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做朋友
2017-08-24清忧
清忧
人活一世百年,在路上总会遇到各种人。
有些人的心可以很大,大得可以装下万里征程,星月瀚海。
有些人的心又很小,只装得下一人的笑,一人的泪。
一、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周鹿出现的那天,林加年跟往常一样,骑着自己破旧的自行车去往美术教室的路上。在半路,他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就在林加年给猫包扎伤口的时候,有少女清亮的声音在头顶突兀地响了起来:“喂,你在干什么?”
林加年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的面前停着一辆很酷的越野车,周鹿就是从那辆很酷的越野车上跳下来的。她漆黑的长发编成又粗又直的麻花辫,微微仰起的面孔,是仿若透明的洁白,手心拿着一本英文版的童话书。
“我在给它打绷带,”他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结结巴巴地问她,“你拿的是什么书啊?”
“童话书,你要不要看看?”女孩子大方地把手上的书递给他。
十岁的林加年并不懂得那些那些印得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他拿着书尴尬地搓着自己的衣角。
女孩看着他拘谨的模样,笑吟吟地指着书上的一个单词:“你不识英文?这就是我的名字,鹿的意思,我叫周鹿。”
她说话的样子,林加年一直都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会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里面的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第二天早上,林加年推开自己家的大木门,一眼就看到那辆很酷的越野车停在隔壁门口。那个叫周鹿的女生坐在越野车的顶上,冲他挥手:“嗨,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原来她父母买下了他家隔壁的四合院,搬来之后,周鹿会骑在两家中间的墙头,口袋里装满糖果。有时他舔牙膏会恰好被周鹿看见,她骑在墙头,朝他扔一把大白兔奶糖:“林加年,給你糖果,你不要再偷吃牙膏了。”
林家父母听到她的话哈哈大笑,满嘴白色泡泡的林加年站在围墙下,睁着呆呆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周鹿。
这个女孩,生来富足无虑,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周鹿家境好,到了学校也是众星捧月。可她性格刁钻古怪,常常让林加年防不胜防。
有一天下午乌云黑压压的,一场暴雨就要来临。林加年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半路遇到周鹿,她为难地叫他的名字:“我的脚崴了,可以载我回家吗?”
林加年停下自行车,把她扶上自己自行车的后座。可是在他准备前行时,他的车却出了故障,他直起身子用尽全力,车子一个摇晃倒向路边。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拱起的屁股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
此时的周鹿机灵地翻身跳起来,拍着巴掌:“哈哈,上当了。”
原来是她坐在后座偷偷把伞柄扎进车轮钢圈里,摔倒的林加年从地上爬起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推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周鹿将手环在胸前,兴高采烈地看着他缓缓变成个小黑点。
二、刚刚他的那个举动,又真实又有点像梦境。
周鹿骗他的把戏一直持续了三年,当林加年已经习惯她的捉弄时,周鹿有一天突然转了性子。她沉默地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当他的自行车扬长而过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偏着头喊一声:“喂,你的车链子掉了,我是说真的。”
林加年从邻居们的议论声中才知道,她父亲的工厂被人举报停产检查了,那时周家的药厂投入大笔资金正在研究一种新药。药厂一停产,资金链一断,家里顿时负债累累,那座四合院听说也要卖了去抵债。
等林加年再骑着那辆已经掉了漆的飞鸽自行车从她家经过时,看见她站在四合院的平顶上,风把她的裙子吹得鼓起。他握紧刹车,停在周鹿面前,爱漂亮的她竟连裙子开了一条线仍浑然不觉。
尽管这些天因为发愁,她那白晳的脸成了菜色,可她那双眼睛依旧比阳光还要亮,就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友善地瞪着他:“你是跟其他人一样来看我家笑话的吗?”
