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地飞翔的爱
2017-09-04沈燕
一
23点45分,黄山北站送走了最后一趟动车,三号站台上,毕妍姗以标准的站姿面向列车,望着CRH380流线型的白色身影如一阵风般的驶离高高的大理石站台消失在夜幕里,贴地飞翔像道白色的闪电融入无声的黑夜里。
四周顿时沉静下来,本就处在郊远的黄山高铁北站正式进入黑夜,周围寂静下来,只有站台上仍旧亮着的灯光,像嵌在黑幕上的白珍珠。
毕妍姗拖着麻木的双腿从站台往值班室走。她曾用测步软件测过,从五点钟开始上班,一直走到晚上下班,28328步。
高铁正式通车的那天,吸引十里八乡来看热闹的人们,欢庆的锣鼓从早上一直敲到晚上,震得每个人的心都在颤,毕妍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热血沸腾。看热闹的人把进站口的门都围了三层,毕妍姗忙得像个陀螺。她不停地说:“请不进站的同志往后站一站,不要影响其他旅客进站上车。”喉咙都讲哑了,咳出来的痰带着血丝,如果用喉镜往里看,那上面的红血丝一定如车站广场上那满地的鞭炮屑。
黄山北站从筹建伊始,毕妍姗和她的小姐妹们忙碌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沿线各站的铁路人都在为合福线顺利开通努力着,毕妍姗觉得作为第一代的黄山北站人是开心与自豪的。
毕妍姗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皖赣线刚通火车时的情景,作为黄山市第一条皖赣铁路的先驱,父亲骄傲得像个将军。如今毕妍姗这个铁路修建者的后代又在黄山北站亲历第一条高铁开通。历史惊人地重复,毕家两代人见证这个城市两段跨跃式的铁路史。
毕妍姗是土生土长的徽州人,她特别喜欢这片土地,博大精深,古韵浓厚。徽州的山水把她从一个小姑娘滋养成风韵十足的大美人,明亮的双眼,甜美的笑容。铁路世家出身的她加上徽州的韵味融合在一起,正如黄山北高铁站是融合了徽州的地方元素独具特色的高铁车站。
下了班,同事小张和小刘制服没换就如百灵鸟般的往外冲。毕妍姗知道她们是心急见到早已在外面等候的“他们”了,自己这个“孤家寡人”,当然是每次最后一个走,第二天头一个到。
已经是入秋的天气了,夜里有些凉,毕妍姗紧了紧自己身上藏青色制服的领子,加紧步伐往宿舍走。她刚进基地的大门,发现小张和小刘居然也在,还有不少人聚在院子里。现在应该是高铁基地里快开始天窗点的时间了,奇怪的是今天大家都冲着自己乐,像是她脸上长了什么东西。毕妍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等她走近了,突然一个红色的横幅被扯开了,上面写着“毕妍姗,你好美!”六个大字。
毕妍姗顿时呆住了,这是演的哪出戏?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服的小伙子捧着束香槟色玫瑰花,随着音乐声款款向她走来。他深情地望着毕妍姗,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花递了过去。
毕妍姗被这突出其来的一切搞傻了,可当那小伙子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时,她马上惊叫一声,一把推开,跳出圈外,低着头飞速地奔回宿舍楼了,留下一圈看热闹的人,现场有人打着口哨喝起了倒彩,那小伙子尴尬无比地捧着花束留在原地。
等小张和小刘气喘吁吁地追进了房间,毕妍姗已经把自己埋进了粉色的树袋熊抱枕下面。
“妍姗姐,你这是干什么?人家让你做他的女朋友,你反应也太大了,一群人晾那了,这也太……”
那小伙子叫高明轩,铁路通信段的现场检修员,他们早就认识了,高明轩长得有几分像韩国明星,一副暖男的模样,被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追不是很有面子的事么?毕妍姗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过了头。
小张在一旁酸酸地说:“要是我男朋友能这样,我早就嫁了。”小刘的头点得像小鸡吃米,帮腔道,“这都快天窗修的点了,大家一起帮着布置这么浪漫的场景,妍姗姐居然一点都不领情。”
两人爱情剧看多了的花痴样,她们哪里明白毕妍姗的心思。毕妍姗假装对着这两个“花痴”妹妹咆哮才结束这场闹剧。
“明天还有临时任务,五点就要到岗的,别吵了,我要休息。”
说完,她抱上可爱的树袋熊抱枕,一头扎进了被窝里。小张和小刘互相看了眼,吐吐舌头,轻声关门,退了出来。
一路上,小张喋喋不休地说道:“你说我们妍姗姐怎么回事?人美脾气好,怎么眼光这么挑?左不行右不好,都快奔三的人,她都不急吗?”
