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虚无辽阔的人世
2017-08-23马占祥
马占祥
某年某月某日,夜晚读诗并记之
我活在一堆书目之间。源于森林的紙页上有 迷幻云烟
文字的年轮有限,或者无限,都长不处出好 看的花朵
有些平仄曾形容过人间
有些声律的落脚点已经泛黄
某年某月某日,阳光忙着回家
月亮在暗处静静升起。我能记起的
至今,都像书目一册一册横竖码放在心里
有的厚,有的薄如蝉翼
今天
夏天的热忽现忽隐,天下无事
傍晚风准时吹来。我在今天斋戒
我不是圣人
我使劲把形而下的欲望、饥渴以及形而上的
书面语都藏在心里
我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三心二意两眼无光
拿着自己的矛和盾
绝不给自己打开内心的机会
宁南
有五十座山我还没翻过。有一万株草木我还 叫不出名字
有一朵找不到方向的云——有时流落山巅
有时横在眼帘
洒下的雨珠,一瞬间
在苦籽蔓的红花上把锋刃一样的阳光反射到 苍黄宁南
一条河的来生
来生依然走在黄土高原上,来生还是把几丛 红柳放在岸边
还有溺水的人,走失的羊只,甚至是一棵苦 籽蔓
都把他们带到想停下来的地方——只有水, 没有风
不能算是宝地。在拐弯的地方
那些水中的物事聚集得多了
就走得慢一些,稳一些,平一些
想起来生,一条细流也会暴烈起来
把月光嚼碎,把星星压到水底
沿岸的花朵都埋起来,埋到水底下
给他们轻轻盖上泥土,像是一座座没有标 识的坟
在一个初春或者清晨,红柳一枝一枝长出来
火红的颜色,像香
铁线莲
一朵花抱着石头。一朵花必有不可告人之处
它低于人类开放,像铁心肠的佛
它呈现的美走投无路
我不能爱它,它已名花有主
我是下里巴人,心有世俗的爱恋和卑微
这卑微来自于我远离人世
独自在山中一个人的退出并不如花朵凋谢 般美丽
失语感
窑山顶上有水的遗址,窑山顶上也有骨头 和木头的遗址
窑山抬起了云朵的宫殿,箭杆杨呈现给风 的是绿色心血
山顶的草芥向高处喊叫,喜鹊空着手
零散的窑洞,用浅黑色的阴影的瞳仁盯住 天空
张着的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有些窑洞是住过人的,有些也埋过人
陌上歌
去年,我在这里送走过
一个丢掉名字的人。今天,我抓了一把土
撒在风中,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走在这条路上
——和我一样,满身风尘,面对河流
洗濯旧事,没有悲伤
陌上,云朵锈迹斑驳
麻雀飞在空中,喊我回家
花儿
在黄谷川,沟壑比苍老更甚。埋在山畔的人
傍晚时分,躺着乘凉。天空的悠悠白云
也可以落在山顶——它们也是躺着的
这样无所事事的在山里行走,体内只能存留
两级的微风
在沟壑边遇见的四朵苦籽蔓花
一朵粉的,一朵蓝的,两朵白的
像四个人各有不同,无所事事地开着
我爱这虚无辽阔的人世
农民路上没风景
农民路上的医院人来人往
农民路的餐厅里有人咽下咳嗽
农民路上有我踏三轮车的同学,收破烂的 亲戚
还有一条浪狗在阴影里游荡
我从未忽略他们
我深爱着的虚无辽阔的人世,以及
农民路铺开的画卷
马强打来电话
“黑城子适合睡一觉。这里阳光在花朵上 是静止的
没有色彩,竖下来的光线适合在石头上刻 下白
满山的蚂蚁都是山大王。它们爬满山坡
面对青草并没有停留。它们发现绿,抛弃绿
只寻找命运多舛虫子。有一个异类,咬下 一片绿色的
草叶,像举着旗帜,走在最前面。人?都 戴着白帽
和我们一样,饮食富足,喝下的水来自河流
谈论的都是粮食”
失败的冬天
同心大道空无一人,两边的槐树被风吹得 枝枯叶落
冬天的云还在路上。没有雪,整个冬天显 得多余
槐树咳嗽着,枝条空虚,没有遮住另一面 的坟茔
那里的人都没有名字
也没有心事。我路过时,只有风还吹着
像吹着虚无,像吹着一些相遇和别离
轻轻地,吹过我,槐树,和坟茔上枯黄的草
落日
人间已没有信笺邮寄。我们都需要花朵
白色,金黄色,红色都是给亲人的问候
谁能拿出一块剩余的云给即将来临的黑夜
群山撤出视野,大地藏好河流
每一棵梦想飞翔的草,都放弃了多余的颜色
现在,落日走失,有人假寐。信笺里的花朵
虚构寂静。有人在梦中忍住了褪色的悲伤
春风可截十里
春风可截十里,给一节绿皮厢的火车在夜 晚提示站台的位置
有很多人会涌出站台
像山上突然就冒出来的芨芨草
向着一个方向,俯下身去。十里春风浩荡
慢慢吹拂,以至于无,以至于到家门口就 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