她以为林加年会生气,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扔下自行车,纵身跃上平台,在她怔怔的眼神中一步上前,伸出手,犹豫地落在她的脸上:“大人的事你又不懂,别哭了。”
他已经十三岁了,偏偏个子又瘦又小,可是手的力气那么大,有点笨拙地替她擦眼泪,刮得她脸生疼。在她最懵懂的年少时期,第一次有男生离自己这样近,她的心忽地动了一下。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又瘦又小的他:“谁稀罕你的可怜,告诉你,我爸爸总有一天会重新开始的。”
他被推得摔倒在地上,没有说话,跳下平台,骑着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周鹿脸上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她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风把他的白色衬衫吹得鼓成一团,这个瘦小又呆板的少年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她的心也跟着那消失不见的黑点慢慢垂了下去。
大概是她推得太重,后来的日子,林加年堵气般地不再跟她讲一句话。每次从她家经过,都会加快车速,飞驰而过。
她搬家走的那天,林加年正在门口晾晒鱼干。她原本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但经过林家时,她还是忍不住从窗户里伸出手,把手放在嘴边,拢成一个小喇叭形状:“林加年,你以后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不要再被人坑了。”
车子开出好远,她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往下掉。那时十三岁的周鹿不知道原来告别一个人会是这样,整个人会陷入一片苦涩里,心里全都空了,微微一动就是牵动骨头的疼。
父母只当她舍不得小城,搂着她的肩安慰道:“别哭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从后视镜看着越来越远的小城,有些奢望地想,那个叫林加年的男生有没有像她一样哭呢?
三、这个大男孩仍旧带着她十分熟悉的笨拙气息。
周鹿走后,他就很少被人欺负了,但他的善意还是会常常滥用。
那是他在学校参加完会演回家的途中,看到一个中年壮汉面前摆着一只玉龟。他喜欢看史实书,对古物也非常感兴趣。听到有人说古物,他停下车听中年壮汉侃侃而谈。原来玉龟是从壮汉家的老屋挖到的,年代非常久远,貌似很值钱,他是家里有困难才拿来贱卖。
围观的一个中年女人对这只古老的玉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拉开背包,掏出一沓钞票,激动得语无伦次:“多少钱?我要了,我要了。”
大概是妇人的举动感染了另外几个围观的人,大家都手握钱包蠢蠢欲动。只有林加年保持着清醒,他扔下车抓住要买玉龟女人的手:“阿姨,文物不能私下买卖。”
“少年仔,有财不发是蠢蛋。”女子甩开他的手。
“倒卖文物是犯法行为,”林加年一个箭步冲到哄抢的人群里,嘴里振振有词,“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原本准备哄抢的围观群众听他说得如此义正词严,纷纷打了退堂鼓散开。林加年见围观的人群散了就准备去推自行车回家,开始准备买玉龟的中年女子突然拖住他的自行车:“少年仔,你坏了我的生意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原来这个妇女和他们是一伙的,林加年不会吵架,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放开我,你们这是诈骗。”
“诈骗?你有证据吗?”妇女见他话都说不利索更加嚣张地抓住他的车,“你这车虽然旧了点,倒也能抵我的损失。”
在林加年有些张皇无措的时候,有个女生仗义地冲过来,将他护在身后。中年妇女并不是省油的灯,战斗力非常强,护着他的那个身影很快就被摔到地上。
“我的腿骨折了。”被摔在地上的女生大叫一声。
那群人见伤了人,抱着假玉龟分头逃窜。
林加年这才注意到替自己出头的是个頭发短短的女孩,穿着白色毛衣和工装裤。他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酒,结结巴巴地说道:“这瓶药酒的效果很好,我帮你揉揉。”
他笨拙地撩起她的裤脚,纤瘦的手指在她的脚踝游走,他指尖带着凉凉的药酒味道,女生心里忽地一软,如坍塌的城墙一发不可收拾。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女生歪着头看他,睁着那双亮亮的眼睛:“哈哈,林加年,又被我骗了吧,我的脚没事。”
他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周鹿,穿着工装裤的她说起话来早已没了少年时的骄纵,倒像个男孩般义薄云天。
周鹿也看着他,他白色长衬衣外面罩了一件亚麻西装,大了一个码,看起来有点滑稽,像不会化妆的女孩素淡的一张脸上用力搽上的两抹腮红。
“你是偷穿了你爸爸的衣服吗?”周鹿忍俊不禁。
可他始终保持着拘谨的笑意:“今天学校会演,大合唱我们都要穿西装。”
回去的路上,他用自行车带她,周鹿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他弓着身子努力蹬车的样子让她又想起了以前捉弄他的事情。这个大男孩仍旧带着她十分熟悉的笨拙气息,他还如少年时那么温和,像早上八九点的朝阳,对这个世界永远保持着善意和热情。
四、他的表情却无比镇定,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周鹿的户口当初没有迁走,所以在高三这年,她回了小城的高中读书参加高考,就那样又和林加年做回了校友。
一次学校组织春游登山活动,已经有好几年没在小城生活过的周鹿一路兴致高昂,像个奔赴沙场的女战士。下山的途中,她一路向前冲,结果脚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周鹿倔强,拒绝了几个献殷勤的男生,冲着林加年的背影喊:“林加年,我脚真的崴了,可以背我下山吗?”