小刘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她不是眼光高,是缘分未到。”
小张是鼻孔里出气:“这缘分从天上掉下来,她也得有时间去捡,整天忙得连抬头望天的时间都没有,哪来的缘分……”
畢妍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四点半的闹钟响起的时候,她还满脑子都是香槟色玫瑰花和蓝色工装服,还有那张似笑非笑“面瘫男”的脸……毕妍姗已经容不得自己多想,爬起身来简单快速地洗漱了一番。
不到十分钟,毕妍姗对着镜子匆匆瞄了一眼,白净的脸庞,高挑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唯一不足的是黑眼圈,毕妍姗想用冷敷法处理一下,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活该遭罚要顶着熊猫眼去见人了?毕妍姗边想边往站上赶,她相当自信的露八颗牙齿的“公主式微笑”一定会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想当初毕妍姗在高铁礼仪班时,执教的女教官是个“老姑娘”,典型的处女座,对什么都要求唯美,对她们高铁动姐的训练更是高标准高要求。
毕妍姗每天都要头顶着一碗水,嘴上咬着根筷子,连续站八个小时。这场“魔鬼训练”下来,女教官对毕妍姗的评价很高,说她身上有中国高铁的气质,不卑不亢,干净利落。毕妍姗最终是以全优的成绩通过培训,一正式定岗后,就被安排当了客运班组的小班长,官不大,责任不小,整个高铁站台上一天的进出客流,所有服务都要她事无巨细地安排周全。
二
黄山北站的团支部与兄弟单位一起举行场名为“寻找你,寻找我”的联谊会。毕妍姗接到段钟书记通知,要她组织好车站里没有对象的小姐妹去参加。
这钟书记五十多岁,长得像个弥勒佛,平时一副慈眉善目的嘻哈模样,人家一看他这副“尊容”就知道是个典型的“和事佬”。
钟书记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说:“小毕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毕妍姗一听话风不对,赶紧打岔说道:“钟书记,昨天我们班组接到一个表扬信,是一位印度友人送来的,还有面锦旗。”
钟书记一听有锦旗,赶紧问道:“什么事呀?怎么还有外国友人寄表扬信,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其实不算大,毕妍姗本想等到月末交报表时再一起汇报的,是班组的荣誉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这事还得从毕妍姗上个月的一个班说起,这位印度友人找了个徽州媳妇,他们婚后带着孩子一起来黄山探亲,印度人头一次上丈母娘家,下了动车居然把包落在了车上,等他们再回来找时,车早开出好几站了。这可把他们急得满头大汗,要知道那里面有证件护照,还有现金和支票。毕妍姗接到他们的求助,第一时间通过电台联系上了这趟车的列车长,让他们赶紧到外国友人下车前的座位上去找,好在行李架上的东西还在。她又托列车长在合肥南站办交接,搭另一趟动车把东西带回了黄山北站。一波三折,东西总算被追了回来。当毕妍姗亲手把东西交到他们的手里时,那位印度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连说:“太好了,太快了。你们太棒了……”专门送来了表扬信和锦旗。对于表扬信和锦旗,毕妍姗并不怎么在意,她觉得那只是个形式,她觉得自己能真正帮上旅客,看到他们欢喜的表情才是最令她开心的事。
这个“岔”果然打得很有效果,钟书记叮嘱毕妍姗到时组织班组里的未婚姐妹们参加活动,还特别说市电台要专门派人来现场录制节目。
“寻找你,寻找我”的时间安排在周五的下午,毕妍姗本来找好了六个未婚的小姐妹去参加活动,可三号动姐张娜突然肚子疼,临时去不了,别的小姐妹又在班上,一时还真抽不出合适的人,钟书记急得抓耳挠腮,目光落在毕妍姗身上,说道:“小毕,你不是没男朋友吗?”
