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世说新语·贤媛》中的悲剧女性形象
2017-09-06王欢
内容摘要:《世说新语》是南朝的一部志人笔记小说,《贤媛》篇塑造了许多鲜明的女性形象。究其原因,和当时的政治制度以及家庭教育有关。本文还结合《贤媛》篇论述了《世说新语》刻画女性形象的艺术成就。
关键词:女性形象 原因 艺术成就
《世说新语》被称为“魏晋士人生活百科全书”,它还别开生面地创立了《贤媛》这一门类,这是难能可贵的。《贤媛》篇共有32则,展现了魏晋时期上流社会中的女性形象。本文关注的是《贤媛》中女性的不幸婚姻家庭生活。魏晋时代的女性受夫权束缚,处在附属地位,她们中许多人在婚姻生活中有着难以排遣的委屈与无奈。
一.《贤媛》中的三种悲剧女性形象
《世说新语》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历来被视为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之一。别林斯基说:“哲学家用三段论法,诗人则用形象和图画说话”。[1]刘义庆有意开辟贤媛一门,记载了许多魏晋时期妇女的故事,我们可以从中可以看到一些悲剧女性形象。
1.才女
在古代,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李清照那般幸运地获得爱情,她们没有自由择婿的权利,所以大多抱有所嫁非人的遗憾。最为典型的是才女谢道韫,本篇第26则中她直言不讳对婚姻生活的不满和抑郁。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嫁到王家后,非常看不起丈夫,心里很不高興。回到谢家,她向叔叔谢安抱怨。谢安宽慰劝解她,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人品才干也不坏。她却说她向来生活在谢家一门优秀的人物之中,“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谢道韫是委屈的,幽怨的,她的悲剧在于“曲高和寡”。谢道韫作为名门之女,她从小天资聪颖、知识渊博,有着高远的志向。谢道韫小时候把鹅毛大雪比作:“未若柳絮因风起”,后人常用一个词来评价她:“咏絮之才”。比起一般女子来,她对于女性的尊严和情感有更多的追求,对于婚姻有着更多期许;她的才华甚至连男子也不能与之比肩。从世俗的角度看,她的婚姻是完美的,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终究是不完美的,终究透过一丝悲凉,谢道韫的才女命运值得同情。
2.宫廷妇女
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宠姬,有文才。不料汉成帝“移情别恋”,后来宠爱赵飞燕姐妹,甚至不理朝政,将大权交由外家王氏家族掌管。赵飞燕原来只是个小小的长安宫女,善歌舞,后为成帝所宠幸,竟然被立为皇后。班婕妤是因为遭赵飞燕馋毁而失宠,第3则讲的就是赵飞燕诬告班婕妤向鬼神祷告诅咒之事。被审问的班婕妤回答说:“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汉成帝觉得她说的有理,又念在从前的恩爱之情,特加怜惜,不予追究,并且厚加赏赐,以弥补心中的愧疚。班婕妤是一个有见识、有德操的妇女,哪里经得起互相谗构、嫉妒、排挤、陷害的折腾,她只好退处东宫,侍奉太后。从此深宫寂寂,岁月悠悠。班婕妤悯繁华之不滋,藉秋扇以自伤,作《团扇诗》,又称《怨歌行》。班婕妤自知,自己如秋后的团扇,再也得不到汉成帝的宠爱了。
“一入豪门深似海”,进了宫不单单意味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往往也得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寂寞和凄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宫廷妇女望着高高的宫墙,会不会回忆儿时美好的往事?会不会后悔进宫呢?班婕妤的一生,从繁华到萧瑟,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历代帝王后宫嫔妃们的普遍人生境遇。她们或许凭借才华美貌,能赢得帝王的一时喜爱或宠信,但终会因人老色衰或其它种种原因而被无情地抛在一边,渐渐被忘却。更言之,班婕妤的生命历程,也是男权社会中女性悲剧命运的缩影。
3.平民女子
第18则讲的是一位庶族女子嫁入士族为妾的故事。周浚任安东将军时,外出打猎,机缘巧合相中了李络秀。周浚于是求娶她为小妾,她的父亲、兄弟不答应。络秀说:“门户殄瘁,何惜一女?若连姻贵族,将来或大益。”她嫁入周家为妾,生了两个儿子,等儿子们长大后,她以命相逼,要求儿子们与李家做亲戚。她坦言委屈自己嫁进周家为妾,是为李家的门第考虑。兄弟俩都听从母亲的话,因此李家在社会上得到了很好的礼遇。李氏用隐忍一生的代价换来家庭地位的提高,受到时人的赞美,因此被选入贤媛的行列,由此可见当时世人对家庭门第的看重。在这桩婚姻中,李氏地位卑微,她也说自己“屈节”,从她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太多委屈和无奈。门第的固有成见令诸多女性始终处于压抑和束缚中,婚姻对她们来说不过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交易,她们根本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总之,以上所列举的女子在婚姻生活中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尽如人意处,在锦衣玉食的光环下,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她们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声叹息。无论是才女还是平凡女子,无论身份贵贱,她们都逃不脱封建社会早已为她们编好的妇德之网。在封建夫权社会中,她们必须三从四德。就像张爱玲所说的一样,女人就像绣在屏风上的鸟,飞不出也逃不走。
