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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声伯先生

2017-09-03朱寅全

苏州杂志 2017年4期
关键词:书场白素贞售票员

朱寅全

金声伯先生

朱寅全

名闻遐迩艺精湛,当代评话佼佼者。

苏州评话艺术大师金声伯先生,因病于今年6月19日晚上8时逝世,享年八十八岁。这是评弹界的一大损失。

金声伯师承前辈杨莲青,他的评话艺术综合了杨莲青、石秀峰、杨震新之特色,并加以发展,自成一派。书路清晰,语言精炼,幽默生动,擅长放噱,尤以“小卖”见长,有“巧嘴”之称。双目传神,手势、面风与说表浑然一体,角色形象鲜明,擅说《七侠五义》《包公》《武松》《江南红》等书目,留下了宝贵的艺术遗产。

听“戤壁书”的常客

何时与评弹结缘?从十六岁开始。

金声伯出生苏州,自小因家境清贫,读不起书,被人荐到嘉兴,在一家小钱庄当学徒,说起来是在钱庄里吃饭,但钱与他无缘,每天从早忙到晚,得到的“月规钱”剃个头,淴个浴,便所剩无几了。

白日里忙了一整天,晚上偷偷地到街上溜一圈。有一天,闲逛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马叫,四下一望,没有马匹,走了几步,又“哇呀呀”一声,随风飘来,清晰入耳。好奇心使他顺声寻去,只见一家门口有一块招牌,上写“公益书场”,唐再良开讲《三国》。好得门口无人把守,就掀开布帘,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听书吗?这里买筹。”一个中年男子招呼他。“爷叔,里面是什么名堂?我想来听听看看。”听他说的一口苏州话,那个中年男子面目和善:“你们苏州的土特产,说书!”小金觉得他很亲切,就老着面皮说:“我身上呒不铜钿,让我进去听听阿好?”中年男子顺手一指:“进去吧,边上立立,勿要东走西跑。”

散场的时候,小金看到那个卖筹的中年男子,上去恭恭敬敬地鞠躬为礼:“爷叔,谢谢倷,再会!”

礼多人不怪。卖筹人见小家伙嘴巴蛮甜,反而热络地招呼他:“明朝想听书,再来寻爷叔!”凭这轻松一句,小金成了听戤壁书的常客,从此,评弹成了他的第二生命。

两度改艺名

金声伯早年的学名叫金百忍,父亲给他取名时,意思要他处世做事“忍耐为先”,百依百“忍”。

1946年秋天,评话名家杨莲青在苏州城外一家书场演出。金百忍多次到书场听他开讲《七侠五义》,佩服得五体投地,欲拜他为师。杨莲青见他虚心好学,伶牙利齿,素质很好,决定收徒。这时,杨莲青对面书场演出的敌档XX伯正是自己的艺徒,为避免上座率尴尬,托人转言,请他让一让。XX伯因为生意兴隆,婉言谢绝,杨莲青心中不快,为了争口气,便把收徒仪式搞得非常隆重,特意选在十月初八——三星祖师诞辰这一天。“三星”是指清光裕公所供奉的祖师。杨莲青收徒那日,给金百忍取了个艺名“金胜伯”,其含义是艺术上一定会胜过对面的艺徒XX伯。

“金胜伯”领会师父的心意,当时只能同意,“百忍”改名“胜伯”,内心却不是这么想,师兄弟应该相互尊重,相互竞争,把“胜”字挂在名字上,既不利于团结,又缺少谦虚好学的精神,反反复复想了好久,决定向师父提出,另取艺名。征得师父同意,找到金石家周梅谷先生,为自己再度改名。

周梅谷建议,借用“金声玉振”的成语,“金指钟,玉指磬,以钟发声,以磬收韵,集众韵之大成”,比喻才学精到、高妙或文辞优美,流畅贯通。从此,正式改名金声伯。

破车追包车

万事起头难。金声伯开始了学艺生涯。

杨莲青开讲《五虎平西》。每天下午赶两个场子,先在临顿路一家书场说一回书,后到阊门外一家书场再讲一回书。从临顿路到阊门外,要穿过半个苏州城,得抓紧时间赶路,不能误场。先生赶场子问题不大,雇了一辆黄包车,笃悠悠来来去去。金声伯就难了,要赶场子听书,既没有包车,又没有公共汽车可乘,无奈之下,向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这辆车已相当破旧,零件残缺不全,没有刹车,没有挡泥板,车铃也坏了,苦了金声伯,要学艺,别无他法,就来个“破车追包车”了。