毕妍姗的脸涨得通红,知道这回跑不掉了,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别的姑娘都早早换上了礼服,浓妆艳抹,只有被临时抓差来的毕妍姗,一身铁路制服,尴尬地坐在那里,反倒特别醒目。
毕妍姗心不在焉地坐在台上,男方阵营的五号像是瞄准了她,总抢麦点她回答问题。毕妍姗的脸在闪光灯的映照比红苹果还红,她没去注意对面的方阵,心里盘算着她赶回去还要替两个小时的班,还有三趟车要接。
男主持人是当地电台的主播,他突然发问道:“在座的都是铁路系统的俊哥美女。春运到了,有没有亲戚朋友托你买票?你是怎么做的?我想有请在座的嘉宾来回答这个问题。”
提起这个事,毕妍姗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她不假思索地拿过话筒张口就道:“我会告诉他,我虽然是铁路职工,但是买票跟你们一样,也是用自己的身份证买票,铁路实行实名制购票本就是让大家公平公开地买车票。就像如果你有朋友在银行上班,他也不可能把钱拿出来给你花是一样的道理。”
毕妍姗竹筒倒豆子,一气把话说完了,现场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毕妍姗吐了吐舌头,心里暗暗怪自己这直脾气也不分场合,这番竹桶倒豆子把现场都说冷场了。
过了一分多钟,对面有个声音率先叫了句“好”,现场响起了如潮般的掌声,毕妍姗的脸更红了。
这被人托关系买票的事困扰了毕妍姗很久,从懂事开始她就经常看到有人上她家来托爸妈买票。爸爸是个脸皮极薄的人,谁的忙都要帮,可自己又没关系买到票,所以每次都是他自己去替人排队买票。
一次爸爸下了夜班赶着去排队,排到他的时候票卖光了。他只有在黄牛手中买了票,倒贴了不少钱,为此妈妈没少跟他生气。毕妍姗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要把多年的苦水好好吐一吐。
毕妍姗补充道:“我在这里郑重申明一下,我们铁路人没有内部票,不要再找我们买什么‘后门票。”
现场的掌声更加热烈了,毕妍姗偷看了一眼。还好!钟书记还是那笑眯眯的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时五号男嘉宾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这么想的,为了感谢三号女嘉宾与我心有灵犀的答案,我要献一枝花给她。”
现场气氛一下子被推到了高潮。五号男嘉宾一身蓝色西服,手持着一枝玫瑰花走到毕妍姗面前。毕妍姗这下看清了,原来是他!
五号男嘉宾不是别人,正是高明轩。他双手递了只玫瑰花,郑重地拿到毕妍姗面前,碍于情面,毕妍姗老大不情愿地一只手接过花,随手放在面前的亮灯台上,心里一个劲地埋怨现场的大灯开得太亮,自己居然没有发现是他呀。
三
毕妍姗给自己订下的恋爱规则,绝对不找铁路人!
毕妍姗的父母都是鐵路人,她自己是铁路子女,从小在铁路边长大,上着铁路学校,住着铁路医院,从骨子里都姓铁的她,居然说坚决不找铁路人,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毕妍姗本来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比她大八岁,叫毕晓军,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聪明能干。毕晓军学校毕业后,就在铁路水电段的现场工区上班,每天爬杆子,晒得人都脱了层皮。大家都说毕晓军的爸妈,这么个帅小伙子让他爬杆子,你们真舍得啊!
毕妍姗的妈妈总是笑着说:“男孩子吃点苦没什么不好,我们晓军吃得了苦。”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毕妍姗总能听到从父母房间里传出的争执声,爸爸坚持说:“我们毕家三代铁路人,小军当然得上铁路。”妈妈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就知道铁路铁路,我们自己干了快一辈子铁路,不能要求孩子也要干铁路,小军他有自己的理想,你这个当爸的怎么就不懂啊!”
