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一个人点燃一个国

余驰疆++郑心仪

特种兵、外交官、核潜艇之父

他会违抗命令，也会一时冲动，还会买醉；但他机警、善战、个人能力极佳，是一个现代的特种兵

4小时过亿，4天破10亿，10天30亿，23天50亿，这是电影《战狼Ⅱ》在中国影史留下的光辉纪录，而这个纪录，还在不断刷新。如今，这部影片已进入世界影史票房100强，成为唯一一部打破好莱坞垄断的亚洲影片。

自编、自导、自演，吴京成为全中国最受关注的人之一。《环球人物》记者上次见他，是在《战狼Ⅱ》上映前，他对票房有些担心；这次见他，是《战狼Ⅱ》屡创奇迹后，谈起一些外媒对片中个人英雄主义、民族主义的质疑，他感到不解：“个人英雄主义有错吗？只允许好莱坞出超人，不允许中国出英雄？至于民族主义，我爱国有错吗？”

也是在一夜之间，吴京塑造的主角冷锋——一个孤身犯险、深入虎穴、营救平民的特种兵，成为当下最鲜明的中国式英雄符号。

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战狼Ⅱ》的故事里，特种兵冷锋因不满地痞欺压牺牲战友的家人而大打出手，被除去军籍，辗转来到一个非洲国家。在这里，他经历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军事叛乱，又遭遇了嗜血成性的国际雇佣兵，他冒着炮火解救了一批深陷屠杀危机的中资工厂员工。战乱中，最先到来的直升机是中国的，最先进港的军舰是中国军舰，最先撤离的公民是中国公民，这些场景让许多观众想起近几年的利比亚撤侨、也门撤侨等，无不动容。

“第二部的结尾，我写下这样的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当你在海外遭遇危险，不要放弃！请记住，在你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吴京说，“这句话我只写了5分钟，但它在我心里已经藏了整整30年。”

1986年，吴京第一次准备出国，遇到签证官的百般刁难，“连你家祖坟在哪儿都得盘问清楚，我心想这难道还是1840年鸦片战争不成？”看到现场很多人因为拒签而痛哭，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如果有天中国护照牛起来了，看你们对我会怎么样。“如今等到了这一天，我们的护照就是能最先从战区撤走，我们的祖国就是能最先来接我们，我就要表达出来！”他对记者说，“我遇见好几个侨民，看完电影后一直哭——他们当时就是这样被撤出来的。对这些侨民而言，冷锋就是最早来到战区的那些中国军人的缩影。虽然在第二部中冷锋没有了军籍，但他身上中国军人的爱国、正义和执着精神依然闪闪发光。”

2003年后的五六年里，吴京一直在香港发展，当过男主角，获过金马奖提名，还在电影《狼牙》中尝试了一回联合导演。那时候，亚洲盛行花样美男，整个娱乐圈和舆论都偏爱“婉约风”。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他前往四川救灾，一路上看到那些胡子拉碴、啃着方便面、睡在马路边的年轻军人，心想：这才是真男人！

过去说到军队英雄，大部分人想到的是那些遥远的战争年代中的典型人物；而吴京想表现的，是现在的中国和现在的军人——现代化的装备、现代化的思维，以及无所畏惧的勇猛锐气。很多人跟他说，这样的故事不会有市场，这样的“人设”很难有人买账。在项目筹资初期，他四处碰壁。“我不想被金融强奸，我必须保证我的电影是我的，所以我砸锅卖铁，自己投钱。”

2010年底，吴京前往南京军区特种大队体验生活，一方面为了主演电视剧《我是特种兵2》，同时也为了全面学习军事知识，了解特种兵的生活，为自己的新电影做准备。这次体验，持续了整整18个月。

这是吴京脱胎换骨的18个月，也是冷锋渐渐成型的18个月。

真实的特种兵——强大与寂寞

吴京第一天到部队，就尝到了“下马威”——300个俯卧撑，双手100个，双拳100个，再用手指做100个。“到最后真是累趴了。”在那18个月里，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训练上，体能、战术、枪械等等。常常其他队友都休息了，他还在琢磨举枪动作。在军营里，他还结识了许多特种兵，了解到这些军人的成长经历和内心世界。庄小龙就是吴京在部队里結交的好兄弟之一——后来，吴京专门在《战狼》中为他量身订制了角色“板砖”，请他本色出演。

