔死于日军大轰炸,金楼被汉奸接管;一九五零年.大年夜.香港;一九四零年.马三担任奉天协和会会长;一九五三年.宫二病逝香港,一生信守誓言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一九六零年.张永成病逝,叶问终生未再踏足佛山。本片时间跨度之大,空间跨度也很大,体现了时空的可塑性。通过“佛山-东北-香港”展现中国故事,展现一个时代的缩影和跌宕起伏,时代下的每一个“小我”历经沉浮终成“大我”,因而使影片较之以其他同类型的题材更具有“史诗”一般的气度,但是却流露出“流光容易把人抛”般的岁月易逝、命运无常的感慨。

“文似看山不喜平”,电影的导演应该如文学家写作一般自由,类型电影不应该只有一个模版,不应该只是注重票房,不应该拘泥于传统的叙事方法,而应该是导演思想的诠释。如何在同类型题材泛滥的情况下讲好故事,使之情节、段落符合观众口味,具有本土特色,叙事方法显得尤为重要。

二、场景:欲把“金楼”比武林

電影中的场景是影片叙事的基本载体和影片特定的空间环境,是影片最重要的造型元素,决定着影片的风格和影调的构成。一个场景即是一个微缩的故事。场景可以导致细微且又具有意义的重大变化。在《一代宗师》中有一个高潮便是“金楼比武”,“金楼”风尘之地,一般人看它是销魂处,反过来看却是英雄处。王家卫把这样一个场景用在武侠片中,还原了那个时代的功夫,表现出武林各派的精神和气节,同时用这样的叙事实现了以暴力形式从而消解暴力的作用。高手间的过招是精神的交流,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这实乃高明之处,超出了一般武侠电影的高度。同时,“金楼”还是叶问与宫二互生情愫的地方,是叶问人生的转折点。“金楼”作为影片中多次出现的重要场景,陈设布景十分考究,木质的墙面,镂空的雕花椅,满屋描金。作为宫家“面子”的忠实维护者宫二把“霸王夜宴”摆在这里向叶问发起挑战。宫二说:“可惜了这满屋子的精致。”叶问说“功夫是纤毫之争”,而两位高手之间的过招、打斗、空中旋转,在西方歌剧的背景音乐衬托下,在朦胧的光之中,暴力舞蹈化,他们则更像是一对默契的舞伴,有一丝丝的暧昧,二者却又实现精神的契合与升华,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endprint

欲把“金楼”比武林,金楼属于内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像是油画般精致典雅;浓妆淡抹总相宜,雨中打斗、火车站决斗、雪中练功属于外景,江湖寂寥,空灵萧瑟,有如水墨画般意蕴悠远。在“雨中打斗”的场景中,硕大的雨点带来一种力量感,消解了肢体冲撞的残酷,伴随着雨点的急促,能够衬托出打斗的速度感,演员头顶的帽子,身上的长袍在优美的动作中保持完好,无不衬托出功夫的深厚;在“火车站对决”中,借助技术美学使人物动作、人物心理更加的逼真。宫二和马三身后是擦肩而过的火车,二人身穿黑色棉服,静默的雪,呼啸的火车鸣笛声夹杂着风声,车窗闪烁着的光源,灯与烟雾柔化了对决的动作,实现了时间的拓展,却于安静中使紧张骤然增加;宫二躺在屋内的床上吸食鸦片,时空一变,转而躺在茫茫雪地上,又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练起了功,轻盈且有力量。传统武打片为了表明功夫的了得,便喜欢完全展现打斗残酷、血光四溅的场面,从而给人视觉上的冲击,而王家卫不愧是“电影诗人”,他用雨水便使得画面既体现出功夫的招式多样,也减少暴力的残酷带给观众心理上的刺激。

相比《叶问1》、《叶问2》中叶问与三蒲的决斗,洪师傅与拳击手的较量,武痴林与日本人打斗,武术动作上也令人目不暇接,颇有在向经典致敬之意。而《一代宗师》就表现得较为含蓄,如果说传统的“叶问”题材是“写实”,那么《一代宗师》则更像中国绘画中的“写意”,将中国文化转化成影像的语言,表现出导演对文化身份的寻找和确认,“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同时抛弃了借鉴、模仿和致敬经典影片,是创作者经验的表达和新颖大胆的探索,实现了艺术创新和与时代同进步的精神。

