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的治疗作用
2017-09-05曹田秋子
曹田秋子
摘 要:当代艺术的表现形式往往丰富夸张,放大镜般突出了生活里或许不被理解的趣味、或许被草草掩埋的细节。那些初见时毫无联系的事物,在艺术家的眼里总被赋予深远的意味。正是因为这些情绪和精神的表达渐渐在时代洪流里有了一席之地,越来越多的人才有幸看到并感受它们。不论地位身份,几乎大多人群的心里都有不愿开口却需要治愈的缺口,这种治疗有时就只是需要一种共鸣、一种被理解、被安慰,而当代艺术的许多作品正是这样一剂良药。
关键词:宣泄;理解;共鸣;治愈
当谈到当代艺术的治疗作用时,我脑海里立刻闪过的词是“一击即中”。除去社会、科学之类的头衔,我所理解的治疗作用就是这种简单直接的命中,像长廊里贯穿你的风,似乎穿山越岭而来却无意走过你的毛孔,它离开后你依然记得那种冷冽。艺术家们在创作的过程里宣泄着他们的情绪,我们在路途中成为机缘巧合的观看者,观看者们在形形色色的作品里各取所需地得到这种命中,便完成了一个疗程。之后的时间里,艺术家和观看者就在这样的轨道里并行,最终得到各自想要的救赎。
一、以草间弥生为例——当代艺术家的“久病成医”
草间弥生出生时父亲不忠,家庭已然失和。母亲整日处在歇斯底里中,人格分裂。童年的每一天都在永无止境的争吵中度过,不到十岁她就开始出现视听障碍,出现幻觉并且焦虑恐惧强迫。她能够看见周边事物的光芒,听见他们的声音,幻想着器物蔓延的曲线。于是她开始不停地画圆点,想把脑海中的画面表现出来。
“有一天,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红色桌布上的纹理、花色,并开始寻找我的周围是不是还有同样的纹理,从窗户、墙壁、天花板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的身体。在寻找过程中,感觉自己被逐渐侵蚀、陨灭,时间与空间不停地旋转着,自我变得微不足道。就在那一刹那间,我意识到这并非只是一种幻觉,也是现实生活的一种存在,我被这真实的幻觉给吓坏了,我对红色桌布和上面的纹理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我夺路而逃,台阶却在我脚下散落,我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手和脚踝都跌伤了……”
几年前我曾去看过她在上海的个展。楼梯口有一个鲜少有人问津的小展厅,光影闪烁,好奇便进去看。墙面滚动播放她的视频。那是我第一次看动态的她,红色短发和红白圆点的衣服。她真的很少笑,小时候有人称她为“不爱笑的怪女孩”。短片里她在作品间踱步或站在原地,有时猛然凑近镜头,禁止侵略般的看着外人,眼睛和眼袋都很圆,和照片上一样的疑问眼神。她的眼神总带着这种疑问,像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却始终觉得“那不够,那不对”。她的脸上似有阴霾,半痴半疯的状态里一下耀眼一下愤怒。
她的病症几乎让她很难在这个正常的社会生存,绝望边缘她开始画画,画画中她渐渐找到控制恐惧的方式。于她而言,艺术就是一种自我治疗,创作使她的本能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有了载体。这些念头在畫纸上的呈现也成为她最初创作的原点。她无意中在两个世界中凿开一个洞,窥探到造物者的旨意,于是寄生于此,在两个世界间顾盼。当幻想里的光芒与线条得以实践,宇宙、自然、人类和心里刻画的包罗万象的事物都开始出现在现实世界,出现在眼前、身边,她的内心也就不再那样悲哀绝望,艺术将现实拉入了她错乱的精神世界,而这样的作用不是医生、药物可以做到的。
尽管如今她的作品依然在艺术评论的风口浪尖,即使她依然需要在工作室和精神病院中往返,但我相信当在两个世界间转换身份时,她纤细敏感的压抑会获得释放。而这股扎根于心的力量也是她最耀眼的存在。
二、以张晓刚为例——当代艺术对时代记忆的慰藉
看过杨澜对他的采访。
杨澜问他,是不是觉得翻开那个年代的相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相似。
他回答说:是,这很有意思。我看了看我身边的人的相簿,我的学生啊什么的,大家的家庭合影乍一看,就像一个摄影师拍的同一个家庭一样。也就是说那时候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包括私密的一部分,也都受到这个社会的一种很直接的影响。可以说是一种公共的标准,与私人的生活之间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关系。体会到这一点之后,我一下就找到我要表达的主题了。
