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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邻居

2017-09-04小米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前辈曼陀罗球状

迎春花

在我家乡,迎春花开得最早,年前年后,迎春花就开了。远远近近的山坡上,这儿一簇金黄,那儿一簇金黄,给尚在隆冬的家乡山川平添了几许活泼,几许生机。

花本就讨人喜欢,开得最早的花,当然人人喜欢。迎春花也是因此而自豪,而沾沾自喜,而得意忘形。

关于迎春花,家乡有这么一个耳熟能详的小故事:

迎春花对蜜蜂的采花工作不但不感激,反而很是不屑。有一天,迎春花又看见在它身上采花的蜜蜂,忍不住对蜜蜂说:“要是没有我,这么冷的冬天,没有别的花可采,你不饿死才怪。”

蜜蜂立即回击:“能采千花万花,不采迎春臭花。”

蜜蜂说完立即飞走了。

自此,一代一代蜜蜂,再也不采迎春花了。

自此,迎春花再也不芬芳了,而是臭的了。

蜜蜂并未因不采迎春花而饿死。

对一只勤勤恳恳的蜜蜂来说,它也是饿不死的。

蜜蜂嘴里说出来的这个“能”字,在家乡方言里,是情愿的意思。

我曾多次观察过,迎春花上,果然没有蜜蜂。

蜜蜂不采迎春花,甚至不睬迎春花。

后来仔细一想,我才恍然大悟:迎春花盛开的季节,蜜蜂尚在蜂房里冬眠,不是蜜蜂不采迎春花,是蜜蜂无缘采到迎春花蜜。

我也嗅过迎春花。迎春花的的确确有那么一丝臭味儿。

从前的迎春花,曾经是芬芳四溢的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故事?

故事所反映的,其实是家乡人的一种心态,他们都跟蜜蜂一样,是普普通通勤勤恳恳的老百姓,但作为普普通通勤勤恳恳的老百姓,活得也是有尊严的!不是谁都可以嘲笑的!即使给他们提供了花蜜的花,也不能嘲笑他们。

换一种说法就是,千万不能嘲笑帮助你的人,嘲笑他们非但不能伤害到他们,反而会让自己臭名远播。

然然子

然然子是几种植物的总称。这些植物有一个共同的特性:能够借助种子上的钩状物,附着在人的衣物上或动物的皮毛上,用来离开母土,另谋生路。

我始终觉得,离开故土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这些植物既然这样选择,就必然有它们的理由、它们的苦衷。我尊重它们。

尊重别人的选择,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是一个人应有的美德。这也是我时常暗暗告诫自己,必需刻意遵守的一条规则。

常见的然然子有以下三种,它们都是草本植物。

第一种,叶子肥大,茎上有刺,植株有人那么高。它的种子比乒乓球略小,绿色,像一个小小的毛球,从种子上均匀长出长约一厘米的带有钩状倒刺的硬毛。握在手里,手心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我觉得舒服、好玩儿。见了它,我常常会摘一个,握在手心把玩一阵子。过一会儿,又摘一个,又握在手心,又把玩一阵子。有时,作为一种玩法,我也让它附着在头发上。这么玩儿,要是一不留神,给同伴把它使劲按压在头发中,就很难取下来,要取下来,非得揪掉一缕头发不可。它的粘附能力真强大。

第二种,学名苍耳。干了的种子呈灰褐色,状如鼠粪,表面有不均匀的凸起,凸起上有钩状刺,但刺较稀疏,这种植物矮小有余,挺拔不足,种子常常附着在裤腿上,因易于抓握,揪揪即掉。

第三种,种子细而长,约有一厘米,表面长有极细微的齿,前端长有一簇刺状物,常常嵌入裤管口、鞋面上,揪揪就碎了,烂了,揪揪又碎了,烂了。或者揪不出来。这种然然子最矮小,也最低。我最烦这一种然然子,总是除之不尽,索性任其依附,不跟它作对了。它是什么时候脱落了的,不见了的,我也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然然子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传播种子。

乡亲们常说这么一句话:“这个娃娃,真是一个然然子!”这种说法当然用了比喻。这么说一个孩子,是因这个孩子过于依赖父母亲人,非得黏在他们身边,才会安心。

我早已长大,我已快老了。但我至今仍愿做这样的然然子。在父母亲人身边有什么不好?父母爱护你,亲人呵护你,多么温暖,何其自在!在父母亲人身边,你可以撒娇,可以犯浑,甚至可以犯错,他们都不会太较真。在别人面前这样做,行吗?