三、人物:远近高低各不同

电影中的人物,是电影创作中的核心,是作品中的核心。也是矛盾冲突的核心,是影片造型的基础,也是叙事的方法之一。“人物是永恒不变的,而人却是多变的”,立体化的人物会令人痴迷,他的性格、行为中的矛盾冲突会锁定观众的注意力。因此,如何讲好故事,人物设计非常的重要。

(一)淡化说教意识,弱化“完人”形象

在叶伟信导演的《叶问》中,叶问是一位爱国、爱家、爱老婆的好男人形象。他把家庭看得非常重,觉得陪家人吃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功夫高强,却为人谦虚,每逢得到别人的称赞,总会说道:“哪里,哪里!”他专心教授学生,本来自己生活已经陷入窘境,当学生交不起学费的时候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缓缓……影片中的叶问形象很符合历史中的叶问形象。但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同样人物塑造也应高于人物现实的本身。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论中的“自我、本我、超我”的概念,“本我”(完全潜意识)代表欲望,受意识遏抑;“自我”(大部分有意识)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超我”(部分有意识)是良知或内在的道德判断。在现实生活中,表象上的“我”可能非常完美,但实则在某些方面,可能会隐藏着另一面。在《一代宗师》中,便体现了“人无完人”的观念。王家卫导演作品中的“宗师”叶问摆脱了“说教”的风格,并且叶问并不是一个完人,他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也很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是“金楼”比武初相见,二人在打斗过程中有了精神的交流,因此二人展开书信往来,甚至还有一处细节,是在叶问的回忆中,他徘徊在宫家大门口,没有进门,不知是真是梦,引发观众遐想。在话不说全留三分中,观众体会到叶问的情感变化,也更加惋叹他们“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愫。

(二)增强身份认同,强化“武师”形象

叶问这一形象的塑造明显与之前传统不一样,“叶问系列”中,叶问被塑造成民族英雄的样子,承载着复兴中华武学、振兴中华的使命,这点很像黄飞鸿、霍元甲系列。但是在《一代宗师》中,叶问更多被塑造成武师形象,他与世无争,而不再是大英雄,真正走下了神坛。在镜头中,他常常是忧郁的、无奈的、孤独的,这不是因为孤零地存在于天地,而是因为处身江湖,处于师徒、情爱的关系中,脱离江湖他的孤独便没有了意义,他只是一个渴望着过安稳生活的“小我”;从着装看,他经常是一袭黑衫、一顶白帽,体现了他的传统武师身份和对荣誉的至上珍视。他说“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凸显出他站在至高的境界俯瞰武林;他把“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当成是人生的信条,凸显出他的“武师”形象。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一代宗师”不是看他人生发展高潮时候的自鸣得意,而是要看他在一些泡沫被挤破之后的沧海横流。通过“人物维”揭示了人物深层性格中的矛盾,塑造了多元化、立体化的人物形象,使故事可圈可点,令人回味咀嚼。

四、台词: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讲好中国故事”是在讲述事实的基础之上进行理论抽象和话语创新,展现事物的内在联系,表达深刻含义。中国电影的进步与发展也在阐释着民族文化的创造力和水平,开启电影的“黄金时代”。王家卫是位有个性的导演,犹如“匠人”一般雕琢其台詞,带有作者印记的风格化台词也使之字字珠玑,嵌入人心,使观众念念不忘。

(一)佛学与禅意

不论导演是参考历史上的叶问形象,把其塑造成“儒侠”、“禅佛之侠”还是导演塑造的宫二、宫宝森、丁连山等一代宗师,他们言简意赅的话语中表达出了“王氏语言”像是格言又像是雨雾中飘渺的诗的特点,充满文艺亦不乏幽默,同时蕴含着佛学与禅意表达对人的生存、生活、生命的思考。

