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与爱藏身花海

紫堇轩

那是周三的傍晚，天空是一只打翻的墨砚，几个长手长脚结伴而行的男生来到她面前，球衣散发着少年特有的清甜的荷尔蒙气息，像路边新鲜干燥的草木香气。

其中留莫西干短发的叫康定。他用食指表演转球并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浅杉，等会儿坐我的自行车回家吗？

她脑袋一片空白，她和他中间隔着银河系般久远的沉默，很久才答出一句“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咯”。

众人嬉笑。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叫浅杉，居然喧宾夺主。

“喂喂，冒充游戏很好玩啊？”康定身后哄笑声起伏如山峦。康定大手如蒲扇，挥一挥驱散他们，红着脸与她频频道歉方才离去。

她叫浅柳。父亲替她跟姐姐取名时便说过，杉树坚毅，柳树柔美，希望姐姐能照顾妹妹，护她周全。

所以浅杉从来不与她抢，好的衣服，甚至好的感情。

姐姐说，如果你喜欢康定，那就告诉他吧，反正我不喜欢这一款的。以他的受欢迎程度，只要跟他谈场恋爱，保准你会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细心的浅柳发现，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莫名其妙的荣誉感。从前她让出漂亮裙子的那种真心实意不见了。浅柳很伤心。康定是一个靠谱的人，付出的是一團火焰般炽热天真的情感，可是却被姐姐这样轻视。

爱，应该是恋人心中投射出的希望和图腾。如同圣诞老人之于孩童，超人之于全宇宙。

浅柳喜欢康定。每个风清云朗的清早，她都会沐着晨光到山脚采摘花束。花开成海，海水在她的单车车篮里摇曳着回家。她第一个抵达教室，将捆着草绳的花束放在他的座位下。旁边躺着一张她手绘的小卡片，字迹如涓流：清甜不是我喜欢的味道，你才是。

喜欢一个人，也有等级。在浅柳心目中，陪伴是属于比较低级的喜欢。哪怕鸡汤书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陪伴是有目标的需索，有条件的胁迫，而不求“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暗恋，显得既轻松又愉悦。

2016年4月13日，科比在洛杉矶的主场身披黄色战袍，斩获60分的记录，浅柳第一次通宵，看康定与小伙伴们在食堂的大荧幕面前为偶像加油呐喊。那一刻康定甚至不是一个好人，他变成了一头霸道凌冽的野豹，双目炯亮，舌尖嗜血，他手中的矿泉水在科比进球的瞬间激动地泼向兄弟，他修长的腿如一弯弦月悬挂在洁白的餐桌上，嘴里还骂着粗口，一点都不端庄，一点都不美好，但浅柳爱极了那样的他，一位高高在上的暴君。

这是浅柳与这场暗恋的告别仪式。如同科比曾在退役书上所讲的那样——亲爱的篮球，当我还是一个六岁男孩时，我就深深爱上了你，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隧道的尽头，我只看到我自己，在用尽全力奔跑……但是我的身体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

三天前，浅柳收拾房间，姐姐的首饰盒忘了关上。原来，浅杉故作云淡风轻的外壳下，早已收藏着一枚珍珠，如果不是那天阳光恰好，很难发现透明的珠子上面刻着康定的名字。

最高级的喜欢，是惟愿君安，得到挚爱的憧憬，拥抱一席不被惊扰的美梦。康定一步步走出花海，投向浅杉的所在，投向他梦寐的光明未来。

而浅柳，也不是一无所有。她得到珍贵的、永不叛离的回忆，足以对抗所有现实的冰冷和粗糙。这就是爱一个人，最丰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