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议特朗普时代的东亚政治安全格局

石源华

笔者曾两次在《世界知识》“周边外交新视点”专栏发文，讨论东亚政治安全格局问题（分别见本刊2016年第15期、第17期），论证冷战结束后，东亚政治安全格局实现了重组，出现两重性特点，基本达成战略平衡：一方面，中国的快速崛起和美国的霸权守成构成了东亚区域内在结构性矛盾，但美强中弱的大格局在中短期内不会明显改变，东亚区域的所有重大政治安全问题无不受此基本矛盾的制约。另一方面，中美不发生大的对抗是双方底线，中国主导的多边安全体系与美国主导的双边同盟体系实现了“兼容共存”，导致中美内在结构性矛盾不体现对抗性特点。

2016年奥巴马政府在其任期最后一年加大了对中国事务的干预，综合运用多种手段，将亚太“再平衡”战略推行至登峰造极的地步，中国周边出现了令人担忧的紧张局势，中美结构性矛盾进一步扩大，中美“兼容共存”的政治空间显著压缩，使得东亚政治安全格局有所失衡，爆发“新冷战”的危险可能重归亚洲。

特朗普政府上台后，宣布以“美国优先”为纲调整对外战略，打出以国内治理为主的旗帜，对外态势总体有所收缩。对东亚明确宣布废除亚太“再平衡”，终止对朝“战略忍耐”，一度暂缓了在南海的“航行自由宣示行动”，对华通过中美元首海湖庄园会晤建立了良好的对话机制，出现两国关系“高开”局面，使国人对于东亚政治安全格局恢复平衡抱有希望，舆论也出现了某些对于中美关系发展过度乐观的议论。

然而，特朗普执政数月来的所做所为，正越来越显示其难以摆脱奥巴马政府的旧轨，中美内在结构性矛盾开始以新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美国要挤压、阻挠、制衡中国崛起的基本战略并无变化，而是开始刻上特朗普的印记。特朗普政府执行的实际上是不叫亚太“再平衡”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从军事安全意义上讲甚至更为凶猛。

朝鲜半岛问题是目前亚太最严竣的安全挑战，也是建设东亚政治安全平衡格局最关键的问题。中美在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上有着共识和共同利益，可以实现合作。但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目标是实现地区和平稳定与合作共赢，美国则从其全球战略出发，需要朝鲜半岛局势保持适度紧张，不会让半岛无核化与和平机制同步实现。如果朝鲜半岛问题彻底解决了，美国也就没有可能和必要在半岛继续保持军事存在了，这是美国决不会干的。特朗普对朝政策的路数与奥巴马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仍是军演威胁加经济制裁，以各种手段期待促成朝鲜政权垮台，并且为此拒不接受中国提议的“双暂停”和无核化与和平机制并举的主张。美国继续以高强度军演相威逼，以更严厉经济制裁相压迫，并要求中国强化对朝经济制裁，甚至扬言制裁相关中国企业，威胁将朝核问题与中美贸易、南海乃至台海问题相挂钩，向中国转嫁压力远甚于奥巴马。同时，特朗普不顾中国的一再抗议，继续加紧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打破东北亚的战略平衡，推动美日韩同盟关系和“东北亚小北约”的实际形成，威胁中国战略安全。

近期，美国恢复南海“自由巡航”，美军两架B-1B型战略轰炸机飞越南海，导弹驱逐舰“斯坦塞姆”号非法进入我西沙群岛中建岛12海里，表明美国挑战中国南海政策的立场没有实质变化。美国新政府的动向还表现在支持印度牵制中国。美日印共同举行“航母军演”，国际舆论普遍认为其针对的正是中国。没有美国的支持，印度难以单独抗衡中国。印度与美日一样是希望阻碍中国强大与崛起的国家。中国对于特朗普亚太政策的实质须有清醒的认知，东亚政治安全格局仍然存在失衡的可能。

特朗普迄今为止的执政表现告诉我们，东亚政治安全格局的双重特性没有发生变化，美国意图加剧中美内在结构性矛盾，依然是我们在东亚地区安全结构中的主要威胁，中国周边出现“冷战化危险”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中国应沉着、冷静判断，认清美国是有能力阻碍中国崛起的主要国家，不应放松对其警惕。时间在中国一边。对于美国这样信奉霸权主义、惯于实行“炮舰”政策、又有熟练外交技能的国家，需要两手并举，以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迫使其從“冷战化危险”中走出，认识到惟有中美双方都重视和尊重对方战略关切和核心利益，都致力于控制两国内在结构性矛盾的张力并积极扩展“兼容共存”、合作共赢的空间，恢复东亚政治安全的平衡格局才有希望，而这终将有利于两个大国的长远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