之所以说王家卫的台词带有禅意,是因为:第一,从语言本身来看,佛法本来就是一个不相信语言的教派,甚至认为所有的语言都是误会,所以佛法大义会通过简单、易懂的白话文来弘扬博大精深的佛法。第二,禅意即禅心,指清静寂定的心境,从“入禅”的心境来看,人物应该是主张远离尘世喧嚣。所以《一代宗师》中台词总是简单而凝练,人物保持冷静的头脑和从容的心态,这恰恰和“禅意”是相吻合的。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代宗师》的台词有:“叶里藏花几度,梦里踏雪几回”;“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等电影台词,无不体现禅意,于武侠片中留下一丝寂静与空灵。endprint

(二)“儒者之风”与“侠者之意”

如果说电影中的宫二是“文戏武唱”,那么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则是“武戏文唱”。电影中既刻画了银幕之外、历史之中的叶问儒雅形象,台词语言中对武林中一行人的武术精神也有着高超的理解。

影片中大师兄说:“中国人讲究温良恭俭让”,这和儒家思想“仁义礼智信”一脉相承。影片开端,叶问说到自己四十岁之前不愁吃喝,靠的是祖上留下的家业。叶问家境殷实,家教极好。叶问的弟子梁挺对师傅有这样的评价:自幼受严谨的儒家教育熏陶,学止有儒者之风。②影片中,叶问和妻子张永成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映射出这一点。比如妻子喜欢去金楼听曲,那个年代良家妇女上堂子听曲很少,因此张永成在金楼时会遭到其他人的异样眼光,而叶问的执手相握、报以眼神的微笑,作为男人的担当便“此时无声胜有声”,那种“儒者”风度晕化开来。在和“形意”比武时,从对手语言可以看出对手本人是充满着自信的,对手说:“咏春听桥,很厉害呀!”而叶问则带着笑意回复说:“你的半步崩拳也很厉害呀!”这里叶问的语言和表情则体现出其对于对手拳法的了如指掌和应对自如,低调谦虚的“儒者之风”临于影片之中。国难当头,叶问一家老小等待叶问的夜宵,而叶问在面对一行出卖尊严时说:“困难人人有,穷一点也没什么。我这个人喝惯了珠江水,这日本的米我吃不惯”,于话语中体现出了大义凛然的民族气概。而对于武术的理解,叶问说:“对我而言,武术是大同的,千拳归一路”,台词中也体现着儒学的大同思想。

而放眼整个武林,各门派在交锋时语言上更多的是体现了“侠者之意”。不论是宫宝森临终的“不问恩仇”还是宫二说的:我不图一世,只图一时,甚至是叶问的: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武林人“智者见智”、“侠者侠意”是中国文化中“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思想的表现,而这一点也是王家卫的高明之处。

五、总结

近来,越来越多的武侠片出现在观众的视野,然而却始终扣于“武打”、动作上,忽略了在叙事层面上多维度的对于武林精神的挖掘。《论语》中有“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从电影诞生至今,关于电影中商业性与艺术性何者更为重要这个问题就一直争论不断,当然我们需要放到历史的背景下去讨论。王家卫导演在《一代宗師》中给出了个人的答案——电影既可以保持艺术的特性又可以实现商业的特性。以“叶问”为题材的武侠类型片既可以关注个人,也可以放眼武林;既可以关注动作,也可以展示精神;既可以关注本土观影人群的文化需求、美学期待,也可以拓展当下中国华语电影的创意空间,这同时也给同题材电影甚至类型化的中国电影的发展作出很好的榜样。

中国电影要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实现文化自信,这就要求电影在叙事的过程中应最大限度地折射出作者的见识、个性和情怀,以新的眼光、方式传达出对人生、生命和世界的独特体验,运用多种的方法、手段,探寻更多的可能性,最终实现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注释:

①路易斯·贾内梯.认识电影[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后浪出版公司,2007.

②胡冬汶,马海燕.《叶问》的儒侠形象分析.

参考文献:

[1]罗伯特·麦基.故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2]夏尔·福特.法国当代电影史(1945-1977)[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1.

[3]贾磊磊.中国武侠电影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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