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2的针锋相对,其实是惺惺相惜
2017-09-03施展萍编辑张慧
文 施展萍 编辑 张慧
TOP2的针锋相对,其实是惺惺相惜
文 施展萍 编辑 张慧
与其说是我们在“嘲讽”对方学校,不如说是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们是同一个等级的,所以才能这么开玩笑
顶尖大学之间的竞争早在学生入学前就已开始。比如每年夏天,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的招生人员早在高考前就掌握了各地优秀考生的联系方式,成绩一出,立即与学生联系。通常的方法是游说,提出种种优惠条件,带考生入校参观,全力将学生招至麾下。
清华校园与北大校园一街之隔,因此诞生了北大清华距离世界一流大学只有200米的经典段子。而名校间的互掐是全球性的。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学生朱晓薇记得,她在校时,一位演讲者多次考耶鲁大学神学院未被录取,宣称耶鲁是他的“dream school”。哈佛教育学院院长的发言带着明显的火药味:“你说的是什么学校?我没有听过。”
耶鲁与哈佛每年都上演橄榄球大战
剑桥大学的师生从不直呼“牛津”之名,“the other place/school”是他们称呼对方的特殊方式。演员严禹豪毕业于剑桥大学计算机专业,他告诉《博客天下》:“就像《哈利·波特》里,魔法学院的学生永远不会说出‘伏地魔’,剑桥的学生也永远不会说‘牛津’。”
与清华北大相似,距离100多公里的剑桥和牛津常常被同时提及,英语中甚至有“Oxbridge”的合称。但不同于清北的争夺,这两所英国大学“瓜分”优质生源的方法有点高冷:两校规定学生不能同时申请牛津和剑桥。报考其中一所学校,意味着自动放弃了另一所。
事实上,没有谁真正瞧不起对方。开“隔壁”学校的玩笑有时是高压学习下一种无伤大雅的乐趣。剑桥大学研究生陈晶晶向《博客天下》回忆,2016年入学时,一位进行安全教育的老师问他们:“你们应该都知道怎么戴头盔,怎么锁自行车吧?”随后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锁自行车的大概都去了the other place(牛津)。”
陈晶晶对这类调侃毫不陌生。本科时,她在清华大学就读,经常和同学逛北大校园然后发朋友圈:我们今天夜袭了隔壁。“对方的存在给校园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当然,Top2高校的较量远不止乐趣。较量是一种水平相当的互相欣赏,高手较量,能够激发斗志,且永远保持警惕。1828年,耶鲁就曾发声明:“为了卓越而争,而不是为了数字而争;基于诚实实质的教育价值观而超越,而不通过欺诈浮夸去炫耀;这样的学校竞争能够促进学术进步。”较量也不是一味竞争,世界各国的顶尖高校多有历史渊源,即便现在,也常常合作,相杀并相爱着。
优等生的荷尔蒙之争
竞争是全方位的。Top2高校的竞争往往会在一场体育比赛上集中体现。7月2日,2017世界名校足球赛在清华大学落幕。德国蒂宾根大学获得冠军,而剑桥大学与牛津大学为了争夺季军,在90分钟内战成1∶1后,通过紧张的点球大战,终于在前10名球员全部罚中后,在第11人分出胜负,剑桥大学惜败。
牛津与剑桥的在体育赛场上锱铢必较的对抗可以追溯到1829年。当年,牛津大学学生查尔斯向同样名为查尔斯的剑桥大学学生写下挑战书,双方约定在复活节赶赴伦敦,参加赛艇对抗。
大量观众聚集在泰晤士河两岸观看牛津与剑桥赛艇
比赛从1856年起成为惯例,除两次世界大战外,从未间断过。北京邮电大学人机交互与认知工程实验室主任刘伟曾前往剑桥访学,访学期间,刘伟注意到,为了在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总有人在清晨或深夜的康河上训练。