众目睽睽下,林加年无可奈何地蹲在她的身前:“上来吧。”
她趴在林加年的背上,她的脸被他的头发扎得发痒,她左右扭动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林加年被她弄得摇摇晃晃的,好几次差点摔下山,他迟疑了片刻才跟她商量:“周鹿,你可不可以别乱动,如果摔下去就不好了。”
周鹿嘻嘻哈哈地趴在他的肩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准焦距,掰过他的脖子,大喊一声“耶”。抓拍的照片里,林加年飞快地别过头,他只有半张脸和周鹿同框。
到了山脚下,林加年把她放下来,他别扭地说道:“周鹿,把照片删了吧,还有你以后别再取笑我了。”
“逗你玩的,那么丑的照片我当然会删啊。你这人真无趣,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周鹿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
她又是在捉弄自己,不过他的表情却无比镇定,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愣了半晌,他才轻轻“哦”了一声。
等周鹿在学校待的时间久点以后她发现,林加年还跟少时一样,不怎么会说话,只会埋头读书。 他的笨拙和冷漠周鹿并不以为意,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不会迎合和奉承,可是很快周鹿就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
有一天放学后,她冲出校门,远远地就看到了林加年。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女生正蹲在地上喂食一只老猫。周鹿认得那只猫,那是那年林加年捡到的那只受伤的猫。
等那个女生喂完了,林加年走过去抱起那只老猫,猫拿爪子静静地挠着他的衣领,他的眼神很温柔。
女生看着那只猫的亲密举动,含笑看着他:“这猫是你的?我还以为是只流浪猫呢。”
“是我养的,它总是喜欢跑去学校溜达。”
女生似乎对猫的兴趣很浓,她又从背包里摸出零食,冲着老猫挤眉弄眼:“你好,我叫莫小小,欢迎你常来玩。”
对女生的善意,林加年虽然只是笑笑,但看着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整个人都像被某种事物融化了一样。
站在校门口的周鹿突然就怔住了,她看着林加年的笑,单纯而又无限满足,脸上的冷漠疏离已经融化,那干净的面容盈满了喜悦。
原来他会这样笑?
