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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一个人的娜娜

2017-08-28刘创

莫愁 2017年22期
关键词:格利娜娜戏剧

刘创

我是你一个人的娜娜

刘创

妮基·桑法勒作品《爱情万岁》

极度脆弱,是伴侣也无法理解的痛

“戏剧更多的是无病呻吟。”一天晚上,妮基·桑法勒这样对丈夫说。

那是1952年,二战已结束好几年,全世界欣欣向荣。而她,也不再只是《生活杂志》封面人物。当年11月,她还登上了法国《风尚》杂志封面。

她是国际超模,又是小女孩劳拉的母亲。年轻的她什么都有了,让人嫉妒到跺脚。她却声称讨厌既定目标了。

她的丈夫哈利,还在哈佛大学音乐系深造。她则在学戏剧和表演——她曾想踏上演艺道路。如今,像发现自己生活的苍白一样,她看到戏剧的无力。

之所以迷茫,还因为她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因精神分裂,她被强制治疗两个月。人们会有兴趣,邀请“疯子”走上T台吗?

“你准备转行做什么?”丈夫问。

“还没想好。但医生说我这么快痊愈,是因为画画。美术可以缓解精神紧张。”

哈利不置可否,“哦,我也转到文学院了。我想成为作家。”

夫妻俩吵了一回。戏剧的最初形态就是小说,几乎一半戏剧都改编自小说,她放弃了戏剧,他居然要写小说。夫妻理念如此不同,她无法接受。

从小到大,生活似乎不断对她开玩笑。

桑法勒生于法国塞纳河畔一个富有家庭,父亲是银行家,母亲是美国名媛。1933年经济大萧条,全家搬到美国。

虽然她3岁时父亲破产,积蓄仍够全家好好活上几十年。问题源自父亲风流成性,身边总有美女环绕,母亲整天关注他身上的香水味,无暇照顾家庭。她得扛住弟弟们的拳头,才能抢到一碗饭吃。她11岁时,父亲彻底蜕变成酒鬼,一次兽性大发,强暴了她。母亲竟然漠视,只告诫她别说出去。

黑暗经历激发了离经叛道的因子,她把报复世界看作使命之一。校园里有座裸体希腊雕像,无花果叶遮住隐私部位,她将叶子涂红,因此被学校开除。被父母痛骂之后,18岁的她拉着哈利,私奔到波士顿,此后又去了剑桥生活。

然而,她打拼成名模,光鲜明媚,内心还是脆弱至极,连丈夫都无法理解。一个记者随口提问“出身于贵族家庭的您,童年一定也如鱼得水吧”,就让她发狂,住了医院。

她太渴望拥有温暖和睦、彼此支持的家庭了。所以,丈夫更改目标,这种一般人眼里算不上问题的事,却让敏感过度的她耿耿于怀。

夫妻矛盾愈演愈烈,几年后,待全家搬到巴黎,两人早已形同陌路。桑法勒在近郊租了一间兼做画室和住所的小民居,给丈夫留下纸条,就搬走了。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这世界离我们付出那么多牺牲、苦苦挣扎着想得到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

1956年,桑法勒第一个画展在瑞士举行。她结识了波普艺术之父贾斯伯·琼斯等大师,逐渐成为巴黎现代艺术界的骨干。

需要坚硬的艺术,也需要柔软的陪伴

不久,桑法勒成为知名画家。同仁们嫉妒她成名太快时,她却像轻易迈上顶峰的武林高手,看透一切,声称不再玩刀耍剑了。“画笔太软。我需要坚硬的艺术,比如浮雕,或类似的锋锐东西。”

她遇到了尚·丁格利,瑞士籍美男子,特立独行的雕塑家。他的作品恰恰拥有她缺少的“坚硬和锋锐”。

她的第一件新作品内核已搭好,正寻找外壳材料,丁格利给了她很多建议。他们相见恨晚,时常一起研究作品。第一次相约酒吧,双方都带上了伴侣,然后就不带了。一夜又一夜,只有他们两个。

“我也曾是画家,”丁格利说,“从没真正完成一幅画,我力不从心,像瘫痪,像闯进死胡同。然后我发现了雕塑。雕塑凝固不动,可我让它们动起来。运动的作品让我逃脱了瘫痪。”

丁格利的作品“可以自毁”。他惯用废料焊接出结构混乱、自由运动的疯狂动态雕塑。比如《向纽约致敬》,金属垃圾组装成十余只机械手臂,它们张牙舞爪,疯狂敲打着一只钢琴键盘。半小时后,作品散架,而散架也是主题之一。《世纪末习作》中,他甚至用了半磅炸药,呈现艺术对现实的冲击、抵抗。

