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声
2017-08-21郭枫
郭枫
我爱听蝉,打从很小的时候起。
夏来了,蝉声呼唤着绿阴,绿阴涨满了黄河两岸。
黄河之水天上来,绿阴天上来,蝉儿们的鸣声天上来。多么丰富的夏,多么忙碌的夏!
夏,丰富着哪!在黄河两岸,那大平原,那是正正式式的大平原,那么平整!那么辽阔!让你睁大了眼睛看也看不到边。你要是有一匹好马你只管骑上它往前跑,跑呀!跑呀!看你可能跑到平原的尽头?平原没有边,翻滚在平原上的麦浪也没有边。麦浪,像浩瀚的海洋,摇荡呀摇荡,摇荡着那些庄稼汉的欢笑,摇荡着那些青布包头的大姑娘的希望,摇荡着那些像石头一样的孩子们傻傻的梦想。麦浪,在六月的阳光下,闪烁着无边无际的金黄。不,闪烁着的是遍地的黄金。
太阳可厉害着哪!它不许人们躺在床上做梦。太阳,漫天地撒下了毒花花的火,燃烧着大地,燃烧着夏天。而蝉儿们是太阳的号手,一大清早,当地面开始蒸腾起热雾,它们便大声地嘶喊:起来,属于土地的人,到田间去。去啊!去收获那满地的黄金,去收获你一年的辛勤。
庄稼汉成群地像一阵风似的出发。然而,六月的北方,可没有风!风是蝉儿的鸣声,风是人的歌唱。风,是喜悦;吹起,自人们心中。
麦田活动了,那些牛一样的汉子,收割的镰刀比着快,飞扬的山歌比着响。太阳,把兴奋搽在他们脸上,蝉声起劲地做着拉拉队。
谁能忘记那一片蝉声呢?在太阳能把人烤焦的三伏天,看哪!那一树青条的老柳,垂挂着多少殷勤。赶着路的,做够了活儿的,来吧!到绿阴里来,到柳丝中来,到蝉声里来。这里有的是成缸的绿豆汤或大麦茶,别问是谁家的,你只管喝吧!喝着凉茶,听着蝉声。蝉声在枝头,弹声在心头——撒给你满身的清爽。
谁能忘记那一片蝉声呢?日正当中,老牛在树下嚼沫,老人在树下打着盹,上半天忙累的人,用斗笠盖着脸,东倒一个,西歪一个,各自去寻梦。麦场上,暴晒着的新收的小麦,黄澄澄的,每一个颗粒都散放着希望的光彩。心房中,存放着祖传的敦厚,傻乎乎的,每一张脸,都流露着自得的颜色。那一片恬静,一片安详!谁都知道:啄食的小鸡知道,散步的小猫知道,连呆模呆样在一旁喘气的小花狗也知道。可是,谁也无法说得出来,谁也无法描画出来。只有蝉,才会高踞枝头,吟着贊美的诗篇。
谁能忘记那一片蝉声呢?当小麦收割之后,高粱便连天地地扯起了“青纱帐”,青纱帐是孩子们的儿童乐园,他们的儿童乐园不要票,不要票却送给人大把大把的快乐。孩子们在青纱帐里追逐、打滚、采食甜甜的野甘蔗。从城里回来的“学生”,却不妨装模作样地去寻试去唱情歌,去骗那些天真的小姑娘,让她们瞪大圆圆的眼。热了,累了,跑向那古老的黄河,开始另一场战争,然后转移阵地,大伙呼啸着去进攻果林或瓜园,蹲在那种很原始的瓜棚下,随便地去享受瓜地甜美。一切都满足了,才班师回家。沿着高愉老柳的浓阴,一路追逐着蝉声;而蝉声,却又一路追逐着他们。
那一片蝉声,真美。
那一片蝉声是图画,那一片蝉声是音乐;画许多绿色的回忆,谱无数优美的灵魂。
(选自《阅读与鉴赏》,2003年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