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皮火影
2017-08-21于强
于强
早上,冯家老店刚开门,伙计小墩子就跑来告诉冯掌柜:“店门口躺着个死尸。”
死者是个外乡人,看衣着是个行脚商。冯掌柜赶紧让小墩子去报官,仵作验尸后,确认死者是因病身亡。按旧例,只要不是凶案,这种无名尸体往杠房一丢,就算了事。
杠房原来是一间破庙,后来墙倒和尚跑,就做了停尸的地方。小墩子送完尸体回来,对冯掌柜说:“真是晦气,刚才在杠房遇到一个疯子。”原来,杠房里放着不少无名尸,都用薄棺材板盛着,胡乱地堆在一起,臭气熏天。小墩子和几个杠夫把尸体安放好,就赶紧捏着鼻子开溜了。不料走到半路,小墩子一摸口袋,发现钱袋不见了!
小墩子赶紧返回寻找,终于在杠房外发现了丢失的钱袋。他正暗自庆幸,停尸的屋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桀桀”的怪笑,把他吓了一跳。稳了半天神,他才大着胆子,扒着窗棂一看,发现有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在那具外乡人的尸身旁手舞足蹈,嘴里大叫道:“好皮,一张好皮啊!”
听完小墩子的叙述,冯掌柜一愣,问小墩子,那老乞丐长啥模样?小墩子回忆说:“那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五十岁上下,对了,鼻头上还有一颗黑痣。”冯掌柜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许久,他才对小墩子说:“这事你就当没看见,谁也不要告诉。”
这天,小墩子发现一个妇人蹲在店门口哭泣,原来那天死在冯家老店门口的外地人,正是这妇人的丈夫。小墩子告诉她,她丈夫的尸身就在杠房,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带着遗体回乡去吧。妇人抹着眼泪,说自己千里寻夫,早把盘缠花光了,没钱回乡。小墩子见她哭得凄惨,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平日里积攒的几两银子塞给了妇人。
妇人很感动,趴在地上给小墩子磕了几个响头。冯掌柜冷眼看着这一幕,等妇人离去,他突然对小墩子说:“这妇人一定找不到她丈夫的尸身。”果不其然,不久妇人回来说:“我丈夫的尸体不见了。”小墩子一怔,亲自来到杠房,果然发现尸体不翼而飞。这时,小墩子想起冯掌柜刚才的话,回到店里就问:“掌柜的,你咋知道那具尸体不在杠房呢?”
冯掌柜不答,沉默良久,他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交给小墩子:“你把这个交给妇人,就能找到她丈夫的尸身。切记,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小墩子一看,上面写着:七里之外,孤坟之西,李子树下,必有遗骨。小墩子半信半疑地带着妇人走出七里,真的遇到一座孤坟,然后往西走,看到一棵李子树,再往下一挖,真的挖出了那个外乡人的尸身。
小墩子回来后问冯掌柜,他怎么知道外乡人的尸体会埋在李子树下。冯掌柜脸色铁青,答非所问:“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二天,从不远行的冯掌柜突然出了一趟远门,还带上了一个叫小顺子的伙计。几天后,冯掌柜一身疲惫地回来,小顺子却不见了。
不久,冯掌柜再次出门,这次他带的伙计叫小九儿。跟上次一样,冯掌柜回来时,小九儿也没回来,冯掌柜说小九儿半路上遇到个熟人,就跟熟人跑船帮去了。小墩子嘴上不说,心里疑惑却是更深,小九儿是个旱鸭子,还有晕船的毛病,咋会无缘无故去跑船帮呢?
