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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救命的乡村医生,走了

2017-09-08李师荀

党员文摘 2017年9期
关键词:村医摩托车家人

李师荀

郑太红,这位乡村医生,他的人生在43岁时戛然而止……

妻子袁云华在他生前工作的村卫生室,找到20多个不同年代的笔记本。它们大多霉迹斑斑,被老鼠咬得残缺不全。

“罗青荣17元,郑能初733.5元,罗福艳11490元……”

这是丈夫多年来给村民看病时,对方所欠的医药费。名字被划掉的,是已经还过的。没有划掉的,共有1799笔,累计127869元。

有些账已经欠了十几年,笔记本上没有签字、没有地址、没有联系方式,很多人都找不到了。这些钱,是当地人口中的“良心债”。

“我多想回到那贫穷古老的故乡,树一个榜样,带动他们富有。”

柳双村,一个国定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贫困村,位于湖南省新化县,地理位置偏僻,平均海拔过千米,不少村民是贫困户。

郑太红是该村的一名村医,也就是过去人们常说的“赤脚医生”。后来,他考了乡村医生证,还考了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证,但他“不像那些聪明人,去县城开赚钱多的私人诊所”。他在家乡的半山腰租了几间房子,开了一家村卫生室。

与郑太红青梅竹马的袁云华回忆,丈夫“从小就想当医生,给那些贫困的人、可怜的人治病”。

12岁那年,郑太红母亲腹中长了两个瘤子,疼得要命。

“妈妈都这样了,你怎么不带她去看病?”郑太红问父亲。

“我又不是医生,我也没钱带她去看病。”父亲如此回答。

后来是郑太红从外婆家借到钱,送母亲去镇卫生院做了手术。几经波折,母亲终于得救。这段经历,让年幼的郑太红认识到医生的重要性,和没钱治病的痛苦。

15岁时,中考成绩全镇第一的郑太红因家贫而辍学。之后,他当过三年中医学徒,但为了供养两个弟弟上学,又不得不南下打工。直到2001年,27岁的郑太红才考上娄底市卫生学校。他在妻子和三弟的资助下完成学业,成为柳双村的村医。

“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有没有钱,只要叫他,他都会来!”这句话在村民中口口相传,几乎成为郑太红的“广告语”。大家喊他“红医生”,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都会慕名向他求医问药。

“红医生是我们家里三个人的救命恩人!”79岁的罗淑媛回忆,10年前,她在割豬草时不慎把脖子摔骨折了,一直昏迷。家人把她送去医院救治,但“医生检查了一个晚上后,让家人接我回家,说这么大年纪了,不要打针了”。后来,是“红医生一直给我打针、治疗,我才慢慢好了”。

几年前,罗淑媛的老伴跌倒摔到头,耳朵、眼睛、鼻子都出血了。医院放弃了,但郑太红同样没有放弃,硬生生把老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再后来,罗淑媛的孙子病了,高烧不退,“红医生说他得了脑膜炎,不要耽误,直接送长沙的大医院治疗”。两位留守老人开始并不相信,眼看孩子的病情不断恶化,罗淑媛喊回在外打工的儿子,把孙子送去大医院检查,“果然是这个病”!

至今,在罗淑媛家中的破旧门板上,还用粉笔写着红医生的手机号码。她说:“红医生是个好人,一直尽心尽力地给我们治病,不管我们有钱没钱,只要给他打电话,早晨、晚上,甚至是半夜,他都会来。”

“我每天在无休止地工作着。这就是我当初想要追求的目标。可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多么劳累,多么无趣。我还得努力地坚持下去。”

医术高、随叫随到、能赊账,郑太红在当地的名气越来越大,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

“乡村医生哪有休息日?全年都在工作,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也不例外。”袁云华说,丈夫每天上午坐诊,下午和晚上出诊五六次,多时甚至十几次。“山里的路不好走,有时能骑摩托,有时只能步行,一来一回常常要走几十公里”。

这几年,郑太红跑坏了四辆摩托车,每年摔坏四五个医药箱,还多次在出诊途中发生意外。一次,他在出诊的盘山路上被货车撞倒险些丧命;一次,山里下雨发洪水,他为抄近路救治邻村的一位老人,冒险骑摩托车冲过一条河,结果被湍急的河水冲倒,多亏抓住摩托车才得救……

“我劝过他很多次,夜里睡觉关掉手机,别太累了。他却说,那些半夜打电话的病人,都是难受得坚持不住了,必须得去。”袁云华说。

行医13年,郑太红不知道救了多少位病人,但是长年超负荷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发出危险信号。

今年5月20日,郑太红给三弟打电话时说,“最近半月瘦了十几斤”。经过家人劝说,他答应端午节后去医院检查身体。

然而,端午节那天凌晨4点59分,郑太红突然给下山置办东西的袁云华打电话:“我不行了,你快回来。”

很快,他的电话挂断了。袁云华打过去,手机铃声一遍遍响起,但是没人接……

几名半夜在路边打牌的村民看到,红医生在出事前几个小时——夜里12点多,还骑着摩托车出诊。

“红医生是累死的。”不少人这么议论。

6月3日,郑太红出殡,柳双村几乎全村出动,一些在外地打工的村民也赶了回来,上千人冒雨送他最后一程,“所有人都在哭,把上山的路都堵了”。

在整理郑太红的遗物时,袁云华与家人找到20多个本子,有日记、学习笔记、病历和账本,账本上记满了村民平时看病所赊的账。少则十几元,多则一万余元。

“金额较大的,都是他平时借钱给村民去大医院看病用的。”袁云华说。账单里既没有当事人签名,也没有地址和联系方式,连欠条都算不上。

“我是一只羚羊,茫茫然我没有了方向。在高风险的医疗时代,我恐惧、我害怕,我害怕自己一无所有。”

在家人面前,郑太红从不言累;在病人面前,郑太红乐善好施;但是,在同行面前,他除了“好学、上进”以外,“总是抱怨自己太忙了”。

距离柳双村40多里地的荆竹村村主任杨如和将郑太红比作“救命稻草”。多年前的一个大雪夜,已经是半夜12点多了,杨如和的孙女发高烧,他联系了较近的两名村医,但对方都不愿出诊。最后,郑太红披着雨衣,骑着摩托车赶了40多里路过来。凌晨4点多,全身是雪的郑太红赶到,一直守到吊针打完,天亮了才走。

郑太红有写日记的习惯,2012年以后,他留下的日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学习笔记和病人的诊治记录。偶尔,他会在这些材料里随手记下自己的劳累、痛苦和困惑。

现在,大部分年轻村医嫌工作收入低,压力大,选择外出务工。

“我是一只羚羊,茫茫然我没有了方向。在高风险的医疗时代,我恐惧、我害怕,我害怕自己一无所有。” 郑太红在笔记本里,反复地告诫自己“认真地学习,认真地工作”,因为他坚信,“只要我们努力地工作,就有美好的明天”……

(摘自2017年7月7日《中国青年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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