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死不了，活的活不好”

“死的死不了，活的活不好”

在经典经济学概念中，并不存在什么“价格战”说法，有的只是价格竞争。小农经济、自然经济的典型生产方式是自给自足，分工和交换只是附属性的偶然过程，因而人们无需要特别关心价格。在计划经济下，价格也不重要。因为那时的价格只是生活资料配给制，以及计划分配物资的一种核算工具，价格高低与供求平衡关联性很低。只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才讲价格，因为市场经济基础是社会化的普遍分工。分工就要交换，交换就得对不同产品有个能够互相比较的尺度。于是，用货币单位来衡量所交换物品的多少，也就形成了产品价格。而价格竞争正是企业运用价格手段，通过价格提高、维持或降低，来与竞争者争夺市场份额的一种竞争方式。

交换价格形成是卖方与买方博弈的结果，也是双方利益均衡点。虽说商家都希望产品卖得价格更高点，轻易不会破坏买卖双方的价格均衡。然而在供过于求的市场里，供给方都希望自己的产品卖得更多一点，于是，“拿价格说话”便成了供应商竞争的不二法宝。

“当供给价格高于需求价格时，市场机制的力量会迫使那些‘劣’的边际供给者退出供给体系，从而通过减少供给量来把供给价格降低到与需求价格均衡位置。但在我国，由于发展与改革过程中诸多措施不完善，‘劣’的企业实际上很难退出供给行列。”毛加祥表示，一方面，在过去30多年中，我国经济发展主题几乎一直是供给扩张，产业退出机制在产业政策体系中始终是一个明显弱项。另一方面，我国前期改革进程主要集中于“价格放开”等产品市场化层面，而产权市场化远未充分展开，大量经营性存量资产仍处于不可交易的制度环境中。在这种情况下，主动缩减供给的退出几乎不可能发生。没有退出机制的结果，就是使供给价格与需求价格之间的矛盾日趋激化。

国际经验早就证明，有效率的退出机制是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以2000年中“价格战”最激烈的彩电业为例，上个世纪80年代，虽然全国彩电厂商多达上百家，但基本上家家赢利，产值盈利率超过20%；到2000年，全国彩电厂家降至50多家，产值盈利率为10%；而到2015年，虽然产业集中度有所上升，但产值盈利率已降至2%以下，很多知名品牌甚至出现亏损。价格战发起者长虹和康佳，均出现巨额亏损。之所以出现这种奇葩现象，是因为“有形之手”参与的结果。这些年来，地方政府为了保护本地彩电企业可谓殚精竭虑，“要贷款给贷款，要优惠给优惠”，彩电厂商价格战，变成了地方政府的“势力战”。由于政企不分，产权不明，导致市场退出机制不灵，“优而不胜，劣而不汰，战而不输”。可以说，市场竞争机制、供过于求、产品同质化加上地方保护主义，共同推动了彩电价格战烽火连年却难分胜负的局面，最终拖垮了整个行业利润率。

油品市场也是如此，2000年，国家对原油一次加工能力100万吨/年及以下炼油厂进行清理整顿，整顿后仅保留82家企业。2000年以来，保留下来的“小茶壶”经过不断孵化，最终形成“大气候”。截至2015年底，国内年产能200万吨及以上的主要地炼企业145家，总炼油能力超过2亿吨/年；年产能在200万吨以下的地炼企业42家，累计产能占总产能的16.4%。当然，这组数据里还不包括那些“遍地开花”作坊式土炼油。

2015年一份来自商务部的调查报告显示，原料油与成品“剪刀差”推动地炼迅速崛起，“茶壶炼厂”、“微型化工”甚至到了“村村点火，处处冒烟”的地步。在山西交城县路边都竖着“百亿化工园、千亿产业链”的广告牌；交城县电线杆上都贴满“制作油罐”小广告；山西土炼油经过几代革新，但工艺技术原理并未“跨越”。尽管质量不好，但价格低，一样有市场。据介绍，吕梁境内社会加油站253座，它们是土炼油销售最大的集散地。

石油化工联合会统计数据显示，2016年石油和化学工业规模以上企业29624家、石油加工业规模以上企业1397家、化学工业规模以上企业26409家，其中在化学工业精细化学品领域，80%都是民营企业。

企业库存量激增、应收款激增，债务链拉长，说明产能过剩问题正在加速显性化。在石油终端市场“黄灯”、“红灯”警报频闪情况下，地方政府却怂恿企业一窝蜂做石化贸融资，风险贷款不断增加，曾经的“蓝海”自然拼杀成“红海”。而夸父逐日的疯狂过后，必然价格“拼刺刀”。

“化解产能过剩首先要解决认识问题，当前各级政府对产能过剩后果认识不足，措施和手段大多停留在局部小手术上，目的都是保护本区域利益，局部产能甚至还在放大。”白颐指出，“优胜劣汰本是淘汰落后产能的市场规则，但这个市场竞争法则在淘汰‘小炼油、小化纤、小纺织’中没有起到应有作用。保护落后产能，就是打击先进产能，不仅无助于化解产能过剩，还会导致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后果，最终将丧失一个产业结构调整契机”。

事实也是如此，这些年国内落后产能淘汰预警、炼油原料劣质化与油品升级矛盾，并没有抑制地方投资冲动，高成本落后装置没有被迫停产关闭，小规模低效产能也没有被淘汰出局。炼化行业群雄已经博弈多年，按理也该进入寡头竞争平衡状态，而事实却相反。优胜劣汰法则迟迟不见效，症结在于地方政府GDP情结。“看得见的手”捂着护着，让该死的企业死不了；“看不见的手”又逼迫企业在竞争中厮杀，到最后，自然陷入“死的死不了，活的活不好”的怪圈。

而在一个并非完全市场化的语境里，寄希望于用“价格”这个所谓彻底市场化办法解决非市场化痼疾，无异于缘木求鱼、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