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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大鸟抑或鸟群(创作谈)

2017-09-08海勒根那

岁月 2017年9期
关键词:大鸟哺育鸟群

海勒根那

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我,有一天读到庄子的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我那时相当震惊,为庄子的鸟之神奇和硕大无朋。由此我知道那是文学的大鸟,它超凡脱俗,变幻莫测。那时的我面对这只鸟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更像一个少年牧羊人,两手空空,只有抬头仰望的份儿。不过,是这只鸟吸引了我,让我在大地上蹒跚行走时,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这样我脚下的路仿佛增添了些许情趣,多了一份企望。

又过了几年,我遇到了莫言,他像个山东农夫那样在烈日下耕田。他汗流浃背,对我说这只大鸟他时常见到,它在他眼前忽左忽右,飞来飞去,有时误打误撞到他的梦里扑扇翅膀,可是一旦他要捕捉这只大鸟,它就扑棱棱地飞走了,飞得无影无踪(《白棉花》自序)。我听得楞目楞眼,觉得像他这样狡黠的农夫都捕获不到的东西,我怕是这辈子连它的影儿都摸不到了。说归说,年轻气盛的我并不死心,我想即便摸不到大鸟的皮毛,哪怕能捡拾到它投在大地上的影子,抑或几根羽毛也就足够了。我一边挥鞭放牧我的羊群,一边日日寻望那只大鸟,祈望它有一天飞临我的头顶,哪怕将几摊鸟屎降临到我的头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的天空真的出现了鸟儿,不过不是庄子的那只。那它是谁的呢?我正眯缝着眼睛辨认呢,却看到不止一只,而是飞来好多只鸟儿,这让我始料不及。它们叽叽喳喳,在我的昏黄抑或青紫色的天空中上下翻飞,把草塔般铺展的云朵搅得雾气沼沼。不过我还是看清了它们的来头,哦,这只鸟儿是屠格涅夫的,那只是川端康成的,哦,灰黑色是卡夫卡的,刺眼红的是艾特玛托夫的,孔雀绿的是福克纳的,宝石蓝的是海明威的,暧昧黄的是乔伊斯的……领头的那只诡异多端,不用猜就知道是马尔克斯的,舞艺非凡的肯定是博尔赫斯的……嚯,还有辛格的,罗萨的,胡安·鲁尔福的,帕斯捷尔纳克的,普里斯文的,里尔克的……飞得最久远的那只大鸟应该是塞万提斯的,这从它古铜色的脏兮兮的羽毛就看得出来……其中一只飞得笨重又轻盈的鸟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一瞧,却是莫言的鸟。我不禁捂着嘴乐了,他前些年还说没捕到鸟儿呢,原来是骗人的。那么多鸟儿一只接一只地掠过我的头顶,让我欣喜若狂,热泪盈眶。我这个手拿羊鞭的蒙古人后裔,少年时因贫寒又多舛的家境早早放弃读书的人,为能望到这么多高高在上的鸟儿而心潮激动。我大声呼唤它们,让它们在我的头顶多停留一会儿,或者落在我的肩膀上,用那精巧的纤足或铁钳般的利爪在我的肩头站一站,让我轻轻抚摸一下它们精美绝伦的羽翼,感受它们来自天府的温暖的体温。可这些鸟儿天生害羞且任性,并不听从我的召喊,还没等我用羊鞭描摹它们留在地上的影廓,还没等我学会几声它们各自千回百转的啁啾,就自顾自飞走了。不过它们并非一去不返,只要我愿意,过不了多久,它们又成群结队地飞回来,只在我的眼前忽高忽低,若即若离。

有一段时间我这样安慰自己,假设这些鸟儿是自己放牧的羊群,因为我和羊群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有时我都忘记了它们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其实这与捕没捕到那些鸟儿有何异?只要它们不远离我,时时陪伴我就足够了。这么一想,我心里也不再焦急,顺其自然地跟在鸟群的屁股后头走去。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意无意的,我竟拾捡到了它们落下的一些鸟蛋,这让我欢喜不已。我像培育自己的卵那样细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们,摩挲它们,结果有一天,它们破壳而出了,摩挲着翅膀向我发出稚嫩的鸣叫。和天空中那些鳥儿相比,这些小鸟有的弱小,有的丑陋,不过它们是我哺育出来的,身上带着我的血脉呢。我开始用心照料、呵护它们,直到它们也能展翼飞翔了。放飞它们的时日是我最高兴的日子,我看着它们笨拙地飞到澄明的天空中去,虽然没有那些鸟儿们飞得高,飞得精彩,可它们也飞得有模有样。我就想起一句话:其实所有鸟儿的梦想,都是为了飞翔。

或许有一天,我哺育的其中一只鸟儿能与头顶的鸟群比翼齐飞呢,那将是我最大的奢望。那时我会在最高的山顶给长生天磕九个响头的,以谢其赐予的无妄此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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