毕晓军一直有自己的理想,这个全家人都知道,他喜欢弹吉它,北京音乐学院的老师都说他是块搞音乐的料,可倔强的爸爸就是坚持自己的儿子一定要上铁路。
看着哥哥每天爬电线杆子的手磨出了老茧,连拿琴都吃力,眼睛一天一天地黯淡下去,毕妍姗的心很疼,可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才能说服那犟成一头牛的父亲收回“诰命”。
悲剧发生了!毕晓军在一次出外工作时被电打死了,人从三米高的杆子上摔下来。那年毕妍姗十岁,哥哥的遗体没有给家里人看,大家都说死得太惨了,全身被电烧成了一个黑炭,根本看不出人形。母亲哭晕了好多次,从那以后,整个人变得痴呆起来,常常望着天,不住地叹气。
母亲的命不好,她从小要照顾受了工伤的外公,现在自己的儿子也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毕妍姗的外公是铁路工程队里爆破队的队长,修铁路时他专门炸山洞。每次找好点,放上火药,把一座山炸开修铁路。
外公胆大心细,技术好,他率领的小分队是“红旗先锋队”,总是提前完成任务,而且不浪费一点火药。大家都说他是“炮兵连长”,可有一次还是出了错。建最后一个隧道时,外公让人装上去的三个炮只响了两响,还有一个炮半天都不响,大家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这个“哑炮”很危险的,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地等着,一个毛头小伙子忍不住跑上前去看个明白。外公叫小伙子退后,可他满不在乎地说:“这么长时间不炸肯定就不会炸了。”正当小伙子走上前,那个“哑炮”却响了,外公赶紧扑上前,把小伙子压在自己身下。小伙子没事了,外公的一只脚被炸坏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再也没有办法干爆破的活了。单位领导见他这个样,就安排了个看仓库的活给他干,外公是个要强的人,他不甘心自己被人照顾,每次有车来要卸货,他跑得比谁都勤快,帮着大家一起上货下货。
这天来了一车东北的大枕木,根根粗壮的木头油黑黑闪着光,两个大汉才抬得动一根。大家把枕木往仓库运,外公当然不落后,和一个年轻的同事搭伴一起抬。两人配合着,年轻的同事喊着“一二三”,外公和他就一起撒手,枕木像个黑胖的孩子就地滚了几滚就进了库。
他们配合默契,把别人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到第六趟的时候,年轻的同事喊了“一二三”,外公的手没撒开,结果那几百斤的枕木,生生砸下来,把外公的腿给砸扁了。
年轻的同事当时就慌了,不停地对别人说:“我明明就是喊了的,喊得很大声,师傅他怎么没撒手,他为什么不撒手啊?”
面对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腿,外公疼得死去活来,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上次排“哑炮”他的耳朵被炸成了半聋,他是靠着读别人口形连蒙带猜地继续工作。他怕自己被遣返回家,他更怕自己不能再工作了。年轻同事喊“一二三”的时候,一颗汗落下来,恰恰挡住了他的视线……
四
这天毕妍姗刚刚交班时,按照惯例,她先到处巡视了一番,她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出现在二楼的取水间里。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眼睛很亮,毕妍姗已经留意他好几天了,每天一上班就发现他总在候车大厅里,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这孩子这几天都在这,饿了就到卫生间接凉水喝。别人怕麻烦,看他是个小孩,也不会闹事,懒得去管他。毕妍姗偏要逮住他问个清楚。
小男孩叫刘奇奇,父母亲离婚了,跟着爷爷奶奶过,考试没考好,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毕妍姗把奇奇带到值班室,买了方便面给他吃,小奇奇饿坏了,如狼似虎地吃完,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奇奇从此认定了毕妍姗,跟前跟后,谁也不理。站上领导让毕妍姗把奇奇送回家,毕妍姗心里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买了一大包好吃的送奇奇回家。火车开了很久,毕妍姗和奇奇一路有说有笑的,终于到了家,奇奇哭了,他拉着毕妍姗不放手。毕妍姗狠狠心把奇奇往来接站的爷爷手里一塞,拔脚就走,她听到身后奇奇边哭边喊:“妈!”毕妍姗转身奔回来,一把抱住奇奇,泪如雨下,她抚摸着奇奇的头,说道:“你要好好学习,孝顺爷爷奶奶,长大了到黄山北去找我。”