比赛时,泰晤士河两岸站满了学生,双方拿着各自学校的围巾、T恤或者装饰性船桨—牛津是深蓝色的,剑桥是浅蓝色的。学生们扯着嗓子为自己的学校加油助威,这一幕让他印象深刻。
每年,超过25万观众会聚集在泰晤士河两岸观赛,还有700多万人通过BBC观看赛事直播,数字足以媲美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男女单打决赛。
哈佛大学与耶鲁大学的橄榄球赛在美国校园体育评论评选的“最激烈大学体育对抗”中排名第六。2016年感恩节前的周末,朱晓薇穿上红色的哈佛帽衫,在脸颊处贴上一小块哈佛贴纸。她穿过遍布校园的车尾派对,进入斗兽场一般的赛场。比赛正式开始前,朱晓薇看到,赛场两头,两校的啦啦队正在上演各自的小短剧,“比如用小恐龙代表耶鲁队,哈佛把耶鲁的小恐龙杀掉,表示自己比赛会赢。”她告诉《博客天下》。
类似的恶作剧每年都会上演。耶鲁的吉祥物是一只名为“Handsome Dan”的斗牛犬,Handsome Dan是一只真狗。1933年,哈佛在赛场上赢了耶鲁,几位学生干脆把Handsome Dan偷回哈佛,放置在哈佛的吉祥物—John Harvard雕像旁。他们在John Harvard的脚上裹上汉堡,饿晕了的Handsome Dan直冲汉堡而去。第二天,Handsome Dan“跪舔” John Harvard脚丫子的照片登上美国报纸。
牛津和剑桥赛艇队:深蓝色是牛津,浅蓝色是剑桥
1961年比赛前夕,哈佛校报伪造了一份耶鲁校报,散布“肯尼迪总统将前来观看比赛”的消息。比赛当天,上千名耶鲁学生、校友和记者为一睹总统风采,特意赶早占座。万万没想到,他们迎来的是戴着肯尼迪面具的哈佛校长,一帮打扮成美国特工模样的人尾随在哈佛校长身后,在哈佛校乐的演奏下,大摇大摆地进入球场。
面对哈佛的“调戏”,耶鲁毫不示弱。2004年的比赛现场,24位耶鲁学生伪装成哈佛学生社团成员,向现场1800多名哈佛粉丝发放纸板,称纸板将组成“Go Harvard”字样。然而,当热情的粉丝举起手中的纸板时,他们发现自己被戏弄了,纸板组成的句子是“WE SUCK”。
在欧美国家,体育是日常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同时也是学校传统。“并不是只有哈佛、耶鲁这样,只是中国人对这两所学校知道得更多。”朱晓薇告诉《博客天下》,从哈佛毕业后,她将去一所中学工作,那所中学也有自己的竞争学校,它们同样会在每年与对方竞技体育项目。
严禹豪发现,与牛津比赛的赛艇选手往往是学校中最厉害的,其中不乏参加过世界级比赛的运动员。除了赛艇,剑桥还常常与英国高校进行其他体育项目的竞技,但最后,最强的对手“往往还是出现在牛津”。
严禹豪参加过一场与牛津对抗的Paintball(彩弹射击游戏)比赛。比赛从上午打到晚上,一共进行了5轮。双方最终打成平手。虽然严禹豪认为牛津能在最后一轮将战绩拉平,是模仿了他的创意,但他仍对对手报以敬意,“比赛往往是这样,比的时候很激烈,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对手,我觉得有意思。”
体育竞技是最直观的对抗。它将冲突激化,摆上竞技场供人品评。“大学的对抗像一张网,很多对抗是学术上的对抗。但体育比赛是一种仪式性的东西,牛津与剑桥的仪式感特别强,赛艇遵循传统沿袭下来,所以才那么经典。”牛津大学化学系学生Lemon姜对《博客天下》说,赛艇有战绩年表,这会激发输方的斗志,所谓的“矛盾”不断激化,“大家才会津津乐道”。
严禹豪将在剑桥上学的经历视为人生中最累的阶段
碰撞的思维
更被看重的竞技是学术水平的高下。
