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吕天琳的散文创作
2017-08-25叶君
叶君
我始终强调,文学创作要有质量,写作者须得有面对历史、现实、自我以及写作行为本身的诚意。也就是迟主席前天谈到印度和伊朗电影时,用的一个评价:“走心”。我感觉,我们对当下艺术创作的不满意之处的认知完全一致。“不走心”或者说“没诚意”是创作的大忌,自然就会炮制出大量垃圾。“没诚意”在个体文学创作里均有不同表现。具体到散文领域,就是近年来的“心灵鸡汤”文字泛滥。几乎成了一种公害。
吕天琳的文章,此前我没有系统看过。因《肆意妖娆》是本散文集,迟主席那天将书推荐给我的时候,特意加上一句:“不是那种鸡汤文字”。我立刻就放心了。现如今,真是谈“鸡汤”色变。“读书有风险,开卷须谨慎。”这些天,集中读《肆意妖娆》,还真是收获不浅。觉得自己抓了一条大鱼。全书分为“美文”“随笔”“长卷”“家园”四个部分,的确不是心灵鸡汤文。老实说,也有几篇几乎擦着鸡汤文的边缘,但是受作者写作自觉性的制约,又有意规避开了。我读的时候,常常会心一笑。以我的阅读经验,现如今的作者甚至作家,有自觉性的很少。自觉性就是对自己的写作有省思,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写,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而不是那种凭着简单的热情写作。有的人写一辈子都没有自觉性,有的人寥寥几篇便有。吕天琳以前写诗,散文里很容易看出诗的痕迹,比如讲究遣词炼字、营造境遇、捕捉诗意。第一篇《筛月》便是。读着读着,我面前马上铺排开一片月下的雪原,还有小夫妻俩赶着回家的身影。情感抒发格外理性、节制,这是一篇很容易写成“心灵鸡汤”的文字,但却没有。整本书,读了第一篇让人顿生好感。类似的文章还有好几篇。吕天琳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虽然跟我小时候的生存环境很不一样,但是,我们也大致算是同龄人,物质贫困年代的人际和亲情,亦不因南北而有太大差异。所以,集子里那些追怀小时候生活的文章,我一样感兴趣,诸如听说书、过年时分糖果之类……起码不是那种“仿真”的生活,“仿真”的情感。
此前跟吕天琳接触不多。老实说,集子里也有我不喜欢的文字。我意识到,这是价值观的差异。也有人说,当下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便是价值观的不同。我深以为然。所以,前天中午,听完课后我就想跟他做交流。以我的感觉,这是制约他写作格局的关键,我得坦率地说出来。而且,以我这十多年的观察,在黑龙江作家里,这个还比较普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地缘的问题。
在“随笔”一辑里,作者往往对一些时事发表看法,但却有的时候显得格局不够。是的,鲁迅当年在快要死的时候,还想到“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些年讲萧红的时候,我也常常说起她那个不朽的观点: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级的,作家是属于全人类的。作家的写作始终针对的是人类的愚昧。对比起来,大作家的格局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何必如此拘囿于意识形态的偏见?一鸣主任昨天说到“911”的情形。我一样很有感触。那一刻的博士生宿舍几乎沸腾,而我看到身边的文学院博士,也跟打鸡血似的奔走相告,真有说不出的悲哀。从事文学研究理应生成的悲悯情怀,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文学始终入不了他们的内心。跟一鸣主任一样,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数千条鲜活的生命,都是普通人,瞬间就消失了。如果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在那栋大楼里工作,你会高兴吗?
我想说的是,格局几乎决定了艺术家创作的方方面面。印度好评如潮的电影《小萝莉与她的猴神大叔》,说的是一个失聪的巴基斯坦小女孩阴差阳错地到了印度,被一个印度小伙子费尽千辛万苦送回她那位于帕米尔高原的家。电影美极了。要知道,印度和巴基斯坦是敌对国家。我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也能拍出一个中国人跟日本人之间的类似故事吗?我们有的只是“抗日神剧”,“手撕鬼子”“裤裆藏雷”之类雷人的情节,还有冯小宁的《举起手来》之类的电影。我不知道,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这些影像日本人看了,会如何看我们。
《肆意妖娆》的“家园”部分,给了我巨大的惊喜。拿到这本书,我看了一整天,傍晚看到这部分文字,禁不住有了想跟作者说话的冲动。没有吕天琳的电话,便向大庆的朋友打听。这部分的文字,让我有了当年做学生时读余秋雨《文化苦旅》的喜悦感。以前就听说吕天琳在《北方文学》上发表作家地理的系列散文。没有读过,这次系统读,真的觉得很好。特别写墨尔根、漠河的那几篇,书卷气浓郁,而且情感抒发恰到好处。关键是,这是一种亲历现场的写作。让我看到了自己不曾看过的风景,并激发前往的冲动。虽然,他所写的这几个地方,我都去过,但看到的景致不同,感触也不一样。而因为去过,就更加亲切。看看他对历史风物、掌故的了解,还有地理风景给他的感受,再调动起自己的经验,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对话过程。这些年,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开车在黑龙江旅行。去过一些地方。文学跟地域有很奇妙的关系。更多时候,我们读了文字,便对那个地方生出了想象。就正如读《呼兰河传》想象东北一样;读了迟主席的小说,一直想看看漠河。多年前开车走到加格达奇,因为加漠公路没有开通而中途作罢,甚以为憾。这次读吕天琳的文字,凭着我这几年在伊春、内蒙等地旅行的经历,我想象着他所写的景致,还有胭脂沟的往事。写“雪乡”等地的几篇稍弱一些,对史料的消化不及开头几篇,处理得比较突兀、僵硬。我希望吕天琳多写这样的富有诚意的文字。这部分文字,都来自第一手的生活,而不是“仿真”与“想象”。最近,本省也有一些作家写哈尔滨,故意追求那种过去的“情调”,但我总觉得是一种“仿真”的想象而已,虚弱甚至做作。
呂天琳利用石油勘探的契机,走遍龙江大地,正因为身处地理的现场,所以关于历史的感悟,情感的抒发才有根底,才真实可信。它不是一般的那种无病呻吟,小情小调的游记散文。读他的文字,让我看到了跟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样式和风土景物。这是对阅读最好的回报。吕天琳的这部分文字让我十分满足。
一个作家真的不用写得太多,就只是写好自己的一点生活便足矣。关键是有诚意。在当下,有诚意的书写者太少。对我而言,检验一个作家的优劣,全赖“诚意”二字。九年前,就张铁成的散文集,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文字是否流利,关乎技巧,学而能;见解卓异,关乎历练与省思,不断地修养或许亦能达到;而诚意表达,关乎人品,就非学习、历练所能达至。诚意,能试出作家的真伪、文品的高低、人品的优劣。
至今,我的观点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坚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