回来的时间太晚了,毕妍姗误了最后一班车,只好在小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蓬头垢面地去上班,就被一个人一把抓住了。毕妍姗定睛一看,是高明轩,他拉住毕妍姗的手,一脸紧张地连续问道:“你的手机呢?怎么不开机?你人没事吧?”毕妍姗看是高明轩,收住了笑,板着脸孔反问道:“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毕妍姗边说边用力地甩开高明轩的手,心想车站上这么多人,这高明轩发什么神经?高明轩讨个没趣,放开手,转过身,走了。
刚到班上,毕妍姗就听同事们说高明轩打了上百个电话找她,一天都呆在值班室,饭不吃,水不喝的,逢人就问她到哪去了,人都快急疯了。
毕妍姗心里动了一下,嘴硬地说道:“他干什么啊?大惊小怪的,我的手机没电了,走得急,充电器又没带。”
小刘八卦地说道:“姐,你知道高明轩是怎么上铁路的吗?他本是高干子女,从小就喜欢火车,第一志愿就是当一个铁路司机,为了自己的梦想,他跟家里闹翻了,家里最后妥协让他来铁路上班,可不许当司机,所以他只好选了通信段,因为能上车调试无线电台,每次上车都让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毕妍姗笑了,她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痴迷铁路。
黄山北高铁站的晚霞特别美,蓝色的天收起它的明媚,天边的云层叠得很高,远远地望过去,整个车站像被云層包围着,披了层红纱。
五
这天一大早,毕妍姗正笑脸盈盈地在候车厅里值勤。一个小伙子冲她招了招手,叫道:“你好,美女姐姐。”毕妍姗长相甜美,总是一副笑脸待人,碰到年纪大的旅客,她搀扶着送上车,经常坐车的旅客都亲切地叫她“黄山北站的美女姐姐”。
去年一个行动不便的大妈来黄山北站,突然要小解了,毕妍姗赶紧拉块布临时给她搭个棚,照片被其他旅客传到了网上,她这个“美女姐姐”的名号越叫越响了。值班时总被人认出来,亲热地打招呼。
眼前这个小伙子,叫胡军,他跟铜陵的姑娘刘安琪谈恋爱,经常坐着动车去约会。胡军今天特意来找毕妍姗,他是想向刘安琪求婚,求婚的地点就选在高铁站的站前广场。
毕妍姗不解地问胡军:“我们徽州这么多美丽的地方,公园,景区,你为啥要选在我们高铁站呢?”
胡军说道:“这个地方对我们有太多的意义了,我每次从这里出发,去追求我的爱,每次回到这里,我又憧憬着下一次的启程,是高铁让我和她走到了一起。”
胡军和刘安琪第一次见面就在高铁上,刘安琪买了三号车的7座A,结果阴差阳错坐错了位置,两人就这样认识了,越聊越投机,一见钟情,连车子坐过了站都不知道。
刘安琪家在铜陵,是个铜都的女孩,美丽大方;胡军是徽州人,贾而好儒的徽商后代,是个能干的小伙子。胡军每个星期都坐着高铁去铜陵北与刘安琪约会,他细心地把每一张高铁票留着。三年下来,已经攒了一百四十四张高铁票,今天是刘安琪来见胡军的父母,胡军别提有多高兴。
等到G330次高铁进站了,美丽动人的刘安琪出现在高铁北站的出站口,她远远看见了早已经等候多时的胡军,一身黑色的西服正装,捧着一大捧鲜红色的玫瑰花,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刘安琪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了爱人的怀抱,胡军拉起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道:“亲爱的,你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刘安琪甜蜜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放心地由爱人牵着向外走去,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姑娘幸福甜蜜的脸庞上。
走到车站的广场正中央,胡军停下来,轻声说道:“亲爱的,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刘安琪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车站广场已经站了许多人,大家手中拿着鲜花和气球。一身铁路制服的毕妍姗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位置,她早帮胡军布置好了现场。
刘安琪随着胡军手指的方向,只见地上一个大大的蓝色的“心”。这个特殊“心”是由一百四十四张动车票组成的,上面的站点都是黄山北和铜陵北。
胡军手中拿着一张已经磨得有些毛边的车票,单膝脆下,深情款款地说道:“亲爱的,这张车票记载着我们第一次相遇,它是起点,地上的这个蓝色的心,见证了我们爱情的里程,今天我在这里,在黄山北高铁站向你求婚,开启我们爱的新旅程。请你嫁给我!”
