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寿的文化自觉和自信观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有感
2017-08-30安远远
□ 安远远
潘天寿的文化自觉和自信观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有感
□ 安远远
图1 1961年 潘天寿于杭州景云村寓所止止室画室
图4 1964年 潘天寿在杭州华侨饭店作大画光华旦旦
今年是潘天寿先生(图1)诞辰120周年。5月,“民族翰骨—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时隔20年,在同一场域里,我又一次感到了身心的颤栗和震撼!记得那是1997年3月,纪念潘天寿诞辰100周年展览开幕式的前一天的半夜,当所有的布展人员离开之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展厅的地板上,静静地感受着大师的作品。渐渐地,我仿佛融进了画面:松风从耸立的巨石上扑面而来、老水牛缓缓的游过(图2)、莲花荷叶在眼前摇曳,松涛阵阵,巨石嶙峋……那一刻,展厅里所有的作品都活了起来,动了起来,松风裹挟着我,使我的身心随着周遭的一切缓缓升腾……那一刻,我迷失在潘天寿营造的世界中。
被震撼了,是很多人观看“民族翰骨—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最直接的感爱。这次展览中,很多人表示面对原作,再读相关的文献以及潘天寿的画论,回望他所处的时代,才能从中理解什么是骨气、看到了精神、感触到灵魂,若是没有大规模在大空间里看过潘天寿的原作,只看印刷品,是无法理解这种感受的。
中国美术馆圆厅开阔的空间才能和潘天寿作品中宏大气势相得益彰。在中国美术馆展厅里看潘天寿作品,远眺、俯瞰、近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欣赏解读。我们走到展厅的一头,回头眺望大师作品。这时万壑松风飞瀑直下,水牛如山、山如水牛,体会画面上的宏大气象,不同距离和角度会有不一样的强烈感受!近观细看,画面上每一个细节又都经得起推敲,笔键墨润,趣味无穷。在展厅南墙上的丈二大画《暮色劲松图》(图3)图中松树在块垒石堆之上,看到瀑布仿佛能听到水流砸下来的声音,空白之处不着笔墨,反而使人看到了沟壑中的云雾。苍松块石线条遒劲,立在画前或退远再看,不仅能让观者目中有形,境界气韵、其神可以畅怀,此景此情在画面上亦实亦虚,亦真亦幻。
潘天寿把握大画的能力令人惊叹。这些巨幅画作都是在地板上画的,特别是那件1964年为庆祝国庆所作高3米、宽7米的《光华旦旦》(图4),他在画上题款:“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一九六四年十五周年国庆,为作卿云歌辞意颂之。”画面中充满着勃勃生机和磅礴气势,众人在画前犹如在景物之中,从观众的背影拍摄这幅大画,人影与笔墨叠影,成为画中的一部分。恢弘巨制震撼人心!此时的我就觉得意境、精神、骨气、境界,以及六法等传统画论里所有的东西,不再是一种名词概念,而是变成一种直观的生理感受了。
“中国画以意境、气韵、格调为最高境地。”无灵感,即无创造。无技巧,即无绘画。故灵感为绘画之灵魂,技巧为绘画之父母。然须以气血运行而生存之,气血者何?思想意识是也。画事须勇于“不敢”之敢。潘天寿是这样说,也这样做的,他绘画立意在先,即是人们常说的先得诗情,再有画意,然后是笔墨形式营造意境,他的章法布局、虚实疏密、笔墨语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追求的是壮阔的意境和朴素的思想表达(图5)。其视野可谓远眺古今、俯瞰天下、近察内心;其境界至刚至柔、至臻至简。呈现的是雄浑阔大的浩然之气,亦是温润清新的时代新风。潘天寿一定是在博揽古今、融通中外才有了这如雄鹰一般居高临下俯察一切的胸怀和气度。
图2 夏塘水牛图卷
图3 暮色劲松图轴
图5 雨后千山铁铸成
潘天寿的一生经历的是祖国多灾多难、战事频繁、运动无情,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迁。在时代大变局中,先生以一己之力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用一支笔捍卫民族文化。面对灾难困苦,他自觉的文化坚守、面对新时代的要求,他主动的责任与担当。他把民族绘画提到关乎民族、国家生存发展和民族精神振兴的重要高度,用一生证明了他的视野的阔大雄强与境界的高古新奇。
图7 子露气
面对时代的转换,如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这是每个真正的艺术家都要面对的问题。前些年在天津博物馆“四王”展览上,面对四王的原作,我意识到,以前批“四王”,应该不是“四王”错了,而是把四王当成一个僵化的标准,进入了误区,是后来的人学错了。因此,对传统的感知认识需要研习“真经”。潘天寿的学生说他每次到北京一定要去故宫看画,他最喜欢八大的作品。他在仿八大山人的《焦墨山水图》(图6)中题道“个山僧曾题其所画焦墨松石曰:此快雪时晴图也。今予偶作山水,山间树间寒白似积太古雪,亦可以个山僧题松石语题之,然画材意境则全[不]同矣。原画事须在不同间求同,黑白间求致,此意个山僧已早知之矣。癸巳炎暑作此,以为清凉之药。”他非常推崇八大山人简练明豁、刚柔相济的艺术风格,对八大山人的运笔用墨做了认真的研究与体验。但决不亦步亦趋,力求和八大拉开距离。他按自己的个性特征进行取舍,以达到自己需要的画面效果。如果你也去看了最近正在故宫武英殿展出的四僧书画展,你就能看到潘天寿的绘画与四僧、吴昌硕等前辈艺术的一脉相承的关系。他对中国文化传统的继承(图7),以及他在艺术中的创新,特别是他对四僧的学习,都如此清晰地呈现出来。这两个展览结合起来看,有助于我们理解传统的发展和创新的来源,理解潘天寿在技中求道,继承传统的同时又如何创新;他如何面对着西方文化的冲击,面对时代的剧变,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找到自己的创新之路……当这些精彩的画面串连起来,就明白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血缘关系,也就看懂了他的作品中怎样把西方的焦点透视融入到传统国画的散点透视里,也就读懂了他被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滋养的自信!