他的《大家庭》系列最具代表性也最让人印象深刻。从老照片中得到的灵感,化繁为简,调整了色调与明度,人物的轮廓线也模糊在雾色的背景里。更加夸大了他们似有似无的冷漠神情。前卫的表现方式、时代性的僵化特质和复制粘贴般的外形下表达的正是对个性的渴求——在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下,社会体制的标准甚至僵化,人们都要像机器生产的物品般规矩的生活,将不一样的身体蜷缩在一样的外包装下。因此他笔下的人物眼神无光,家庭成员的黑白色调里往往有不同于父母色彩的孩子,这种色彩上的差异也正是一种诉求——希望上一代人不要再将这种压抑和僵化再用来禁锢孩子。
另一方面,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的家庭中,大部分的家庭成员都必须有这样的意识: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要学习如何隐藏自己并伪装与别人的同步。他的画面里多会层次明朗地使用黑、白、灰、黄、红。这样的用色也体现着当时内陆的中国人在伪装里成长,努力泯灭自己的个性、任凭精神世界的凋落、模糊个体性的生命意识,而要和整个社会关系融为一体。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几乎算是一段集体的时代记忆。当时无法表达或惶恐被人误解的情绪都可以在他的作品里得以慰藉,也更鼓励一批人在这样被放大的精神里得到支撑,在一代一代人的努力里渐渐开始拥有个性,开始摆脱那些束缚天性的条条框框。这便是这一类的当代艺术作品的作用,与整个时代的记忆为伍,诉说、安慰和鼓励着一个时代的人回忆。
三、以费力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为例
——当代艺术的互动性治愈
也是非常巧合,在着手这篇文章的前一周去外滩美术馆看了托雷斯的个展。
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周遭随手可以拿到的普通材料,比如糖果、灯泡、镜面、白纸。他的作品里多是某种对时间、爱情或自身无可挽回的逝去的表达,而这些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物恰恰最能营造这种流逝的氛围。通过这些物品的重新摆放和组合给观看者视觉、触觉甚至嗅觉带来多重感受,这些感受也是领会他作品的线索——他的每一幅作品都叫《无题》。他也有他的理解,会写在无题之后的()里,但同时他也希望观看的人得到他们自己的感受而不局限于受到他本意的引导。
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互动性。他非常喜欢作品与观看者之间有这样的互动,就比如最简单的,进入展厅的门口有一道串珠组成的帘子(《无题(化疗)》),这是所有观展者的必经之路,必须穿过它,让珠帘从你身上掠过,反射着光,发出声响,感受着它的冰凉。而《无题(俄尔普斯,两次)》,是两块相隔几米并肩站立的镜子。两面镜子镶在墙面上,似乎是开往墙外的通道,但他们只是在反映着空间内部的光影:来访者的身影、室内空间及其他的作品。或许一眼望去它们只是一样极简的装置,但有时艺术无法纤毫毕现的体验就在于此。我们还需要用深沉的爱意和深刻的痛失、牵绊和离去、认可和欲望去觀看它,才能得到它的微妙。
《无题(舞场)》是我最想说的一件作品,也是我开篇所说的一击即中。长串的灯泡横亘屋顶,半密闭的空间里氤氲着这样恍惚暧昧的光线。旁边有两对耳机,他希望情侣们可以跳一支华尔兹,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享受独特的幸福,与余下的世界短暂隔绝。我去的时候接近黄昏,外滩美术馆的人群渐渐散去。走进这个房间时只有我一人。戴上耳机后,在那样迷人的光线和音乐里,我望着另一只空着的耳机突然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琐碎的回忆纷至沓来。那一刻我想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许多有心里创伤的人会在艺术里得到治愈。因为可以走近、可以身临其境的这样的形式,会给许多人模拟出他们想要的遐想的空间,那些伤痛与这些暧昧相遇,就像扭开汽水瓶的一瞬间,心里“呲”的一声,你便知道你找到了,你找到了你要的“刚刚好”。
也许有许多人已经遇到了他们的“一击即中”,已经在走停中遇到了那些可以带给他们安慰、共鸣和治愈的当代艺术的作品。也许还有更多人还在寻找这种被理解和包容的感受,而当代艺术家的创作更不会停止。
艺术是一种脆弱又珍贵的药材,不该被轻视也不该被滥用。
当观者与艺术家们彼此需要惺惺相惜时,就是最恰到好处的疗效。
参考文献:
[1]吕澎.中国当代艺术史:1990-1999[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0.
[2]张晓刚.生而为画[A].南方人物周刊[C].南方报业集团,2008,(26).
[3][日]草间弥生.圆点女王:草间弥生[M].中信出版社.2015.
[4]鲁虹.越界中国先锋艺术1979-2004[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
南京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