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台风过境、日月俱焚都不会让他变了样子。可现在,女生莫小小一个举动就让他笑得一颗心都溢了出来。
而她曾用尽三十六计捉弄他,也不曾引起他的注意。周鹿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感觉委屈到了极点。
五、我欲乘风破浪,踏遍黄沙海洋。
周鹿天生有股吸引人的气场,到了第二个学期,她的名声在学校已经很响了。如同男孩一样的她,考试名列榜首,会骑摩托车,篮球也打得很好,在篮球校际比赛上大杀四方。大家提起她,总是会联想到武侠剧里的人物,譬如开龙门客栈的金镶玉。开始有男生冲上去献殷勤,各种好看的信纸叠成星星、树叶形状出现在她的课桌里。
周鹿不为所动,有好几次还把情书贴在公告栏里,她还批注了情书里语法上的错误,慢慢就不大有人敢给她写信了。
只不过像她这种优秀学生有一天也会做出格的事情,那已经是高三的下学期了。那天学校已经响了熄灯铃,准备上床睡觉的周鹿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林加年,寥寥数字:可以出来聊聊吗?我好难过。
他虽然早就知道她的号码,可他从来没有联络过她。她回了一条短信过去,可是他没有再回过来。周鹿知道他的性格,一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才发出了这么一条短信。
她心里生出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慌乱,偷偷跑出学校。可她不知道他的位置只能一条一条巷子找过去,最终在一个夜宵摊上将林加年捡了回来。
她几次将他扛起都以失败告终,她索性将额上的发用一枚老土的黑色夹子夹住,露出那光洁的额头,像个男孩一样撅起屁股,将瘫坐在地上的林加年扛了起来。
林加年靠在她的背上:“周鹿,你真的像传言里说的一样,骨骼清奇,力大无穷啊。”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跟她这样开玩笑,周鹿有些失神。
她背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林加年朝着他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不会说宽慰的话,只有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指被她薄薄的手掌包住,掌心暖暖的,像一个小型烤炉。
很快她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是莫小小在高三最后一年去了加州。原来都是这样,每个人轰轰烈烈的痛苦,从来不会为琐事,只为爱而不得。
周鹿的出逃被宿管阿姨逮了个正着,周鹿原本可以编一百句谎话:奶奶病重了她偷偷去了医院探视,或是自己旧疾复发半夜去看医生了,可这些谎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周鹿被请上主席台点名通报批评,台下众人指指点点,优等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罔顾校规。她站在台上,一言不发。
放学时,她在校门口遇到林加年,他抱着那只又来学校串门的猫从她面前扬长而过。他没有为昨天晚上的事跟她说抱歉,也没有跟她表现得有多亲近。
周鹿却想,这样子也算是共过患难吧,日后林加年想起自己,哪怕不会动容,也应该记得曾有一个叫周鹿的女生扛着他走街串巷。
六、可人活一世百年,在路上总会遇到各种人。
高中毕业的那年,周鹿和学校的几个同学利用暑期做了一次义工,林加年也是其中一员。
她们去的地方是一个洪水肆掠过的灾区,他们到的第二天,已经退了的洪水又再次席卷而来。灾情突然告急,四处都是洪水滔滔,大水漫过了学校的第一层小楼。周鹿她们几个志愿者被困在二楼,救援的皮艇迟迟未来。
她们带的食物和水都十分有限,每人分了一个面包、一瓶水,到了第二天傍晚,周鹿已经饿得两眼发黑。
林加年把自己攒下的面包递给周鹿,她下意识地说道:“你特意留给我的吗?”
“想多了,我对面粉过敏。”他慢吞吞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她下意识地暗嘲自己,周鹿啊周鹿,世人皆醒你独醉啊。
那天晚上,黑暗里,周鹿听到他的梦呓:“啊,猪蹄子你别跑。”
周鹿失声笑了出来。
洪水在第三天开始慢慢退去,周鹿和大家一起清理着灾后的狼藉。她清理的地方是靠后山的小型阅览室。阅览室的很多书籍都被水泡过了,如果不及时处理,那些书就会成废品。山区本来阅读就珍贵,周鹿于是卖力地抱着一摞摞书往操场上跑。
不知道跑第几趟的时候,她感觉脚踝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條蛇,她“哇”地就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别怕。”来人正是林加年,他按住她的腿,不准她动弹,俯身低下头用力地在她腿上吸了一口。
“林加年,我可能就要死了。”她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林加年,“我想跟你说件事。”
“别动。”周鹿的后半截话被他的呵斥堵在了嗓子眼。
过了半晌,他从她的腿上抬起头,轻轻地笑道:“这蛇没有毒,只是伤口要处理,等会儿去医院再清理一下伤口就没事了。”
周鹿发现有些人真的是有特权的,譬如现在他认真地注视她,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内心就像掀起了一场海啸,所有的话都在喉管里化成了气泡。
她身上的变化没有瞒过一起来做义工的好朋友,好朋友看着她:“周鹿,你不会是喜欢林加年吧?你们俩根本不是同类人,如果你是意气风发的侠客,那林加年看起来就是个书呆子啊。”
对于林加年是书呆子的评价周鹿不置可否。可人活一世百年,在路上总会遇到各种人。
有些人的心可以很大,大得可以装下万里征程,星月浩海。
有些人的心又很小,只装得下一人的笑,一人的泪。
她没有大家认为的意气风发,她只想认真地喜欢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看起来很笨拙,很呆。
七、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口无故人。
周鹿偷偷报了林加年要去的那所大学,报到第一天,她站在火车上的一个角落里,笑嘻嘻地说:“用古人的话说,我们俩还真是有缘。”
林加年微微侧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下车的时候,林加年的行李很多,而她只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三两下就把林加年的行李替他扛下车。
他看她穿着工装裤,手叉腰干活的样子,有些动容地说:“谢谢你。”
她露出天真的笑脸:“有人肯为自己喜欢的人赴汤蹈火,我只是为你扛李而已。”
他皱眉看着她:“开这样的玩笑很好玩吗?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长大一点吗?”