哲学家罗素和他的学生维特根斯坦来自剑桥大学,他们研究自然语言哲学,认为人工语言和自然语言是了解哲学的钥匙。牛津大学的戴尔等同时代教授否认了剑桥这一哲学观点,他们认为,了解世界不仅需要语言,还需要和生活结合在一起。
上述哲学家都已离世,争论却一直延续到现在。学术上的争论虽不如体育竞技激烈,却也常常剑拔弩张。“英国人总是用眼神吵架”,刘伟曾在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听讲座,起初,美国来的哲学教授在台上侃侃而谈,非常自信,台下全是剑桥哲学系的教授、博士和硕士们,听着听着,底下的观众不买账了,“眼神像要杀人一样,那个力量太厉害了”,刘伟回忆,观众问题尖锐,台上的美国教授招架不住,开始不停擦汗,越解释越心虚。
顶尖学校的师生把学术上的比拼格外当回事。Lemon姜所在的化学系每年都会通过搜索引擎统计论文发表数量。有的同学在发表论文时并不标明“牛津化学系”,而是标注学校地址,这导致大量论文无法通过关键词搜索获得,论文发表数量大打折扣,系主任大为光火,专门拿此事训斥学生。
“这样的事情对学校的声望影响是很大的,学术竞争体现在这样一种氛围上。”Lemon姜说。她认为比拼的结果甚至会影响学校“在世界上的文化象征”。
1952年国内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后,清华大学文学院、理学院、法学院并入北大,北大工学院和当时的燕京大学工科各系并入清华,从此造就了清华工科强、北大重文理的院系格局。两校在学科上各有侧重,“相杀”一方面是因为对生源的激烈竞争,还常常表现为两种思维方式的碰撞。
通常情况下,北大被贴上自由、包容的人文主义标签,清华则被寄予严谨、凝重的科学精神。北清两校的师生通常对上述归纳表示认同。清华与北大每年都会举行辩论赛,2011级清华大学医学院生物医学工程系学生谢钧注意到,尽管辩论风格主要看辩手,但总体上,“清华的同学更严谨些,北大的眼界更大些。”
2015年,谢钧前往南洋理工大学学习电子电气工程。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与新加坡国立大学棋逢对手,南大常常调侃国大校园小,“跟清华调侃北大没空调一个德性”。
毕业于北大法学院的刘莐告诉《博客天下》,北大学生愿意争论A或B,清华学生的态度是,我们不在乎A或B,应该尽快找出一个中间的C点。“北大学生认为,真理是在不同的观点制衡时产生的,清华学生认为制衡是不存在的,你应该找到那个高效的解决方案。”刘莐说,北大有天然的怀疑精神,“当一个东西看起来绝对正确的时候,我一定要尝试另外一个。”
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的王天居承认这种差异的存在,他认为清华学生的思维方式更接近功利主义和平衡,对于突然蹦出来的新见解,通常会选择先消化、吸收,“但不会去争论,与其选择争论,不如听从一个更权威的人,这个是更有效的”。
王天居曾担任北大校园歌手大赛评委,有位选手弹吉他唱民谣,歌曲好,歌手也很真诚,但他的技术不行。比赛现场,有人指出,台上的歌手连旋律与音准都不行,没有资格参赛。事后,有人为选手辩护,主张音乐注重表达,真诚最重要。观点不同的两方开撕。
“在我看来,你们为什么要吵呢?这个事情你选择要表演还是要技术,终归在大的设定下得有一个方向。”王天居认为,如果没有人制定这个方向,应该尊重被邀请来当评委的他的意见,“两方的观点我都同意,但在清华的氛围下,我们愿意看到事物的两面性,然后选择一种比较好的办法。”
强者对强者的尊敬
清华与北大也曾有过非常亲密的时刻。由北大学生发起的五四运动,清华学生参与其中。抗战时期,北大、清华与南开合并为西南联大。文革时期,清华北大联合在报上发表文章,署名“梁效”,意为两校。
