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君的敦刻尔克
2017-09-07施南
施南
施 南
这是一个中国前首富的敦刻尔克。
在经历827天炼狱式等待之后,刚刚于8月度过50岁生日的李河君,终于从香港金钟道38号得到了所有坏消息中最好的那个。
2017年9月4日下午5时,位于上述地址的香港高等法院原讼法庭正式对外宣布了针对汉能薄膜发电(00566.HK)五名董事的民事裁决,包括该公司前任董事长李河君以及现任董事赵岚、王同渤、徐征、王文静在内五位人士,分别被取消3至8年的董事资格。
其中,作为汉能创始人的李河君被禁止8年内在香港出任公司董事,汉能非独立执行董事赵岚与王同渤的禁锢期为4年,而此前担任汉能独董的徐和王,则领取三年罚期。至于香港证监会的一干诉讼费用,也将由汉能方面一力承担。
或许这真的已是最理想的结果。
2015年5月20日那个黑色星期三,汉能薄膜发电因股价开盘后22分37秒内闪崩被迫停牌。当年7月15日,香港证监会指令联交所暂停汉能股票交易。其间,李河君一直试图与香港资本市场监管部门沟通以争取尽早复牌,甚至,他还罕见地公开威胁将起诉香港证监会。
2017年1月23日,汉能薄膜发电首度公开复牌的两项必要条件,即根据当地《证券与期货条例》第214条,李氏在内五位汉能高管必须同意不会就有关法律程序以及证监会申请取消其担任香港地区公司董事资格提出抗辩,李亦不会对要求其保证支付上市公司应收款项提出抗辩;与此同时,汉能薄膜发电要公开刊登一份披露文件,提供关于该公司一切经营活动、资产状况、负债情况、财务表现乃至未来发展前景的详细资料。
七个半月内,双方如一对互相敌视偏偏注定要共舞一曲的组合,在展示善意和维护自身利益及权威的矛盾情绪中不断蟹行猫步、甩动肢体。
当然需要李本人率先放软身段。3月31日宣布动用16.85亿港元在场外购入汉能薄膜发电3.25亿股便是一个求和信号。相较于上市公司418.59亿总股本,0.77%的增持幅度确实微乎其微。但请注意一个现实,身为单一最大股东的李本已拥有74.75%公司股权,距公众公司25%股份流通量的地板仅一线之隔。
关于李及关联人士之于汉能薄膜发电的真实持股比例一直是个谜。坊间有传闻指,如若考虑有不少汉能员工曾在每股6港元价位购入本公司股权(5·20事件当日,汉能股价从每股7.01港元瞬跌至3.91港元,后期搭便车者无一不损失惨重),汉能本系人马对上市公司股份的掌控力度很可能高于外界估测。
由此产生一个疑问,所谓沽空方的融券从何而来?事实上,尽管李河君一贯坚信自家股灾乃恶意做空的国际机构所为,但无论是“受害人”的他还是第三方监管部门,也始终未能寻获那个“元凶巨恶”。
不过,此番增持的入货价位的确耐人寻味,毕竟其较停牌时价格至少溢价了32.68%。别忘了,据公开信息显示,两年前李河君曾以较停牌价折让九成五即仅相当于0.18元人民币每股的水平甩卖了接近6%的股份。
这显然还远远未够“网开一面”的条件。还是在3月末,李宣布将由其个人担保旗下母公司汉能控股两年内偿还对上市公司汉能薄膜发电32亿港元的应付款项。据悉,该笔款项中至少有24亿港元已拖欠一年有余。
首富不是白当的,虽然致力与香港证监会达成媾和,但李河君多少还是给自己留够腾挪余地。李同步表示,只有待上市公司复牌后此担保方才成立,且个中一半款项将在两年期期末才予以支付。
另有一个动向也值得关注,李河君对于母集团和上市子公司之间的债务关系有着相当程度的分寸拿捏。在公示以个人担保方式解决两者间应收款项问题之前,汉能控股及附属公司踩点偿还了15亿人民币予汉能薄膜发电,双方债务金额从48.57亿港元锐降至31.5亿港元,而这恰是香港证监会明面上开出的总额。然而至6月末,双方间应偿还金额再度扩大至49.72亿港元。随着香港高等法院聆训及作出终极判决日临近,又一笔价值3亿人民币的款项从集团方汇至上市公司银行户头。
如果问2017年春夏李河君最害怕听到什么词,当莫过于“欺诈”。一旦香港证监会以此定性并得到法官认可,将是比个人财富蒸发1150亿、富豪榜排名跌落百名更为灾难的结局。
那就来看看监管方的态度。香港证监会自年初开出复牌条件后并未有更进一步行动。其最严厉的手笔仅是在5月下旬公布了七家“坏公司”的典型案例。其中,格林柯尔被指“涉及欺诈及具误导性的财务报表”,故采取强制令冻结其12亿资产以向1300多名少数股东赔偿;中国金属再生资源则因判定“是一项横跨香港、澳门、内地及美国的精密欺诈计划”,公司一名董事和一名职员被控以串谋诈骗罪成立,上市公司予以清盘;民众金融科技因“没有真诚地以民众最佳利益作为前提”,10名前任、现任高管董事资格被取消,同时责令两名高管做出赔偿。
对于知名度最高的汉能薄膜发电,来自证监会的指责颇有意味:汉能极度依赖向其母公司及联属公司进行销售作为其主要收入来源,惟有关董事并未就该业务模式的可行性提出质疑,因而没有以公司的最佳利益行事。诉求点?取消5名董事资格!
