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青衫
2017-08-21琦君
我念初三时,物理老师是一位高高瘦瘦的梁先生。他第一天到课堂,就给我们一个很滑稽的印象。他穿一件淡青褪色湖绉绸长衫,本来是应当飘飘然的,却是太肥太短,就像高高挂在竹竿上。坐在我后排的沈琪大声地说:“一定是借旁人的长衫,第一天上课来出出风头。”沈琪的一张嘴是全班最快的,喜欢挖苦人,我低头装没听见,可是全班都吃吃在笑。梁先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梁”字,大声地说:
“我姓梁。”
“我们早知道,先生姓梁,梁山伯的梁。”大家说。沈琪又轻轻地加了一句:“祝英台呢?”
梁先生像没听见,偏着头看了半天,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颗大大的金牙。沈琪又说:“镶金牙,好土啊!”幸得梁先生还是没听见。他看着黑板上那个“梁”字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这个字写得不好,不像我爸爸写的。”
全堂都哄笑起来,我也笑了。因为我听他喊“爸爸”那两个字,就像他还是个孩子,心想:这位老师一定很孝顺,孝顺的人,一定是很和蔼的。沈琪却又说:“这么大的人还喊‘爸爸,应该说‘父亲。”我不禁回过头去对她说:“你别咬文嚼字了,爸爸就是父亲,父亲就是爸爸。”我说得好响,梁先生听见了。他说:“对了,爸爸就是父亲,对别人得说‘家父',可是我只能说‘先父',因为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是去年这个时候去世的。”他收敛了笑容,一双眼睛望向窗外,好像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全堂都肃静下来。他又绕着桌子转起圈来,新皮鞋敲着地板啪嗒啪嗒响,绕了好几圈,他才开口说:“今天第一堂课,你们还没有书,下次一定要带书来,忘了带书的不许上课。”语气斩钉截铁,本来很和蔼的眼神忽然射出两道很严厉的光来。我心里就紧张起来,因为我的理科很差,又不敢问老师。如果在本校的初三毕业考都过不了关,就没资格参加教育厅的毕业会考了。因此觉得梁先生对我前途关系重大,真得格外用功才好。我把背挺一下,做出很用心的样子。他忽然把眼睛瞪着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名字。他又把头一偏说:“叫什么,听不清,怎么说话跟蚊虫哼似的,上黑板来写。”大家又都笑起来。我心里好气,觉得自己一直乖乖儿的,他反而盯上我,他应当盯后排的沈琪才对。沈琪却在用铅笔顶我的背说:“上去写嘛,写几个你的碑帖字给他看看,比他那个‘梁字好多了。”我不理她,大着胆子提高嗓门说:“希望的希,珍珠的珍。”
“噢,珍珠宝贝,那你父母亲一定很宝贝你啰,要好好用功啊!”
全堂都在笑,我把头低下去,对于梁先生马上失去了好感。他打开点名册,挨个儿地认人,仿佛看一遍就认得每个人似的。嘴巴一开一合,露着微龅的金牙,闪闪发光,威严中的确透着一股土气。下课以后,沈琪就跳着对大家说:“你们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牙齿是最土的,就像梁先生的牙,所以我给他起个外号叫‘土牙。”大家都笑着拍手同意了。沈琪是起外号专家。有个代课的图画老师姓蔡,名观亭,她就叫他“菜罐头”。他代了短短一段日子课就被她气跑了,告诉校长说永生永世不教女生了。一位教外国史的老师,一讲话就习惯性地把右手握成一个圈,圈在嘴边,像吹号一般,沈琪就叫他“号兵”。他非常和气,当面喊他“号兵”,他也不生气,还说当“号兵”要有准确的时间观念和责任感,是很重要的人物。但是“土牙”這个外号,就不能当着梁先生叫了,有点刻薄。国文老师说过,一个人要厚道,不可以刻薄,不可以取笑别人的缺点,叫人难堪。我们全班都很厚道,就是沈琪比较调皮,但她心眼并不坏,有时帮起人忙来,非常热心,只是有点娇惯,一阵风一阵雨地喜怒无常。