刘安琪激动得泪水如珍珠般滚落,幸福地点点头。毕妍姗跟着大家一起喊道:“在一起!在一起!”刘安琪在大家的祝福中接过那捧鲜红的玫瑰,两个有情人深深地拥吻在一起。
毕妍姗眼眶一热,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这份对爱的坚持和守候终于成就的良缘,有情人的幸福浓情四溢地感染着在场每一个人。毕妍姗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天上飘着的那片白色的云朵像个大大的笑脸在对自己微笑。毕妍姗心想,我的幸福还会远吗?
那对幸福的年轻人相拥走了,广场上留下那个蓝色的“心”,一张张纸片被风一吹,在地上像只只蓝色的蝴蝶,扇动起翅膀。毕妍姗怕给清洁的大姐增加麻烦,蹲下身去,一张张捡拾起来,她一个人正捡着,发现有人在帮忙。
还是好心人多啊!她习惯地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高明轩,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是早就已经在现场了?
毕妍姗不想理他,冷冷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高明轩一下拦住了她的去路,认真地问道:“你还不相信愛情吗?这份对爱的坚守,没有感动你吗?”
毕妍姗冷笑道:“你凭什么说坚守?难道你也攒到这么多的车票了?”
没想到,高明轩大声说道:“我当然有。”
毕妍姗有点奇怪地望着他,高明轩从上身的口袋里掏出本棕色的小本子。
那分明是铁路工作证嘛。毕妍姗笑得直不起腰来:“麻烦你看清楚了,这个是工作证,里面夹着的那个叫公免证,这能算吗?”
高明轩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我一辈子的证件,上面的路徽可以证明,我对你的爱,一辈子都不改变。”
毕妍姗顿时愣住了,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这时她身上的对讲机响了,借机赶紧逃开了。毕妍姗边走边想这人还真可爱,居然拿工作证来“泡妞”,这是不是可以被载入铁路史册了?
六
这天本不是毕妍姗的班,同事的母亲生病了,毕妍姗帮她上班。天气骤变,台风来袭。毕妍姗接到紧急通知,合福线K1201+600处百翠山隧道出现塌方险情,多趟车晚点,旅客大面积滞留,加上又是节日的返程高峰,车站内外乱成一窝粥,成群的旅客把黄山北站的候车大厅和售票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车站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忙着疏导旅客,安抚情绪,投入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毕妍姗一边关注着抢险情况,一边耐心地回答旅客的问题,嗓子都讲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滞留的旅客越发着急,不停有人在问:“车子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毕妍姗一遍一遍地解释,她始终面带微笑,心里比谁都急。
能不急吗?因为暴雨造成的山体塌方抢险队已经连续奋战了十几个小时,可还是没有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车。车子不能跑,旅客越积越多,办理退票的窗口排满了人。
有位六七十岁的老大娘,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左手拎着篮鸡蛋,右边背着个蓝色的帆布大包,从偏远乡下来的,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天。别人劝她办理退票,可老大娘坚决不干,她的女儿在省城医院就要生孩子了,她要赶去给女儿伺候月子的。
老大娘不吃不喝,眼睛焦急地盯着满屏都是红色晚点的大屏幕,一眨不眨。毕妍姗端来热腾腾的方便面给老人吃,老人家倔得很,执拗地摇头说:“闺女啊,我心里着急,吃不下去。”毕妍姗轻声细语地劝:“老人家,您如果不吃点,车子来了也没劲去女儿那啊。”老人家接过面,心不在焉地扒了一下,眼圈又红了起来。毕妍姗赶紧说:“您放心,只要车子通了,我第一个把您送上车。”老大娘感激地点点头,拉着毕妍姗的手久久不放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越下越大,这样的天气,那些在一线抢修的铁路人血肉之躯泡在风雨里,毕妍姗的心是揪起来的。
记者在现场发来大量的实时图片。百翠山隧道一千八百米长,当初建高铁的时候两边山体同时施工,打通了两座山才通车。连续的暴风雨,造成山体滑坡,险情是被一名铁路通信工发现的,列车有惊无险地在离塌方点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毕妍姗听高明轩说过,每条隧道里每隔十米都会装有监控的摄像头,摄像头能自动发现有异物,发出报警声。