车铃不响但自行车其他地方都响,就像一副铜匠担,丁零当啷追包车,金声伯也心满意足了。好事多磨,一天,正下细雨,破车跟包车又上路了。车过阊门,在南新桥下坡,由于自行车没有刹车,车速过快,顺着陡坡飞驰而下,刹那间冲到包车背后,金声伯有点措手不及,一脚踩下前轮,没有踩住,破车向包车“噔”地撞了上去,杨莲青觉得背上像被人捅了一拳,神色十分紧张。金声伯纵身跳下,一个趔趄才拖住破车,浑身冒汗,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坐在包车里的杨莲青,晃荡一下,险些儿从车厢里倒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车把,回过头来,满脸怒气,正欲发火,见是爱徒闯的祸,甚是谅解,抿着嘴笑了起来。

破山寺“破口”

晨曦初露,常熟城外的江南名刹破山寺,即兴福寺,沉浸在翠雾烟霞之中。只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少年,穿过蜿蜒曲折的羊肠山径,踩着色彩缤纷的鹅卵石路,进了破山寺的寺门,和众僧打了个招呼,在浓荫密布的寺院里说起评话来了。和尚们洒扫刚毕,三三两两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寺院里顿时像开了个露天书场。

这个说书的少年是谁?就是金声伯。

他拜师以后,就跟着杨莲青出码头到常熟学艺。一个在台上说,一个在台下听,到了第二天早上,杨莲青起身以后,就要金声伯把隔夜听过的书再回给他听。好得先生常常熬夜,是“夜里大人”,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迟迟醒来。小金清早四点多钟就起身练书,在书场里喊叫练习担心影响先生睡眠,到大街上习艺恐怕行人好奇,就趁早上空气新鲜,权作锻炼身体,出北城门,步行三里路,到环境幽静的兴福寺摆了个临时书场,把昨晚先生说过的书,说给寺庙里的和尚们听,然后进城回到书场里。

其时,杨莲青起身了,小金就说给他听。

评弹界行话,学说书的第一次演出,名谓“破口”。别人破口都在某地某个书场,而金声伯的破口却在常熟破山寺。

后来,金声伯满师以后,第一档生意就到常熟,听众中出现了好几个老和尚,他们点点头笑着说:“这个小囡总算正式上台说书了。”

顶着脸盆听书

听书,乃是人生一乐。要是碰上书艺高超的演员,书迷们为了争得一席满意的座位,钻头觅缝,煞费苦心,简直像着了魔一样。

名师出高徒。金声伯在杨莲青的培育下,刻苦习艺,博采众长,经过多年实践,不久就闻名江浙沪,成了评话界的一个响档,场场爆满,处处赞誉。

一次在常熟东乡一家农村书场说书,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听众顶风冒雨,踩着泥泞的小路照常赶来,场子里已经“人满为患”,场子外还有不少人撑着雨伞等着退票。开书前一刻钟,等退票者还在门口“碰碰额角头”。突然,一个等退票者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一样,兴冲冲找到售票员说:“里面还有一个空位,能否让我买票入位?”售票员摇摇头说:“里面已经水泄不通,哪来座位?”这个听客就把售票员领到书场窗外,指着后排角落里的一只空位说:“这不是吗?”售票员恍然大悟,笑着说:“这只座位票根本不卖。”听客不解其意:“怎么不卖?”他嘴巴一呶:“倷看,屋顶漏雨。”

话音刚落,这听客喜出望外,说:“漏雨没有关系,我宁愿花这钱买这个座位。”售票员这下为难了,不卖给他看来不行,卖给他吧,雨淅淅沥沥地漏下来,不等到小落回就会淋个湿透;倘然让他撑着雨伞听书,雨珠从伞面上溅下来,岂不殃及四邻?这个听客看售票员面露难色,就想了个办法:“借一只脸盆给我,顶在头上,不就行了?”售票员颇为感动,点了点头,经过书场老板同意,破例让他免票入场。谁知顶脸盆听书也无济于事,叮叮咚咚,旁边的听客也不得安宁,兴味大减,弄得啼笑皆非。