第二次上物理课时,我们每个人都把课本平平整整放在课桌上。梁先生踩着踢踏步进来,但这次响声不大,原来他的四方头新皮鞋已换成布鞋,湖绉绸长衫已经换成了深蓝布长衫。鞋子一看就知道太短,后跟倒下去,前面翘起像条龙船。他一点不在乎,往桌上一坐,两脚交叉,悬空荡着。我才仔细看到有一只鞋子前面,黑布已破了个小洞。沈琪低声地说:“你看,他的鞋子要吃饭了。”我说:“他一定是舍不得穿皮鞋吧。”母亲说过,节俭的人,一定是苦读出身,非常用功。现在当了老师,一定不喜欢懒惰的学生,可是我又实在不喜欢物理化学算术这些功课。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空心玻璃人,一张橡皮膜,就把小人儿丢入桌上有白开水的玻璃杯中,蒙上橡皮膜,用手指轻轻一按,玻璃人就沉了下去,一放手又浮上来。他问:“你们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哪个懂得这道理的举手。”级长张瑞文举手了。她站起来说明是因为空气被压,跑进了玻璃人身体里面,所以沉下去,证明空气是有重量的。梁先生点点头,却指着我说:“记在笔记本上。”我坐在进门的一个位子,他就专盯我。我记下了,他把笔记本拿去看了下说:“哦,文字还算清通。”大家又笑了。一个同学说:“先生点对了,她是我们班上的国文大将。”梁先生看我说:“国文大将?”又摇摇头,“只有国文好不够,要样样事理都明白。你们知道物理是什么吗?物理就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的道理。道理本来就存在,不是人所能创造的,聪明的科学家就是把这道理找出来,顺着道理一步步追踪它的奥妙,发明了许多东西。我们平常人就是不肯用脑筋思考,只会享现成福。现在物理课就是把科学家已经发现的道理讲给我们听,训练我们思考的能力和兴趣。天地间还有许多道理没有被发现的,所以你们每个人将来都有机会做发明家,只要肯用脑筋。”
讲完了这段话,他似笑非笑地闪着亮晶晶的金牙。我一想起“土牙”的外号,觉得很滑稽,却又有点抱歉。其实又不是我给起的,只是感到梁先生实在热心教我们,不应当给起外号的。他的话说得很快又有点模糊不清,起初听来很费力,但因为他总是一边做些有趣的实验,一边讲,所以很快就懂了。他又说:“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接触到万物的道理。比如用铅笔写字,用筷子夹菜,用剪刀剪东西,就是杠杆定律,支点力点重点的距离放得对就省力,否则就徒劳无功,可这也就是中山先生所说的‘知难行易。可是我们不应当只做容易的事,要去试试难的,人类才会有进步。”
我们听了都很感动,他虽然是教物理,但时常连带讲到做人的道理。我们初三是全校的模范班,本来就一个个很哲学的样子,对于国文老师的一言一行,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物理老师也使我们佩服起来了。
有一次,他解释“功”与“能”的分别时,把一本书捧在手中站着不动说:“这是能,表示你有能力拿起这本书,但一往前走产生了运送的效果,就是功。平常都说功能、功能,其实是两个步骤。要产生功,必须先有能,但只有能而不利用就没有功。”他又点着我们说:“你们一个个都有能,所以要用功。当然,这只是比喻啦。”说着他又闪着金牙,笑得好慈祥。
他怕我们笔记记不清,自己再将教过的实验画了图画,写了说明,编成一套讲义,要我们仔细再看,懂得道理就不必背。但在考试的时候,大部分背功好的同学都一字不漏地背上了,发还考卷的时候,他笑得合不拢嘴说:“你们只要懂,我并不要你们背,但能够背也好,会考时候,全部题目都包含在这里面了。”他又看着我说,“你为什么改我的句子?”
我吓一跳,原来我只是把他的白话改成文言,所有的“的”字都改“之”字,句末还加上“也”“矣”“耳”等语助词,自以为文理畅顺,没想到梁先生会问,可是他并没不高兴,还说:“文言文确是比较简洁,我父亲也教我背了好多《古文觀止》。”
“《古文观止》只是一本书,怎么说好多《古文观止》。”沈琪又嘀咕了。
“对,你说得对,沈琪。”梁先生冲她笑,一副从善如流的神情。
梁先生终年都穿蓝布长衫,冬天蓝布罩袍,夏天蓝布单衫,华氏九十度的大热天都不出一滴汗。人那么痩,长衫挂在身上荡来荡去。听说他曾得过肺病,已经好了,但讲课时偶然会咳嗽几声。他说粉笔灰吃得太多了,嗓子痒。我每一听他咳嗽,心里就会难过,因为我父亲也时常咳嗽,医生说是支气管炎,梁先生会不会也是支气管炎呢?有一次,我把父亲吃的药丸瓶子拿给他看,问他是不是也可以吃这种药。他忽然把眉头皱了一下说:“你父亲常吃这药吗?”我回答“是的”。他停了一下说:“谢谢你,我大概不用吃这种药,而且也太贵了。不过你要提醒你母亲,要特别当心你父亲的身体,时常咳嗽总不大好。”看他说话的神情,那份对我父亲的关切像是异乎寻常的,我心里很感动。
沈琪虽然对梁先生也很佩服,但她生性喜欢捉弄人,尤其是对男老师。她看梁先生喜欢坐桌子,就把桌子脚抹了蜡烛油,梁先生一坐就往后滑,差点摔一大跤,全班都笑了。沈琪笑得最响。先生瞪着她说:“你笑什么?站起来。”
沈琪笔直地站起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嘴里却不服气地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笑!”