桑法勒受到丁格利的启发,她的《我情人的肖像》是一件男式衬衫、一只飞镖。参观者可以拿飞镖投向衬衫。作品每受一次冲击,都呈现不同。

她还给作品挂上装满颜料的石膏球,展览中,她举起步枪,精心选择角度射击,每两分钟一次,让颜料崩裂、流淌、飞溅。“我开枪射击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我的母亲和我自己。”

她不停地发表作品,望着飞溅的颜料大喊,陷入癫狂,“破坏原来如此完美。”

她的“破坏”方式还有离婚。

1958年11月,桑法勒和丁格利合作的《纯粹的速度,稳定的单色画》展出。他们在蓝色唱片上作画,然后固定在电机上,加速旋转,让画流动、变化无穷。

“看,唱片无能为力了,它不可能让那些线条脱离。”丁格利微笑。

桑法勒扭头看他,灯光下,他帅得出奇,“就像,你甩不掉我一样,是吗?”

不久,两人结婚了。

那个俗气的、快乐的、热腾腾的娜娜

1960年,在艺术大师达利的家乡费格拉斯,丁格利夫妻合作了《火之牛》。一只用旧报纸制作的牛,大小和真牛差不多,肚子里填满烟花,然后在斗牛场引爆。

“作品主题如何理解?反对残忍的斗牛运动?”记者提问。

夫妻俩对视一笑。“不,是纪念我们相遇相爱。牛一样强壮的道德、现实,被我们毁掉。而我们的幸福,像烟花一样灿烂。”

“有人说您无比传奇,名模、演员、作家、画家和行为艺术家,还是电影导演和雕塑家。您怎么看待这些荣誉?“

“我很有名了吗?我只知道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她挽住丈夫,“他在家里叫我娜娜。”

“娜娜”(NaNa)在法语里就像中国的“丫蛋”,是最普通的女性统称。桑法勒随口一说,灵机一动,“下一个作品将是一个系列,名叫‘娜娜’。”

接下来,她和丈夫一起绘制娜娜的草图,灵感来自平民女性,工作或休息的形象。她们体形丰满,衣着绚丽,动作夸张,热情洋溢。有时,他会调皮地在图上留下一句“我又长了五磅肉”,她回,“如果我长成这样,你还会爱我吗”。俗常的对话,温暖的陪伴,一如所有寻常伴侣。

娜娜系列是桑法勒唯一呈现快乐的作品。

可快乐并不长久。一方面,他们的每个作品都堪称完美,苏黎世火车站大厅、提克卡森公园、圣地亚哥会议中心……都存放有他们的经典之作。另一方面,特立独行的他们,也成了道德法庭的常客。

流言蜚语中,桑法勒多次接近崩溃边缘。她拼命洗澡,似乎怎么也洗不净身体。一场活动中,她本来有段演讲,中途,观众群里飞来鸡蛋,砸在展品上,桑德勒当场震惊晕倒。有大半年,她不肯接受任何活动邀请。

丁格利从任教的学校辞职了,“我得陪着她,免得她忘了吃晚饭。”他们去阿尔卑斯山,去墨西哥。他们隐入没有欢呼掌声也没有谩骂的角落,直到她状态好转。

每晚,她都躲开他,在本子上记点什么。他以为她在构思作品,静静地给她点灯、做夜宵、沏咖啡。她合上本子,他就领她出去吹风。她说:“我想到过死,一闪而过地想到。”他答:“你得陪着我,我的娜娜。”

从丁格利那儿,桑法勒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幸福。那个挑衅世界、随时备战的她不见了。

我是他的作品,用终止艺术纪念他

1991年,66岁的丁格利走了。

“我留下了我的爱,感谢世界。”牧师念着他的遗书,桑法勒把《世纪末习作》系列的第三部展现给大家,这是她以丈夫的名义制作的。“作品就是我。我是他最好的作品。我的作品大多是破坏性的,那么,我用终止艺术来纪念他。”

其后10年,她只导演了两部戏剧。其余时间,她给“娜娜”的每一张草图加上短语,有的是一句问候,有的只是一个叹号或省略号。

丈夫去世后第二年,她出版了回忆录《我的秘密》,第一次透露了她高贵家庭里乱伦式的暴力。她曾想通过强硬的作品,扼杀童年记忆。然而,丁格利出现后,她才“找到合适我性格与命运的表现切入点。他让我的每一点感情、思想、回忆和感受,转化成色彩、质地、运动着的破坏力。这里面包含着我的乐趣、欲望、悲哀和痛苦,以及满足”。

生命最后几年,她开始了一次低调的旅行,去那些与丈夫合办过展览的地方,在每一件作品前驻足,冥想。游客们从旁边经过,为作品赞叹,却从未注意到作者就坐在那儿,微笑着流泪。

2002年之后,她不再出现在任何场合,上帝收留了她。

临终,她把“射击艺术”使用过的枪抱在怀里,艰难举起,扣了一下扳机,“献上射击艺术的最后一件作品,我自己。这件作品只留给我的丈夫。”其实枪膛是空的。

(编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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