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里有个乔口渔都
2017-09-05苏瑞宁
苏瑞宁
沿湘江一路北上,百里水产长廊,风光旖旎如画。一抬头,鱼跃龙门的图案赫然眼前,青白二色,栩栩如生。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故乡——乔口渔都。乔口是三地(长沙、益阳、岳阳)四县(长沙县、益阳县、宁乡县、湘阴县)交界处的一颗熠熠闪光的铂金纽扣。旧有“长沙十万户,乔口八千家,朝有千人作揖,夜有万盏明灯”的说法。水乡的妩媚,古镇的繁华,独特的民风民俗,三者奇妙地糅合在一起,令人魂牵梦萦。
乔口的鱼
乔口以渔都命名,鱼的种类繁多,不胜枚举:寻常的鲢鳙鲤鲫草当然不在话下;翘白、毛花、嫩子……是天然野生的;匙吻鲟、大闸蟹、南美白对虾……是精心养殖的。我对野生鱼兴趣最浓。毛花是淡水中的另类,晒干后只有薄薄一层,据说清明时寸长的最好。鱼干放些红辣椒丝,炸得脆脆的,拈上一根嚼嚼,满口生香。极好的零食。八月桂花流水鳜鱼肥,鳜鱼刺少肉嫩,清蒸原汁原味,极其鲜美。红烧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有暴殄天物之感。最有韵味的是鳜鱼花,每条鳜鱼体内有一朵,我一直没弄清是鱼的哪个部位,集上一碗,放辣椒爆炒,又香又脆,极有嚼头,就上一口小酒,那是人间难得的美味。我有过一次坐船回乔口的经历,略略体验过打鱼生活。那是我上小学的一个国庆节,伯伯打鱼的船泊在了丁字湾。我们在那上了船,一路北上,柴油机突突地响,水花四溅,江风送爽。躺在窄窄的船舱,十分惬意。我第一次在船上吃了晚餐,河里淘米洗菜,河水煮河鱼,吃起来那个香,文字无法描绘。半夜兩点起来张网,五六点天蒙蒙亮开始收网,网一拉,鱼扑喇喇一片响,卡在网上摇头摆尾,需要一条条取下来,网眼大小不一,鱼的大小也不一,一样的是新鲜无比……提着秤,四处叫卖,一般卖完方可收工回家。辛苦、充实、喜悦的一天过去了,然后又在傍晚上船,周而复始。看着伯伯、伯母晒得黝黑发亮的脸,真是心疼他们的不容易,看着他们满脸憨厚的笑容,我又释然了。没卖完的鱼需要运回家一条条剖开清理,均匀地抹上盐,一线儿挂着晾干,或者放在铺有窗纱的门板上晒干。煎鲍盐鱼是伯母的拿手好戏,黄黄的菜油在锅里冒着泡泡,鱼就下了油锅,撒上红红一层辣椒粉,煎到两面金黄,然后放水煮,一直煮,煮干后起锅。哇,色香味俱全,我的最爱!有时候晒干的鱼需要熏,爷爷在一个放有秕谷、糠,偶尔也撒上一把米的灶里点火,然后把鱼放在铁架上罩上盖子慢条斯理地熏。千万急不得,急了有明火就容易烤焦。慢慢熏好的鱼带有几分谷物的芬芳。
姜盐油麻茶
一碗热腾腾的姜盐油麻茶,是乔口人迎接客人的第一份热情,乔口人口中的油麻就是芝麻。客人进门了,这剁姜的声音就马上响起来,芝麻也开始在锅里噼噼啪啪跳舞。这剁姜也是有技巧的。一个厚碗,一根宽而厚的篾条,也不知哪来的竹子,乔口的水土并不适合竹子的生长,我几乎没有看到这儿有竹林。宽蔑条可以又快又好地把姜剁得碎碎的。茶叶、盐倒在大茶缸里,抓一大把炒得香喷喷的芝麻丢进去,然后热情、能干的主妇右手端着大茶缸,左手拿着一叠小碗,倒来倒去,每一碗都匀匀净净,上面浮有一层芝麻,下面有姜。第一碗总是最先送到最尊贵的客人手中。一碗刚喝完,眼明手快的主妇马上接过去又倒上了第二碗……一边喝着姜盐芝麻茶,一边苏家长刘家短地聊着家常,时间过得飞快。儿时的我呢,就闲闲地坐在旁边听着。冬日的暖阳下,人有些懒懒的。我喝上几口茶,就偷偷把水倒掉,吃里面的芝麻。