“你最调皮,给我站好。”我们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
沈琪又咕噜咕噜轻声念着:“土牙、土牙,你这个大土牙。”梁先生大吼:“你说什么?”沈琪说:“我没说什么,我在背物理讲义。”
“好,你背吧!”那一堂课,她一直站到下课。我们这才看到梁先生凶的一面,也觉得他罚女生站一堂课有点过分了。下一次上课,他又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忘了。想坐桌子时,用手推一把,摇摇头说:“太滑了,不能坐。”
我们在毕业考的前夕,每个人心情都很紧张沉重,对于课堂的清洁和安静都没有以前那么注意,但为了希望保持三年来一直的冠军,和学期结束时领取银盾的记录,级长总是随时提醒大家注意,可是这个希望,却因物理课的最后一次月考而破灭的。
那天梁先生把卷子发下来以后,就在课堂里踩着踢踏步兜圈子。大家正在专心地写,忽然听见梁先生一声怒吼:“大家不许写,统统把铅笔举起来。”我们吓一大跳,不知是为什么,回头看梁先生站在墙边贴的一张纸的前面,指着纸,声色俱厉地问:“是谁写的这几个字!快站起来,否则全班零分。”我当时只知道那张纸是级长贴的,上面写着:“各位同学如愿在暑假中去梁先生家补习数学或理化的请签名于后。”因为他知道我们班上有许多数理比较差的,会考以后,考高中以前,仍需补习,他愿义务帮忙,确确实实不要缴一块钱,头一年就有同学去补习过,说梁先生教得好清楚易懂,好热心。所以我第一个就签上名,也有好多同学签了名。那么梁先生为什么那样生气呢?我实在不明白。冷场了好半天,没人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心里又急又糊涂。我悄悄地问邻座同学究竟写的是什么呀?她不回答我,只是瞪了沈琪一眼,恨恨地说:“谁写的?快勇敢点出来承认,不要害别人。”可是沈琪一声不响,跟大家一齐举着铅笔。梁先生再一次厉声问:“究竟谁写的?有勇气写,为什么没勇气承认?”忽然最后一排的许佩玲霍地站起来说:“梁先生,罚我好了!是我写的,请允许同学们继续考试吧!”
梁先生盯着她看了半天说:“是你?”
“我一时好玩写的,太对不起梁先生了。”说着,她就哭了起来。许佩玲是我们班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这次究竟在那张纸上写些什么,惹得梁先生那么冒火呢?
“好,有人承认了就好。现在大家继续写答案。”他说。
我一面写,一面心乱如麻,句子也写得七颠八倒的。下课铃一响,卷子都一齐交上去。
梁先生收齐了卷子,向许佩玲定定地看了一眼就走了。下一节是自修课,大家一齐拥到墙边去看那张纸,原来在同学签名下的空白处,歪歪斜斜地用很淡的铅笔写着:“土牙,哪个高兴来补习?”大家都好惊奇,许佩玲怎么会写这样的字句?也都有点不相信,又都怪梁先生未免太凶了,许佩玲的试卷变成零分怎么办?许佩玲幽幽地说:“梁先生总会给我一个补考的机会吧。”平时最喜欢大声嚷嚷的沈琪,这时却木鸡似的在位子上发愣。我本来就满心怀疑,忍不住走过去问:“沈琪,你怎么一声不响,我觉得许佩玲不会写的。”沈琪忽然站起来,奔到许佩玲身边,蹲下去,哽咽地说:“你为什么要代我承认,你明明知道是我写的。我太对不起你,太对不起大家了。”
“我想总要有一个人快快承认,才能让同学们来得及写考卷。也是我不好,我看见了本想擦,一下子又忘了,不然就不会有这场风波了。沈琪,不要哭,没有关系的,我一二次月考成绩都还好,平得过来的。”许佩玲拍着沈琪的肩,像个大姐姐。她是我们班上比较年长的同学,是热心的总务股长,也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很佩服她。
我们对她代人受过的牺牲精神都好感动,但对沈琪的忏悔痛哭,又感到很同情。级长说:“沈琪,你只要快快向梁先生承认就好了,可以免去许佩玲受冤枉。”正说着,梁先生已经走过来了,他脸上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只和气地说:“同学们,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那几个字究竟是谁写的?因为不像是许佩玲的笔迹。”沈琪立刻站起来说:“是我,请梁先生重重罚我好了,和许佩玲全不相干。”
梁先生的金牙笑得全都露了出来,他说:“沈琪,我就知道是你捣蛋。你为什么写‘土牙两个字?你为什么不愿意补习,你的数理科并不好,我明明是免费的啊!”他又对我们说:“大家放心,你们的考试不会得零分。许佩玲的卷子我已经看过了,她是一百分。”