潘天寿40年代对国立艺专学生说“画画要用眼,又要用心。西画用眼多,中画用心多。”“盖吾国文字之组织,以线为主,线以骨气为质。由一笔而至千万笔,必须一气呵成,隔行不断,密密疏疏,相就相让,相辅相成,如行云之飘渺于太空,流水之流行于大地,一任自然,即以气行也。气之氤氲于天地,气之氤氲于笔墨,一也。故知画者,必知书。”潘天寿画的松树,其笔墨功夫非常强悍,每一幅画中松都有强烈的品质性格,看了画再去看每一棵老壮松树,都能感到这是艺术高于生活的典型案例。长青的松柏是中国传统君子品格的象征,历代画家都喜欢画松,在潘天寿笔下,特别能体现出铮铮铁骨雄迈刚劲的品格。他的诗句“树如屈铁山画沙,笔能扛鼎腾龙蛇”来形容描绘松树作品是十分合适的。他作品中的梅、竹、菊、荷乃至小草野花,都有“强其骨”的象征。
图6 焦墨山水图轴
潘天寿认为大画要“放得开手,团结得住”,小画要“会心四远,小中见大”,两者都需“得奇趣于画外”。从他的创作中可以看到传统文化的刚柔相济、虚实相生、兼收并蓄的特征。如以写生为基础创作的《小龙湫下一角》、《雁荡山花》(图8)等山水松梅、野花小草的表现,其中的溪流蜿蜒、怪石林立,从远到近,完全采用的西方焦点透视,显得生动,逼真而亲切。而远景的概括,以咫尺中画高山巨石,小草野花的细节描绘则采取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散点透视。两种透视系统用在同一画面却很自然的融合,一点都不突兀。这就是他的构图意识与视觉感,为什么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趣味,为什么更具前瞻性了。
图8 雁荡山花
图9 梅月图
从清代高奇佩到潘天寿,指墨画三百年才有了高度的审美突破,业界公认为潘天寿开辟了“追求变化多端和指墨特有的韵味”的国画新风格。他说:“毛笔画,笔到易,意到难。指头画,意到易,指到难。故指头画,须注意于意到指不到之间。”指墨画“须以乱头粗服之指趣,写高华纯朴之西子”。他要求学生一定是先画好毛笔画,否则不可以画指墨画。
潘天寿一生最后一幅指墨画巨作《梅月图》(图9),题的诗句是:“气结殷周雪,天成铁石身。万花皆寂寞,独俏一枝春。”墨色掩映了圆月,老辣的指墨画出的老梅如铁虬龙般蜿蜒向着遮月的云端,几朵梅花在寒夜中绽放,画面诗意盎然却气氛凝重……此后,他的人生和艺术生涯便在文革的摧残中结束了。
从1991年初次全面观看潘天寿作品,到1997年参与潘天寿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再到今年再次参与120周年纪念活动,20余年的知识积累和阅历增长后,我再次进入潘天寿的艺术世界,才更深地领悟了潘天寿艺术创造的不凡,理解了他以天下为己任的追求和画后所包含的深意。潘天寿浩然大气的艺术创作和思想,以及“双峰峙立”的中国画教育理论的提出,一切源自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自觉和自信。在世界艺术的大格局中,如何弘扬中国精神,如何传承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兼收并蓄、开拓创新,如何推动中华文化的发展,潘天寿的实践与贡献为我们做出了典范。
(责任编辑:田红玉)
Pantianshou de wenhua zijue he zixin
An yuany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