牛津与剑桥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剑桥大学成立前。有一种说法是,一位牛津学生用弓箭射伤了旁人,两位无辜的学生受牵连被开除,此事导致一些教授和学生愤然离开牛津,创办剑桥。1233年,教皇赋予剑桥学者群“校”的地位。1318年,“校”成为大学,剑桥大学从此拥有清晰的法律地位,得到教会支持。
不过,剑桥大学的人不太同意自己的学校是完全从牛津分离出来的。建校时,除了来自牛津的学者外,还有部分学者是从法国高校出来的。“他们觉得剑桥大学不是牛津大学的孩子。”刘伟说。
耶鲁的成立也与哈佛相关。耶鲁大学的创始人是哈佛校友,他们对哈佛允许新教徒担任教职或入学不满,试图在康涅狄格州新港地区建立一所“像金字塔般不朽的大学”,即后来的耶鲁。
水平相当、历史相关,又在同一个国家,只要不愿闭门造车,Top2高校总免不了要与对方合作。学术上的合作很常见,学校老师往往有“隔壁”学校的背景。学生到“隔壁”学校听讲座、蹭课,从一所学校毕业后,也许会进入“隔壁”学校继续深造,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比如霍金的父母是牛津大学教授,霍金在牛津完成本科学业后,进入剑桥继续学习。
本科毕业时,严禹豪注意到,身边不少同学打算申请牛津大学的研究生,“或许有些人想两边都经历一下,牛津也很愿意接收剑桥的学生,因为觉得有质量保证”。
这种“质量保证”来源于Top2大学的严苛教学,为了成为最好的一个而不敢松懈。毕业后,严禹豪回国,成为演员,他将剑桥的经历视为人生中最累的阶段:完成繁重的课后作业背后,往往还需要大量文献研究和实际调查,“这样的压力都能熬过去,我觉得没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西班牙作家哈维尔·马里亚斯曾说:“对世界上任何大学毕业生都不由自主地表现出蔑视态度的牛津人,唯独对剑桥人表现得特别尊敬,那种尊敬,似乎意味着唯独有与他们同样独特的人们相伴,才让他们感到舒服。”这是强者对强者的尊敬,虽然这种“尊敬”常常表现为想要超越对方的决心。
不少Top2高校的师生对此表示认同。在陈晶晶看来,清华的学生谈论北大,很多时候是为了证明只有清华的同学才有资格谈论北大,“与其说是我们在‘嘲讽’对方学校,不如说是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们是同一个等级的,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开玩笑。”
谢钧认同这一观点,“相较于其他学校,对‘隔壁’肯定更有认同感。”他认为,Top2大学“相爱相杀”的根源是资源的合理利用。
来自北大的刘莐与来自清华的王天居现在一起创业。王天居从哥大回国后,拾起一直热爱的音乐,成立公司,拉来刘莐为自己监制的音乐网剧《少年有点酷》担任制片。主创团队中6人毕业于清华,4人毕业于北大,新闻报道中,他们被称为“史上最高学历剧组”。
王天居很清楚“高学历”标签带来的好处,作为Top2高校的学生,他们天然具备先发优势,这能够让他人迅速“知道我们的能力”,“大家认为至少我们的学习能力是可信赖的”。
清华人与北大人一起做事,思维方式的不同有时会导致行为上的差异,但这没那么重要,有一件事更紧要些,“在学校时,你和与你同样优秀的人互动,你在知识上完整起来,学校相对封闭、稳定,帮助你在步入社会之前对秩序产生一种理解。最终步入社会后,你会获得新的理解,形成新的判断,但过去的经验会在后面发挥巨大的能量。”王天居说,人生中很难再重现那样的环境了—一大帮聪明人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互动。
这样的体验宝贵且神奇,在这一点上,选择清华或北大,意义是一样的。
(应采访对象本人要求,Lemon姜为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