全班都拍起手来,连眼泪还挂在脸上的沈琪都笑了。我一直都不大喜欢沈琪,但由这次的事情看来,她也是非常诚实的,我对她的印象也好了。
梁先生走后,我们还在兴奋中,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忽然隔壁初二的级任导师走来,在我们的安静记录表上,咬牙切齿地打了个大叉叉,说我们吵得她没法上课。这一打大叉叉使我们这一学期的努力前功尽弃,再也领不到安静奖的银盾,而且破坏了三年来的冠军纪录。我们都好伤心,甚至怪那位初二导师,故意让我们失去这个机会。沈琪尤其难过,说都是因为她闯的祸,实在对不起全班。大家的激动使声浪无法压制下来,而且反正已经被打了叉叉,都有点自暴自弃的灰心了。此时,梁先生又来了,他是给我们送讲义来的,他时常自己给我们送来。看我们一个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仍为沈琪的事,他说:“你们安心自修吧!事情过去就算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却告诉他安静纪录表被打叉叉的事,他偏着头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有什么不得了,旁人给你做记录算得什么?你们都这么大了,都会自己管理自己。奖牌、银盾都是形式,校长给的奖也是被动的,应当自己给自己奖才有意思。”
“可是我们五个学期都有奖,就差了毕业的一个学期,好可惜啊!”
“唔!可惜是有点可惜,知道可惜就好了,全体升了高中再从头来过。”
我们果然每人总平均都在甲等,这不能不说是由于梁先生的热心教导。升上高一的开学典礼上,梁先生又穿起那件褪色淡青湖绉绸长衫,坐在礼堂的高台上。校长特别介绍他是大功臣,专教初三和高三的数理的。
在高一,我们没有梁先生的课,但时常可以在教师休息室里看到他,踩着踢踏步满屋子转圈圈。十分钟休息的时候,我们常常请他跟我们一起打排球,他总是摇摇头说不行,没有力气。我们觉得他气色没有以前好,而且时常咳嗽得很厉害。有一天,校长忽然告诉我们,梁先生肺病复发,吐血了。在当时医学还不发达,肺病没有特效药,一听说吐血,我们马上想到死亡,心里又惊怕又难过,恨不得马上去医院看他。可是我们不能全体去,只有我们一班和高三、初三的级长,三个人买了花和水果代表全体同学去看他。她们回来时,告诉我们梁先生人好瘦,脸色好苍白。他还没有结婚,所以也没有师母在旁陪伴他,孤零零一个人和别的肺病病人躺在普通病房。医生护士都不许她们多留,只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告别出来了。她们说梁先生虽然说话有气无力,还是勉励大家好好用功,任何老师代课都是一样的。叫我们不要再去看他,因为肺病会传染,他的父亲就是肺病死的。我们听了都不禁哭了起来。沈琪哭得尤其伤心,因为她觉得自己最最对不起梁先生。
不到两个月,就传来噩耗,梁先生竟然去世了。自从他病倒以后,虽然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们全班同学的心,但一听说他真的死了,没有一个同学愿意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我们一个个号啕痛哭。想起他第一天来上课时的神情,他的那件飘飘荡荡又肥又短的褪色淡青湖绉绸长衫,卷得太高的袖口,一年四季的蓝布长衫,那双前头翘起像龙船的黑布鞋,坐在四脚打蜡的桌子上差点摔倒的滑稽相,一张笑咧开的嘴中露出的闪闪金牙。这一切,如今都只令我们伤心,我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在追思礼拜会上,训导主任以低沉的音调报告他的生平事迹。说他母親早丧,事父至孝。父亲去世后,为了节省金钱给父母亲做坟,一直没有娶亲,一直是孑然一身。他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双亲坟墓的事。他没有新衣服,临终时只要求把那件褪色淡青湖绉绸长衫给他穿上,因为那是他父亲的遗物。听到这里,我们全堂同学都已哽咽不能成声。训导主任又沉痛地说:“在殡仪馆里,看他被穿上那件绸衫时,我才发现两只袖口已磨破,因没人为他补,所以他每次穿时都把袖口折上去,他并不是要学时髦。”
全体同学都在嘤嘤啜泣。殡仪馆里,我们虽然全班同学都曾去祭吊过,但也只能看见他微微带笑的照片,似在亲切地注视我们。我们没有被允许走进灵堂后面,没有机会再看见他穿着那件褪色淡青湖绉绸长衫,我们也永远不能再看见了。
(选自《琦君散文:粽子里的乡愁》,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