也就是说,香港证监会只是在“管理行为失当”上予以了认定。至于包括亚洲里昂信贷、英国《金融时报》以及沽空机构格劳克斯在内,多个质疑方反复提及从2013年1月2日至2015年2月9日期间有长达23个交易月中每日尾盘前10分钟大幅拉升股价的异常,且由此推导内外结合操纵股价的可能,香港证监会不置可否。
而在8月29日终审前的最后一次高院聆训中,代表香港证监会的大律师杜淦堃依然坚持“事件本质算不上欺诈,李亦不能说完全诚实”的观点。或为表明惩戒目的,证监会方面提出李河君本人禁任香港公司董事12年的顶格判罚。而汉能方面辩护律师则希望就这一时间表“再倾一下”。
7天后,李河君如愿以偿。
应该说,对于上述判决李早有心理准备,且着力提前布置舆论热身。诸如宣布在2015年亏损122亿港元后已连续多季赢利,包括在2017年上半年营收28.54亿港元,净利达到2.45亿港元;又或者表示在股灾后首次启动大型投资项目,与大同市政府和同煤集团成立一间注册资本达7亿人民币其占股20%的300兆瓦薄膜太阳能电池生产线;再比如昭告天下已和共享单车领军企业摩拜建立联合实验室,并和德国奥迪汽车就太阳能造车业务展开合作。
更高调的一步,是汉能又一次上了《人民时报》。在提示众人勿忘昔日李河君一天投入1000万,最终拿下较葛洲坝装机总量尚高出10%的云南金安桥水电站的同时,还展示了其在海外一举并购上下游四家涉及薄膜太阳能电池制造关联企业的明智之举,以期与在娱乐、地产、足球领域海外花钱鲜明对比和切割。
当然,有些话并没有说出来。比如,为改善账面赢利状况李已出售境内部分资产;在大同的投资截至目前仍未就具体出资金额达成任何协议;摩拜单车的合作研究对象并非只汉能一家;又比如给汽车换装能自主太阳能发电的外壳,一天晒足6小时即可跑数十公里的宏伟设想,一度被业内戏称只能在新疆喀什地区实现。
而且,作为汉能造车的统帅,原同济大学机械学院副院长、上汽工程研究院院长、北汽集团总工程师高卫民,已于今年5月挂冠而去。这一幕,与乐视汽车全球副董事长丁磊3月作别贾跃亭几乎如出一辙。
“汽车又不是酱油,晒足180天就是上等货色。”有评论人士表示。
至于素来作为主打招牌的金安桥水电站,一头流动的现金奶牛,目前李也已将其股权质押殆尽。
不难理解,2015年11月香港中环中心物业方以“不正当和毫无缘由拖欠或拒付170万港元租金”名义,要将租住77层的汉能薄膜公司扫地出门(巧合的是,孜孜不倦揭开汉能股价波动真相的英国《金融时报》正是该大厦59层租户)。毕竟随着银行抽贷逾100亿,新华联等4家潜在合作方抽身而去,前首富也有困窘的时光。何况,锦州银行那厢4.4亿美元的风险敞口,亦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2017年9月4日,做了107天中国首富的李河君似乎解脱了,足足27个月的痛苦挣扎之后,他明确看到了上市公司复牌的希望。由全国工商联副主席、香港福建商帮领袖卢文端为代表的新任四位董事也旋即上任。
只是当港股的投资者们都在为腾迅、恒大怦然心动时,也曾在10个月内创出4.5倍股价升幅的汉能薄膜发电还会成为宠儿吗?当错过了十年里第二次连涨8个月的大牛市后,背负前科的这家“著名企业”还有多少机会从头再来?
还是首富的时候,李接受了《纽约时报》专访。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想对年轻时的自己说的吗?答:“等到你50岁的时候,你不会后悔自己的这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