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型血多动症
2017-08-28猫主义
猫主义
一个朋友准备生二胎了，大家都很意外，当初她难产疼得死去活来，发过誓绝不生第二个的。问她怎么回事，她长叹：“不生不行啊，老大确诊了多动症，以后是指望不上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但还是劝她不要太担心：“多动症可以治嘛。”
“要只是多动症还好办，偏偏还是B型血……”
这下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握握她的手、摸摸她的背，给予一些肢体上的抚慰。遇见这种沉痛的事，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多动症加B型血，孩子这辈子算是一眼望到头了。上学时成绩差，工作时效率低，易失业，难相亲，存不下钱，融入不了社会，对于父母来说确实是“指望不上了”。
我小学时班里就有个多动症，当然那时候 “多动症”这个概念还没有普及。因为上课总是插嘴，他被老师调到最后一排，还用胶布贴住了嘴，于是发展出抖腿的爱好，下课不抖，专门上课抖，抖腿这件事还传染，后面整整半个教室的同学都跟着他抖，屡禁不止，直到把前排一个瘦弱的女同学从凳子上震掉在地，尾骨都摔裂了。老师勃然大怒，全校通报批评，然后把他劝退了。据說，他的家长根据老师的建议把他送进了武校。武校是上世纪90年代流行于我的家乡的一种军事化管理的私立学校，很多难管的孩子被送进了那里，也不知道他们学会武术了没有。现在武校不流行了，都改成了“培训学校”“训练营”什么的，名字起得含糊，听不出训练内容是什么。
“其实多动症也有好处，活得比一般人快乐……”一位朋友勉力安慰。
“活得快乐”可能是真的，以前公司美术部有个女同事是多动症，也是B型血，几乎没有人样儿。光脚蹲在转椅上干活，干一会儿就原地转几圈。转笔也是一绝，压杆笔还好说，有时候手绘，蘸着颜料的笔她也转，一转甩自己一头一身颜料，墙上也全是彩点子，不长记性，下次还转。时不时地引吭高歌，跑调，不然就学动物叫，甚至敢和窗外的喜鹊对叫。喜鹊是好惹的吗？作为一个业余野生动物爱好者，我负责任地警告大家：喜鹊虽然叫“喜”鹊，其实极易发怒，而且攻击力很强。古诗里还写一个深闺怨妇把喜鹊抓住，“锁上金笼休共语”，简直是不知死活。果不其然那个女同事把喜鹊激怒了，天天来喷一纱窗屎，一夏天没敢开窗。领导找她谈话，几句话她就开始走神儿，拽自己手上的肉刺，还问领导有没有指甲刀。所以对于她技术好、资历老却一直得不到升职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很正常，有人还说她没被开除就不错了。她自己倒颇不在意，体检的时候心理健康得分遥遥领先。
“而且多才多艺……”
“多才多艺”就难说了，他们确实兴趣广泛，但都是三分钟热度。拿著名的B型血多动症患者达芬奇来说吧，很多人知道他画了许多机械装置草图，什么飞行器、潜水衣、装甲车、机器人，就被他唬住了。可是为什么只有草图而没有发明出实物呢？就是因为多动症患者只管挖坑不管埋坑，乘兴而挖，兴尽就跑。《蒙娜丽莎》画了四年他都没决定好让她笑还是不笑，一天一个主意，结果弄出个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而且寿命长。”另一位朋友也安慰。
如果没有在持之以恒的作死中把自己作死，凭着没心没肺的劲儿，大概是可以活很长的。仅仅我知道的，就有摸电门的、掉湖里的、笔帽卡喉咙的、被疯狗咬的、非得在马路牙子上走猫步把膝盖摔水肿的。他们的共同点是手贱、脚贱，不干点儿什么浑身不舒服，偏偏又运动神经不协调。这样的基因为什么没有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掉？或者说它有某种我不知道的优势？回去我得查查……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为电脑浏览器失去响应而火冒三丈，它被几十个网页卡死了，正在以10秒/个的速度关掉网页：进化论的前沿研究、菊科植物图鉴、中文输入法演变史、巴赫的音乐密码、用黏土捏马力奥的视频教程……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那个准备生二胎的朋友。
她说她还是不想放弃大儿子，虽说他是个B型血多动症，难以走上通常意义上的成功道路，但是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又问我觉得自己幸不幸福，还问我睡眠情况怎样、工作时如何集中注意力、怎样平衡情绪，问得我莫名其妙。最后问我什么血型，我说是O型，她大失所望地“哦”了一声。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吞吞吐吐地说：“就是想从你身上学习一下经验，展望一下我儿的未来，没想到你是O型血，情况比我儿好多了。”
“你是说我有多动症？”
“你自己不知道？”
“我没有啊！”
“天哪！你不知道吗？你不管干什么都在走神儿，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有啊，你的手脚没有闲着的时候，总在摆弄东西……”
我赶紧把盘在脚趾间的鼠标线拽出来，把翘在电脑桌上的脚放下来。
“……还总是磕磕绊绊的。”
“咣当”一声，杯子被脚碰到地上摔个粉碎。
“怎么了？什么声音？”朋友问。
“没事儿，你接着说。”我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上起来，到阳台拿扫帚。
“你总是鼓捣新鲜玩意儿，但是从来都是虎头蛇尾……”
我看着阳台上的废鱼缸、臭酸菜坛子、十来个里面只有土的花盆、两个裹着破布的塑料人体模特、一大一小两面非洲鼓和一坨大树根陷入了深思。我果然是个多动症患者，这个事实在我的脑子里像黄昏的路灯突然亮起。
朋友说：“你竟然没感觉到，咳，其实我向你学经验也没有用，应该向你妈学，怎么把你教育这么好的。”
我说：“我替你问问她。”
一开始我妈不承认我有多动症，在我逐条摆出证据之后她嘿嘿起来，说多动症有什么可怕的，多动症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他自己高兴就行呗，关键是不要歧视他，不能让他自己觉得这事儿很严重，长大之后慢慢就好了。什么？B型血的多动症长大也好不了？谁说的？那都是自我心理暗示，那就干脆告诉孩子他是别的血型。
“这事儿能乱说吗？紧急时候输错血会死人的。”
“你是不是笨？还没有你妈科学素养高，告诉他他是O型血啊，O型血只能接受O型血，B型血接受了O型血也没问题。”
“原来如此，我妈真精！”
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