刺疙瘩

刺疙瘩就是曼陀罗。我在很久很久前就已接触曼陀罗这个名字,也知道它是一种草,但我把曼陀罗和乡亲们嘴里说的刺疙瘩联系到一起,还是几天前的事儿。

大约十多年前,我陪文艺界一位老前辈去很远的山里,采访一位艰苦创业的老支书。去那个村子的步行途中,这位文艺界老前辈突然指着一株高高大大的植物,考我:“它的学名是什么?”这种植物在我家乡,也比较常见,奇怪的是,无人给它命名。那时,我对植物并无多大兴趣,它的学名,更是不知。我回答不出来。见我真的回答不了,老前辈才慢悠悠地告诉我:“它就是曼陀罗。”

“曼陀罗?”我的心里为之一动。曼陀罗这个词儿,我在国外的文学名著中,遇到得太多。我想,今天,我终于把曼陀罗这个名字和名字所对应的那一种植物,联系起来了。

我一直认为,这位文艺界老前辈说的,是对的。

没想到的是,他说错了。

没想到的是,我也错了这么久。

从那时至今,已然过了十几个年头!好在我不像那位老前辈那样好为人师。除了给妻子介绍过曼陀罗,指认过曼陀罗,我还不曾误导过别人。误导妻子,我容易改正,误导了别人,就不是容易纠正的了。万幸,万幸。

不那么好为人师,就不易出丑、露拙。是我“讷于言”的性格救了我。不然,说不定会闹出多大的笑话来。话又说回来,谁又没个出错的时候呢?我并不因此瞧不起那位老前辈,他的其他作为仍让我一直尊敬他。

回头再说刺疙瘩。乡亲们常说的刺疙瘩,我小时候常见的刺疙瘩,其实就是曼陀罗。

刺疙瘩植株不高,最高不过一米,枝干碧绿色或暗红色,开白色花,它的花也像牵牛花,但牵牛花色彩斑斓,刺疙瘩的花,却是白色。刺疙瘩的花不像牵牛花那么舒展,是略略收束的形状。它的种子是球状的,核桃那么大,绿色,表面有肉刺。它的球状疙瘩,非常坚硬,不易打开。砸烂它的球状疙瘩,就会发现,里面静卧着一粒粒黑色的种子。

刺疙瘩在我家乡,似乎是一种百无一用的草。但它一直在我身边存在着,认为它无用,它也不辩解。它只是按它自己的方式,继续存在着。

然而它是曼陀罗。曼陀罗是非常常见的中药,怎么会是无用的呢?

曼陀罗有毒。我的父母亲人,却无一人告诉我、告诫我。我小时候常玩刺疙瘩的球状“疙瘩”,几乎不离手,就算离了手,也是藏在衣兜里,想起它了,又掏出来,握在手心。如今,有那么一些人,常常把玩两只核桃,我小时候跟他们那样把玩的却是两颗刺疙瘩的种子。它是有毒的吗?我怎么从未中过毒?或者,只有把它吃进肚子里,才会中毒?

我不知道。

我不是药物学家,我也懒得研究它、琢磨它。

对这个世界,对人对事,我往往“不求甚解”,这也为我免去了很多的烦恼。与人相处,简单一些,模糊一些,不那么认真,不那么较真,有时其实挺好的。

作者简介:小米,男,原名刘长江,1968年生,中国作协会员,1986年开始在《人民文学》《大家》《青年文学》《中国作家》《散文》等百余家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百余篇作品曾入选数十种诗文选集和年度选本,出版有个人诗集《小米詩选》《十年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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