庄小龙15岁当兵离家，一年后经过选拔进入特种部队，曾在著名的猎人学校进行训练。猎人学校集合了世界各国的特种兵，每个人入营前，都要签下生死契。他们接受高强度训练，毒瓦斯、鳄鱼池、枪战，许多人中途退出或者伤亡。在那里，他们代表的不再是个人，而是国家的尊严。庄小龙对记者回忆说：“最后一次演习，我的脚已经骨折了，但是心中一直告诉自己：死也要死在这里，坚决不退出。当时有5个中国军人参加训练，没有一个人退出。”

“这就是军人的灵魂所在，背负着国家的尊严和对人民的责任，永远不放弃、不抛弃。”看《战狼Ⅱ》时，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冷锋被坦克压住，伤痕累累，仍要用尽全力去营救平民的场面。“那绝不是夸张，每一个中国军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庄小龙说，冷锋身上的英雄气概，还源于特种兵身上的孤独气质。“特种兵很寂寞，常会有孤胆英雄的豪气和悲情。”他说，“特种兵是小组当作大部队出去作战，有可能战斗到只剩下一个人；或者有时候狙击对象三天三夜没出现，那你就得待在那儿等他三天三夜。而且特种兵要面对很多突发情况，上级不可能马上给出指示，就需要自己全权判断，自己负责，那种紧张和无助是很可怕的。特种兵必须在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上都比普通军人高出许多，所以也就更有个性和棱角。”

这种孤独和棱角，被吴京成功复制到冷锋身上。《战狼》中有一个场景，是冷锋的上级遭到国际雇佣兵疯狂射击，但冷锋只能躲在暗处，不能上前营救。最后，机警的冷锋选择违抗上级“不要过来、隐藏自己”的命令，连续开火击倒一棵粗大的树，以树干为掩护，迅速伏地前行救下上级。拍摄这个场景时，庄小龙在现场看得泪流满面，他为片中那个决心赴死的上级心疼，也为冷锋的机警和意气而感动。

2012年，庄小龙退伍；2014年，加入《战狼》剧组；2015年，凭借电影中单纯、执拗的“板砖”一角拿下电影百花奖最佳新人奖。得奖后，不少老战友纷纷给他发来消息，“他们说为我骄傲，说谢谢有一部这样的电影，拍出了真正的特种兵”。endprint

现代的军人——有洒脱的“人性”

董群第一次拿到《战狼》的剧本，是在2013年，那时候吴京已经找过七八个编剧了。董群和吴京在三亚的海滩聊生活、聊情怀、聊军事，整整三天，最后终于决定合作。“一开始剧本中没有国外雇佣兵团，就只有一个大反派。但我的逻辑是，先立反派再立正派，敌人越强，主角越强，故事越精彩。”在董群看来，第一个剧本更像是一个杀手和中国军警斗智斗力的故事，是个警匪片。“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反派从一个人变成一支队伍，然后设定每个反派的战斗技能，再以此逆推中国特种兵的性格和能耐。”

董群出身于軍人家庭，父亲是山西一个兵工厂的驻军代表。从小，他就喜欢查着字典看《解放军文艺》，还爱看坦克设计图纸，接触最多的就是军人。后来他写军事小说《弹痕》《诡刺》等，对武器、战术了解更深。在他看来，中国军人的形象是在不断改变的，但中国影视作品中的军人还是老一套。“我看过一部很出名的军事电视剧，男主角为了完成任务，眼睁睁看着老婆被日本人强奸，姐夫被日本人杀死。我非常不能理解编剧，这样的故事会向大众传递一个信息——进了军队，就是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为了完成任务而绝情绝义的机器人。这已经不符合现代人的思维了。”董群说，“我们就算穿上军装，依然是个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因此，他要让冷锋有可爱的“人性”：可以为战友情义违抗命令，可以为惩戒恶霸一时冲动，也可以在非洲国家买醉……冷锋的英雄气质一部分来自于这种侠气。“冷锋身上，有中国人最向往的一种江湖气，一种浪子感。这就是中国军人身上那种洒脱的‘人性。”

在设计冷锋形象的过程中，董群、吴京以及其他编剧一直坚持展现中国军人现代的一面。“上世纪90年代，中国还缺少一套完整的狙击手训练教材，都是老师傅带新徒弟，教导的方法不乏错误，比如大夏天在地上放一盆水，里头浇上墨汁，让特种兵盯着太阳倒影来练眼力，结果反而伤眼睛；还有西方军事专家说我们的特种部队是一群受过变态训练的轻装步兵，意思是能力很好，后援不足。”因此，在《战狼Ⅱ》中，董群特别希望展现出今天中国特种兵的真正实力：水下打斗、坦克漂移、枪械运用……

董群说，最近中国台湾的各个政论节目也在热议《战狼Ⅱ》，台北市前副市长李永萍说：“为什么《战狼Ⅱ》火了？因为它不再是演抗日爱国，也不再是说历史爱国，而是在讲述现在的故事。”