二.造成悲剧女性形象的背景及原因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有言:“文变染乎世情”,文学与社会时代背景有着难以割裂的关系。因此,我们应当先了解清楚当时的社会环境和精神风貌,再去品评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文学形象基本成型于所属流派,尤其是在中国,文学形象身上时代的烙印和作者的主观倾向较为突出。魏晋时期是以上所举女子生活的时代,这是造成她们鲜明形象的原因。
曹丕称帝后开始实行九品中正制,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重要的选官制度,后来逐渐形成了当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士族在社会上享有诸多特权。《晋书·食货志》就称官宦:“各以品之高卑荫其亲属,多者九族,少者三世。”魏晋之际,品第偏重门第已成为事实。九品中正制已成为高门大族的工具,只重门第而轻德才。唐长孺先生就认为,九品中正制充当了门阀制度的工具。在这种背景下,婚姻自然讲求门第,许多女性深受门第婚姻制度的戕害和束缚。
晋书有言:“自黄初以来,崇立太学二十余年而寡有成者,虽有其名而无其人,虽设其教而无其功。”“官学教育的兴衰不定、办学效益的低下,表明它已不能担负它的职能”。[2]魏晋南北朝时期官学衰颓,地方私学转而出现繁荣的局面。同时大学者、博士难于在太学讲论,转而趋向于豪族的家学。魏晋这几百年间是人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时期,这时期思想超前,妇孺的文学地位可以和男子平等。谢道韫出身于名门望族,其叔叔谢安是东晋名相,她受家里良好学习氛围的熏陶,周围也都是较优秀的人物,有利于相互切磋。如果她可以找一位心仪之人成婚,就不会有婚姻上的悲剧了。
三.《贤媛》中刻画女性形象的艺术特点
1.艺术风格
《世说新语》以文笔简洁明快、语言含蓄隽永著称于世,往往只言片语就可以鲜明地刻画出人物的形象和性格特征,鲁迅曾经评论其“记言则玄远冷峻,记行则高简瑰奇”。(《中国小说史略》)《世说新语》的艺术风格可以概括为“玄远冷峻,高简瑰奇”,它不仅真实全面地记录下了魏晋名士的言行,还难能可贵地展现了魏晋时期上流社会中的妇女形象。
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说:“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3]“滔滔者,天下皆是也。”[4]名士风度是魏晋时期名士们言谈举止的一个总括,有三个主要的外在表现形式:饮酒、服药和清谈。有些名士嗜酒如命,可能是为了拒祸避世、明哲保身,表示自己在政治上的超脱;也可能是追求任性放达,显示其洒脱和不羁;也有人觉得狂饮烂醉便可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能减轻精神上的痛苦。饮酒和服药展现的是魏晋名士旷达任放的性格特征,而清谈则是魏晋名士外在风度和内在气质的综合体现。名士们谈玄时言简意赅,品评人物时简洁精炼。这样,《世说新语》的艺术风格自然就形成了。
2.表现手法
《世说新语》对人物的描写准确传神,通过个性化的语言来刻画人物形象,在《贤媛》篇中也不例外。本篇第23则通过语言成功的刻画出了谢安的夫人,当谢安要求再掀开帷幕来观看众婢女表演时,她只说了一句四个字的话:“恐伤盛德”。谢安的夫人是士族名门的有教养的女性,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不希望自己丈夫惑于其他女色,她措辞虽然委婉,实则绵里藏针,使身居高位的丈夫只好作罢。谢夫人说的话不仅体现出她的教养,同时也没有损伤丈夫的颜面。作品用极少的笔墨成功地描绘出谢夫人的女性心理和老练沉稳,意在言外,令人咀嚼再三而余意不绝。
事物之间有比较方有鉴别,《贤媛》中对比手法运用得较多。通过谢道韫和王凝之的对比,才能看出有的人天才纵横,有的人资质平平;从王昭君与汉元帝、画工的对比,我们可以分辨出谁善良谁丑恶;把班婕妤和赵飞燕进行对比,我们明了什么样的女性贤良,什么样的女人是所谓的红颜祸水;还有刚强与柔弱的对比,刚直的李氏反倒压倒了盛装打扮、带了很多侍婢的郭氏。这是对比手法的妙用。
《世说新语》塑造了一大批独具个性风采的女性人物形象,以寥寥数语传神地勾勒出她们的婚姻家庭生活,她们的存在让后世读者得以窥探魏晋时代一些妇女的婚姻家庭生活。那些具有悲剧命运的女子的一生都是灰色的,隐没在阳光下,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女子的凄凉地位。虽然封建社会给予女性以极不公平的待遇,甚至是悲惨酷烈的命运,使之蒙受巨大的痛苦,但她们依然顽强地生活与奋斗着,从不向命运低头。
参考文献
[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张万起,刘尚慈.世说新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4]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
注 释
[1][俄]别林斯基著,满濤译:《1847年俄国文学一瞥》,《别林斯基选集》第2卷,时代出版社1953年版,第429页。
[2]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见《美与人生》,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06页。
[3]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见《美与人生》,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89页。
[4]杨伯峻:《论语》,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19页。
(作者介绍:王欢,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专业:中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