大人们好厉害,在碗口一拍,芝麻就乖乖地进了嘴。我呢,还得用手指拈着吃,弄得满脸满嘴都是……乔口人好客,一家客就是家家客,串门子,家家都是姜盐芝麻茶,有的还放上豆子、花生。有时候,上午跟着妈妈外面溜达一趟,肚子就圆溜溜的,中午怎么也吃不下,下午不到两点又饿了,再遛上一圈,又饱啦。平常只要哪家有好吃的,就招呼上一声,团团地在坪里坐上一大圈人,大口地吃呀,大声地笑呀。近一两年,时兴炒香元条就姜盐芝麻茶。香元条就是将柚子皮浸上两天去苦味,然后加糖水在锅里不停地翻炒。就是这么一件事,伯母也要招来好几个人。有的刷锅,有的揉柚子皮,有的指点,一边炒一边叽叽喳喳。成功了,炒得白白脆脆,大家一人一把试味道;不成功,炒得黄黄软软的,一阵嘻嘻哈哈之后,也试得差不多啦。分享,是乔口人最大的乐趣。
乔口的年
乔口团圆是早上。年三十大清早起床,一律是越早越好。有的人家甚至半夜一点多就开始放鞭炮吃饭啦。我经常暗暗思忖:是不是早些年没得吃,所以现在才迫不及待呀!近年来,慢慢迟了更迟了。有时候四五点才千呼万唤始起床。乔口的年菜,家家差不多。几个主菜是一致的:蒸肘子、整鸡、发财鱼(鲤鱼)、炖红白萝卜,都是大盆大钵。其他小炒就任自家口味啦。敬完祖宗关上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后,一家人热腾腾地开吃了。在这一天说话是非常讲究的。千万不能讲“我不要鱼皮”“鸡皮给你吃”之类的话,生怕会来年发不了财。当然,实在讲了也无妨。因为墙上早早就贴上了红字纸条:“老少言语,百无禁忌。”大人们眼睛掠过墙上的字,就又很坦然地吃开了。吃好啦,开财门,拜年去。其实,我们还可以赶到外婆家再团一次圆,因为那儿团圆是晚上。大年初一,是要家家拜年的,从家门口出来就呼朋引伴,走着走着,队伍越来越大,都一大群了。高声喊着“新年好”走东家串西家,看看哪家有新鲜不一样的好吃的,掏一点进口袋,是我们小孩的专利,轻轻松松,谈笑风生。只有一种情况非同寻常,那就是到了拜哑巴年的人家,即上一年有老人走了的人家,那就要保持一定的严肃和仪式感,恭恭敬敬地磕头,似乎生怕惊扰了人家曾有的悲伤。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出去拜年的,静静地守在家里。
乔口的老街
老街,是乔口记忆的精华。漫步在一碧万顷的柳林湖畔,在桨声灯影的波光里轻声放歌,在杏花春雨的画卷中浅浅吟唱。或者在乔江书院里捧起一本古书,在杜甫茶亭里细品一杯新茶,在百年酒坊里痛饮一壶老酒,在观音阁前请下三生夙愿,在三贤祠里与圣贤神接千载:耳畔回响着屈原的《九歌》《天问》,跟着杜少陵醉眼迷离的脚步,去缅怀贾生不朽的家国情怀。氲氤缭绕中,香火一条街灯火明灭,令人不知今夕何夕。年幼的我,总觉得香火与死亡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对后街,对坐在香烛纸钱堆后的年迈的爷爷奶奶们望而生畏。后来我才明白,香火与乔口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过年、上元、中元、端午、中秋都要拜祖宗,都要点长香。鞭炮声此起彼伏,乔口的节日总是隆重无比。长大了,再走上后街,就自然而然地有了种种期待。蓦然回首,青石板上,背着鱼篓、赤着脚丫的小小子,手里甩着一根柳枝串起来的各色小鱼儿,蹦蹦跳跳而来。行走在磨得光亮的石板路上,斑驳的老墙让记忆苏醒,仿佛时光不曾远去,就像万寿宫前那一对石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