现场发来的图片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毕妍姗的目光。她仔细一看,是高明轩,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湿,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熬得通红。
有人在后面跟帖说道:就是这个通信人发现了险情,第一个赶到现场去抢险。看见后面一大排的点赞,毕妍姗笑了,也跟着点了个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旅客中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对着毕妍姗吵:“你们铁路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车子还没有通,不就是下点雨吗?耽误我几十万的生意,你们谁来赔我?”立刻有旅客围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现场乱成一团。
毕妍姗知道旅客们的心情,他们心里急,可如果现场失控影响其他旅客,情况就难以把控了。毕妍姗微笑地对那名旅客说:“这位先生,我郑重告诉你,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铁路法》的规定,由于自然原因造成的列车晚点铁路部门不赔偿。此时此刻我们的铁路人正在风雨里抢险救灾,他们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已经泡在水里十几个小时了。将心比心,是你几十万的生意重要还是大家的生命安全重要?”
毕妍姗的话铿锵有力,柔中带刚。那位跳出来叫嚷的旅客闹了个关公脸,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去了。毕妍姗又说道:“大家都别慌,我们正在现场抢险救灾,相信不久火车就能通了,大家都别走远了,我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大家的。”
一波旅客们被安抚下来,毕妍姗总算小小地喘了口气,小刘悄悄拉了拉毕妍姗的衣服说:“你都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是个铁人都要倒了,快休息一下吧。”
毕妍姗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地“抗议”了。她扒了几口早就冷了的盒饭,继续在网上搜索着前方的消息。视线停留在高明轩冲在一线抢险的照片上,嘴角上扬起来,心里有股暖流。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终于等来了单线通车的好消息,当第一趟车缓缓经过百翠山隧道时,整个车站都响起了欢呼声。
毕妍姗扶上老大娘,把她送上了车,老大娘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一个劲地说:“好闺女,好闺女,我要谢谢你。”毕妍姗连连摆摆手:“大娘您别谢我了,要谢就谢那些还在抢险现场的铁路人吧。”
又经过一晚上连续抢险,两条铁路线终于全线贯通了,所有列车恢复了正常运行,旅客们都各自踏上了旅途,车站里如水的人潮少了一大半,车站渐渐恢复了正常。
这场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初升的太阳普照大地,天空如水洗般纯净。经历了风雨的黄山北站,一号站台上毕妍姗一身紫红色的呢子制服英姿飒爽地站立着,青春靓丽的身姿闪着金色的光。经过两天两夜的抗洪抢险,毕妍姗眼圈微微有点发红,灿烂的笑容下藏着一丝倦意。
迎着朝阳,一辆白色的动车驶了进来,流线形的车身如风般滑进了站台,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厢门缓缓打开,车上走下来一个帅气的身影,蓝色的工装服,满脸娇羞的毕妍姗迎了上去。
作者简介:沈燕,笔名尘世伊语,现就职于上海通信段黄山车间。上海铁路文协理事,安徽省黄山市作协会员。散文随笔见于《人民报道》报《新民晚报》《黄山日报》《黄山广播电视报》《上海铁道》报等知名报刊。小说发表于《微型小说选刊》《婚姻与家庭》《做人与处世》《智慧东方》《特别关注》《山海经》《现代家庭教育》等全国性杂志。作品分别在全国、全省、全市级行业内奖获。获得过“上海路局十佳”作品奖,全国税收小小说大赛优秀奖,全国青春励志征文大赛获奖“我的故事我的梦”特等奖,安徽省首届优秀网络文化作品二等奖,全省法治作品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