怎么办呢?还是售票员寻机一动,将一块毛巾折叠好以后放进脸盆,既可积水,又无声响。这听客欣然接受这个“创举”,顶着脸盆,乐滋滋地听完金声伯的演出。

秀口难敌巧嘴

1960年,金声伯上调到江苏省曲艺团。与扬州评话女演员王丽堂同事。一个擅于苏州评话,一个以扬州评话著称。经常在一起切磋书艺,王丽堂是“秀口”,金声伯是“巧嘴”,相敬又不相轻。当年春天,全国曲艺会演(南方片)演出,他们的评话双双获得一等奖。

不久,他们又一起参加了“广陵书荟”,话题不谋而合:古老的评话如何现代化?

王丽堂的书目是《宋江村店得家书》。演出以后,抓紧空闲赶到金声伯住处虚心请教,请金声伯提意见。金声伯称赞她继承又发展了王家《水浒》,又指出了她表演上的一些不足之处,还当场站起来,比划给她看。王丽堂心服口服,口口声声:接受金老师指点,接受金老师帮助。金声伯说:“称我老师不敢担当。扬州评话与苏州评话是兄弟曲种、姐妹艺术,历来是互相学习、渗透、促进。明末清初,江苏出了一个卓越的评书艺人柳敬亭,苏北泰州人,口角波俏,眼目流丽,书艺高超,受人敬仰,是不朽的一代艺人,我们都尊其为祖师爷。你的祖父王少堂,父亲王筱堂,说表功夫深厚,书的文学性高,生活气息浓厚,值得我们苏州评话借鉴学习,你的《水浒》说得生龙活虎,吸收了祖父、父亲的精华,自己也有突破,秀外慧中,令我佩服。”

老金一席话,羞煞了王丽堂,急忙和他争辩。金声伯又说:“扬州评话”与“苏州评话”是“兄弟”“姐妹”,你与我不是师徒,而是兄妹,我是兄,你是妹,我叨光一点。

几句话,逗乐了“秀口”王丽堂:“你真是个巧嘴,我说不过你,只好服输!”

“秀口”难敌“巧嘴”,由此而来。

巧嘴碰到难题

1988年春天,金声伯应美国达特茅斯学院、狄克基金会的邀请,赴美国的哈佛、斯坦福、普林斯顿、克奈尔、达特茅斯等21所大学作学术报告,这位评话巧嘴先生面临许多难题,经受了一番锻炼。

讲台不比书台,开始时他有点拘谨,特别是要答复大学生及其教授、学者们即兴而发的提问,更使他感到紧张。翻译是受聘于美国达特茅斯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专门研究中国民间侠义、公案说唱文学的美国学者白素贞,她也经受了一番考验。

一次,金声伯在一所大学里讲课,有个学生提出一个问题,“金先生,你这次到美国来讲课,其内容是不是都经过了共产党的审阅?”金声伯感到突然,在一旁作翻译的白素贞教授也捏了一把汗。金声伯镇静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提出的问题指政治上的事,而我今天讲的课是学术上的事,政治和学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共产党不会来审阅,也不需要审阅。”话音一落,在场的听课者都满意地鼓起掌来,白素贞也含笑着轻松地点了点头。接着,有个学生提了个问题:“文化大革命中,金先生,你的遭遇如何?”金声伯坦率地说:“和其他艺术家们一样,被赶进了‘牛棚’。”全场师生都哄笑起来。

提问和解答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金声伯的“巧嘴”得到了充分施展。一次,有个学生蓦地向他提了个问题:“金先生,请你比较一下,台北和南京,你喜欢哪一个城市?”这又是一个难题。台北是指台湾,南京是江苏省曲艺团的所在地。课堂里一片寂静,个个都在洗耳恭听。白素贞教授也面呈难色。

金声伯神态自如,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充满感情地说:“我是个中国人,凡是中国的每个地方,我都喜欢!”

话音刚落,课堂里的学生和白素贞都向他翘翘大拇指,高喊着:Good!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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