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会上当受骗
2017-08-30徐贲
徐贲
骗子的成功并不是因为骗术的强大,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有可供骗子方便利用的认知偏误、情感弱点和欲望失控
倘若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贼和小偷,那么也就无需装锁和配钥匙,当然,首先要失业的恐怕便是锁匠。
大约6000年前,古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发明了木脚锁。锁让人可以放心离开财产,无人看守也很安全。锁从埃及传播到希腊,最终到达罗马帝国,在那里开始变小了,也开始保证箱子和抽屉的安全。富裕的罗马人会像戴戒指一样带着他们的钥匙圈,以此炫耀自己的富有,拥有必须好好藏起的贵重物品。中世纪之后,出现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传统锁具。
今天我们还在用传统的锁来保护我们的财产和安全。未来的锁将提供个性化的安全保障,甚至可以反过来追踪记录每一个来访和离去的人。锁越来越智慧化,这算是一种进步吗?
我们也许会带着同样的纠结心情来探讨上当受骗的问题:人为什么上当受骗?学会辨别谎言是不是一种文化进步?还是这个危险世界里的一种越来越不可缺少的自卫手段?为什么我们家家房门上有锁,车子也都有锁,但我们却还是偏偏会在离开的时候忘记锁门锁车。如果这样被偷,是要怪贼和小偷太猖狂,还是怪我们自己不小心?
我们谴责商业的贪婪和欺诈、叹息人际的诚信丧失,我们抱怨宣传的虚伪和洗脑、我们厌恶和害怕上当受骗。但是,我们可曾想过,骗子的成功并不是因为骗术的强大,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有可供骗子方便利用的认知偏误、情感弱点和欲望失控?我们无法阻止别人说谎欺骗,但我们可以让自己不上当欺骗,或者至少不那么轻信易骗。
上个世纪70年代,两位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阿摩司·特沃斯基(Amos Tversky)和丹尼尔·卡内曼(Daniel Kahneman),提出了“便捷思维”(heuristics)的概念,让人们认识到,有一些普遍存在于人类认知心理中的“思维短路”。它们是造成普通人经常自欺欺人,也因此特别容易轻信谎言、上当受骗的原因。
特沃斯基和卡内曼提出,人有两套推论和判断思维系统,一套是分析和批判的,另一套是经验和直觉的。人在信息不充分、不确定的情况下,由于没有时间细思慢想,所以必须快速决断。这时候,人经常只是运用经验和直觉的快捷方式思维,有时候有效,有时候失效。失效的时候就会造成种种“认知偏误”(Cognitive Biases)。
例如,当我们主观上已有某种看法或观点时,我们往往倾向于寻找或直接接受那些能够支持原有看法的信息,而忽视那些可能推翻原有看法的证据。疑人偷斧就是我们熟悉的例子,这叫“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
又例如,我们对别人的行为,尤其是不良行为,总是倾向于强调内部原因,如人品、性格、教养、用心,而忽视或低估外部的环境原因。对自己的同样行为,则一味强调外部的或不得已的原因。同样的行为,别人就很严重,自己就轻描淡写。这叫归因谬误(Attribution Bias)。
还例如,我们有部落化的自然倾向,本能地排斥外族群的“他人”,尤其是所谓的“西方”。无论同族群内部如何互相仇恨和残杀,到头来还是相信“血浓于水”。我们还因此理直气壮地要求同伴“胳膊肘朝里拐”“家丑不可外扬”。这也就是鲁迅批评的,“到底还不如做自己人的奴隶好”。这叫做内群体偏见(Ingroup Bias)。
认知偏误既然是“人之常情”,了解和认识认知偏误的目的是否就只能是理解和接受呢?心理学家哈塞尔顿(Martie G. Haselton)等人在《认知偏误的演化》(The Evolution of Cognitive Bias)一文中指出,“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倾向上,认知偏误都不带有强制性(arbitrary)”。也就是说,认知偏误并不是非犯不可的。认知偏误是可以控制的,也是可以“去偏误”的。我们要认识便捷思维和认知偏误,正是为了降低和尽量消除它们对我们的认知影响,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變得不那么容易轻信,也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