用一个可爱的军人讲一个现在的中国故事，这是董群赋予冷锋这个角色的任务。

“遇见”冷锋，就像看到了自己

37岁的江清波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C军区“狼狐”特战大队服役5年，会开直升机、坦克、装甲车、摩托艇等，对国内外所有制式枪支了如指掌，曾多次参加反恐、人质解救等任务。看完《战狼Ⅱ》，他在冷锋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过冷锋比我厉害。”江清波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突击手，他是狙击手。”

这个至关重要的差异，不了解特种兵的人很少知道。“特种部队的一个作战小组一般由狙击手、观察手、突击手、后勤等7人组成。狙击手是整个队伍的核心，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头脑最灵活、冷静。一名好的狙击手能单独潜伏72小时。”

江清波就曾遇到过一名像冷锋一样的狙击手。一次任务中，几个犯罪分子劫持了20多名学生和老师。犯罪分子非常专业，站在子弹打不到的位置，还在门把手上用很细的鱼线挂着手雷，让江清波和战友无法强行破门。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冒险一试。在查清玻璃的厚度、材质后，一名狙击手射穿玻璃，打碎门把，让手雷无法爆炸，其他人得以破门。“子弹在空中是直线飞行，经过玻璃会产生弧度，就像‘香蕉球一样，全靠狙击手来把握。那名狙击手非常厉害，枪法极准。”

完成任务后，江清波和战友并未立即撤退，而是留下来与孩子们玩了很久——人质被解救后的几小时内，心理安抚是最重要的，特种兵日常训练中就有心理学的课程。他颇为感慨地说：“很多人不了解特种兵，也不了解特种兵做了些什么，我们也从不主动对外宣传。”

在特种部队的5年，江清波先后出过7次战斗任务，与战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危险的区域，进行最危险的战斗，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2005年因在演习中意外重伤，他退出现役。退役后，他写了一部讲述特种兵真实生活的小说《中国特种兵》，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和平是因为有人在战斗，有人在流血”。

尽管已回归平静的生活10多年，但江清波仍会怀念另一个世界——有枪与火，有血与泪，有使命与牺牲。“我只要喝酒，就会想起在部队里和战友喝酒的情景。退役后，最想念的还是战友。”“遇见”冷锋，他就像看到了战友，看到了自己。

“《战狼》是难得的反映真实军旅生活、真实特种兵的电影。我熟悉冷锋的性格、脾气、作风，甚至他挂在嘴边的粗话。部队里都是军人，哪能总是斯文地讲话？”当故事发展到了《战狼Ⅱ》，这份熟悉又渐渐减少，“像亚丁湾护航、也门撤侨，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因为很难越境完成任务，人家不让我们进去。如果军舰都开不出领海，我们怎么营救？当我看到电影中护照上的话，真的是热泪盈眶。只有国家强大了，侨民才能享受强国的待遇。只有国家强大了，才为《战狼Ⅱ》这样的电影提供了被大众接受和认可的感情基础。”

《战狼Ⅱ》里最打动江清波的是这样一个情节：因为感染拉曼拉病毒而被赶走的冷锋，在病愈后立刻回到中资工厂，解救被雇佣兵关押的平民。“很多人疑惑冷锋为什么睁开眼就要回去，认为这中间没有过渡和衔接，难以理解，我完全能理解他的选择。因为冷锋曾说：‘我要执行这个任务。‘这个任务是解救这些人，那么只要活着，就一定要完成任务。中国特种兵就是如此。”

“如果你在冷锋的境况下，会怎么做？”

“我也会去救。电影里有句话是‘一朝是战狼，终身是战狼，每个特种兵心中，都有这句话，都有一个英雄梦！”

江清波说：“特种兵都是刺头，冷锋也是。‘不是刺头我还不要！战狼中队队长龙小云挑中冷锋时的这句话，再真实不过了。男人都想成为冷锋！”这种个人英雄的成就感与国家强大的自豪感合二为一，给了中国人崭新的自我认知，点燃了每个观众心中的英雄梦。

“我愿意把冷锋和他代表的军人群体，看作国家英雄的一种类型。有人觉得现在是和平年代，军人还有什么价值？我有很多战友牺牲在抗洪、抗灾的任务中。况且现在真的是完全和平吗？百姓认为战争很遥远，那就真的很远；可当军人认为战争很遥远时，那就离战争不远了。”江清波的话音铿锵，转瞬又笑着补充，“不过我还是觉得，能用文就不要动武。打得过别人很好，让别人不敢跟你打更好，让别人连跟你打的想法都不敢有，那就是最高境界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