周鹿听得眼神一黯,她总是干这些一厢情愿的傻事。
周鹿最后一个知道他要去交流的消息,聽同学们说那是加州的一所历史学院,在行业内非常有名。她查了一下地图,离中国大概有一万多公里的距离。
周鹿在学校很少能再碰到林加年,最后一次遇到,是在他家门口。他当时拿着护照准备进门,她伸手把他堵在门口:“林加年,别去加州了好不好?”
他停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视线清凉如秋日的月光:“别闹了。”
周鹿手上的书应声而落,她上前拦腰抱住他,眼泪滴在自己的胸前,她沉沉地问道:“你可以为别人走,为什么就不能为我留下来?”
周鹿从背后抱住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她知道他此时一定非常无奈地垂着眼睑,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不会为她动容。如同她预想的一样,林加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的手。
“我喜欢你啊。”周鹿蹲在地上。
“别再捉弄我了。”他上前将门关上,红木质地的门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周鹿心底的悲伤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看着那两扇厚重的红木门,想起好朋友的那句话,林加年这样的人注定要走上和你不同的路。
可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可循,她不想问来路,也不想问前程。尽管所有人都规劝她回头,她还是走上了一条千山万水没有归途的路。
八、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她把此生的热情和渴望都耗尽了。
在林加年离开的第二年,周鹿利用假期时间报了一个去加州的旅行团。到了加州,她趁导游带大家购物的时候偷偷溜到了林加年的学校。
看见她,林加年的眼睛忽地睁大,午后的阳光下,他的笑容依旧:“周鹿,你怎么还是像个男孩一样?”
周鹿发现林加年依旧跟记忆里的样子一样,那乌黑晶莹的眸子和飞扬的剑眉星目一点都没有改变。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所以眼前这个男孩,不管时间走得多远,在周鹿的脑海里都清晰得像画卷一般。
他没有看出周鹿内心的激动,而是抱着厚厚的英文历史书籍:“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跟着旅行社来的。”
“等我结束了课,请你吃饭。”他还是当初的样子,高且瘦,疏离又冷漠地说着客套话。
周鹿刚刚想回答一句“好”,他突然又说道,“我打个电话给莫小小,告诉她你来了。”
“好啊。”周鹿的心一紧。
莫小小很快就来了,原来她也在这里上学,他来加州大概是为了时时刻刻能见到她吧。
原来这么多年,她真的从未占据过他的心。原来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死心塌地想攫取的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她为何要耗费这许多时间与精力呢?
聊了几句,她冲林加年和莫小小挥挥手:“我就是来会会故人,没有时间吃饭了,我先走一步。”
林加年和莫小小并肩站着,直到看不见周鹿的背影,林加年才对莫小小说道:“谢谢你愿意来帮我演这出戏。”
“林加年,你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莫小小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回答。
“对不起。”
莫小小凝神看着她:“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长久地沉默,最后慢慢地说道:“我这样笨拙的人这辈子大概都学不会喜欢人吧!”
未等他说完,原本带有一丝期盼的莫小小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是啊,你这样自私的人,活该这漫长的一生孤单永远追随着你。”
挨了一巴掌的林加年没有说话,他抱着厚厚的史学书向前缓慢地走着。莫小小站在树荫底下看着他的背影,被加州的太阳拉得长长的。
这个被学校给予厚望,被同学称为东方天才的少年一直高傲无忧,不靠近任何人。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将熔岩般的热情封闭在淡漠的表壳里,其实他偷偷把所有的喜欢都给了周鹿。她曾经偷偷听到他唤那只猫的名字,鹿鹿。
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利用自己推开周鹿,可既然这是他的秘密,那么就封存下去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被那个叫周鹿的女孩知道。
莫小小愤恨地转过头,眼泪悲怆地落下来。
周鹿归队的时候,整个旅行团都因为她的失踪差点疯了,导游指着她的鼻子:“周鹿,你这样的人,没有时间观念,走到哪里都不会受人欢迎。”
被骂着骂着,周鹿突然流下了眼泪。
导游有些不忍,终于软下心:“别哭了,不要再有下次就好。”
周鹿擦了擦眼泪,勾起嘴角晒笑道:“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是的,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她已经把此生的热情和渴望都耗尽了。
九、唯一被改变的也只有他,他将永远失去她,在这拥挤的人世间。
在林加年离开的第三年,大学毕业的周鹿回了一次小城。那座城市正在扩建,她家的老四合院也要拆迁了。
周鹿在轰隆的机器声中找到那本已经很旧的故事书,她摩挲着上面的英文单词:attachment。
她第一次看见林加年其实不是在自家的四合院外面,而是她跟着父亲来到小城的第一天。那天她坐着车在街上兜风,林加年穿一件水军蓝的毛衣,背一个粗布书包,站在街上给那位乞讨的老人梳头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温柔,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当时她正坐在车上看英文字典,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词——attachment。
他给猫包扎那次已经是她第二次遇到他了,就是那次她指着书里的单词骗了他,那不是鹿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眷恋的意思。摸着已经泛黄的英文单词,周鹿哭得不可自抑。
她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林加年此时正蹲在广场用面包渣喂一群雪白的鸽子。有人从广场穿过,鸽子被惊飞。林加年呆呆地看着蓝天上的白鸽,想起了第一次从越野车上一跃而下的漂亮女生,她神采动人地指着一个单词告诉他那是自己的名字。林加年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被自己丢在一角的英文词典,看到那个词语的注释时,他内心有微微的怯喜。
周鹿是出现在他平淡生活中一抹明亮的阳光,她明媚、耀眼,令人移不开视线。他并不是真的笨,她的每一次捉弄他其实都知道,可他就是喜欢她那像孩子般的笑。
还有那次他背她下山,她在他脖子后面乱动,柔柔的嘴唇好几次滑过他的颈脖,他心如鹿撞才会好几次差点滚下山。那次他难过得发短信给她,不是因为莫小小去了加州,而是他跟父亲赌了气。那次去做义工,他留着面包也不是面粉过敏,他是怕滔滔洪水不会退去,断粮的周鹿会撑不到救援赶来。
林加年看着逐渐消失不见的白鸽,缓缓说道:再见啊,我的周鹿。
其实再见这个词,明明是再见一面的意思,有多少人却走上了久别的路。这世上最残忍的字大概就是这两个了,它在你心里犹如釜底抽薪,你却发不了半点力。林加年用手捂住眼睛,隔了好久,眼泪穿过手指的缝隙打湿了坚固的水泥地。
远方的周鹿并不知道他的心境,她只凭着本能摸索前进。当她表白他沉默不语时,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或者是他不够喜欢自己。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总有些理由让相爱的人不能靠近,只能去遗忘。
譬如当年整个小城周鹿家最风光,她父亲经营着一家药厂,垄断着整个小城的医药供给。那台很酷的越野车,那座占地面积很大的四合院大概惹人红了眼,很快他爸爸的药厂就被人举报说是有不合格的药。
周鹿之所以一直对他那样好,是因为她不知道举报自己父亲的正是他的爸爸。如果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难过、会绝望,从此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澄澈光明。
林加年知道像他这种比较内敛慢热的人,遗忘的过程会比别人久一些。可那又怎样?他愿意将她藏在心底,沉淀成秘密,他愿自己的周鹿永远都会是个无忧的小孩,不承担世间百态的丑陋。
守着一个秘密并不能让这世间有什么被改变。
唯一被改变的也只有他,他将永远失去她,在这拥挤的人世间。
编辑/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