就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冯掌柜就会带一个小伙计出门,回来时却孤身一人。而且冯掌柜出门时的包袱是瘪的,每次回来却是鼓鼓囊囊的。小墩子问他带回来的是什么,他总是吞吞吐吐不肯说。
这晚,小墩子半夜起来上茅厕。路过冯掌柜屋子时,突然听到屋里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戏。小墩子感到很奇怪,把耳朵凑到窗边,刚听了几句,就惊呆了—竟然听到了小顺子和小九儿的声音。他揉了揉耳朵,再仔细一听,没错!唱戏的人里不但有他们两人,还有其他几个跟冯掌柜出门,却再也没回来的小伙计。
小墩子心里纳闷,扒着门缝一瞧,顿时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块幕布,幕后点了一支血红的蜡烛。在昏暗的烛影下,幕布上有十几个皮影正在演戏,小顺子他们的声音,就是从皮影嘴里发出的……小墩子浑身一颤,忍不住“啊”了一声。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烛光突然灭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顿时寂然无声。小墩子知道闯祸了,赶紧溜回了自己屋里。
一连几天,小墩子心神不宁,他越想越害怕,干脆到铁匠铺买了一把刀防身。不料,他刚把刀揣进怀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怪笑:“一把刀子就想保住你的小命?”
小墩子大惊,转身一看,发现说这话的竟然是杠房的那个老乞丐。小墩子惊慌失措地问:“你是谁?”
老乞丐冲他招手:“要想活命,跟我来。”小墩子稍一犹豫,跟着老乞丐,一前一后来到了尸臭熏天的杠房。在一口棺材前,老乞丐掀开棺材盖,扒开尸骸,露出了一只木箱。打开木箱,里面竟是几百张皮影,全都栩栩如生,仿佛吹口气,皮影就能活过来。
小墩子问:“你是耍驴皮影的?”老乞丐咧嘴一笑:“不错,不过我这皮影不是驴皮,是人皮。”小墩子目瞪口呆。他突然想起,妇人的丈夫从李子树下挖出来时,身上血肉模糊,仿佛被剥了一层皮,难道是这老乞丐干的?想到这里,小墩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吐出来。可老乞丐却冷笑道:“我只不过是剥死人皮,可那个冯掌柜,剥的却是活人皮。”
“你……你胡说!”小墩子的声音有些发颤。老乞丐说,他外号“巧嘴王”,冯掌柜外号“人屠子”,两人曾是同门师兄弟。当年,两人同门学艺,“巧嘴王”入门三年,是师兄,可皮影功夫却远不及师弟。“巧嘴王”心里不服气,偷偷跟踪师弟,发现了“人屠子”剥人皮做皮影的秘密。“巧嘴王”把这事向师父告了密,师父大怒,将“人屠子”逐出了师门。为此,师兄弟反目成仇。“当年‘人屠子只是剥死人皮,没想到如今他连活人也不放过。店里的伙计是不是一个个都不见了?实话告诉你,他们已经命丧‘人屠子之手,被做成了皮影,下一个就会轮到你!”
听了老乞丐的话,小墩子脸色变得惨白。老乞丐见状,拍拍小墩子的肩膀说:“要想活命,我倒有一个主意。”然后取出一个酒壶,说这叫“阴阳壶”,里面的酒一半掺了药,一半没掺,壶把上有一个小孔,倒酒时,用指头堵住小孔,倒出的就是好酒,不堵,倒出的就是药酒。“你找個机会,吃饭时用这把壶给冯掌柜斟酒,只要他喝下药酒,以后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小墩子接过阴阳壶,犹豫了半天,想起被冯掌柜害死的店伙计们,一咬牙答应了:“好,我干!”
这天恰逢中秋节,晚上关了店门,小墩子弄了一桌酒菜,去请冯掌柜赏月。冯掌柜不知有诈,席上,小墩子用阴阳壶斟满酒,两人连干了三杯。小墩子眼瞅着冯掌柜药酒下肚,心里暗数“一二三倒”,果然,冯掌柜摇摇晃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小墩子正高兴,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也跟着晕了过去。
醒来时,小墩子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而冯掌柜赤身裸体被吊在房梁上,旁边的老乞丐正在磨刀子。小墩子大叫:“‘巧嘴王,这是怎么回事?”老乞丐看着小墩子,突然狞笑起来:“因为阴阳壶里全下了药,你喝哪一种酒,都会晕倒。而且我不是‘巧嘴王,他才是。”说着一指冯掌柜。小墩子傻了眼问:“那你是谁?”
冯掌柜突然开口:“他才是‘人屠子,是我的师弟。”
小墩子惊呆了,忍不住问冯掌柜:“既然你是‘巧嘴王,你为啥要害死小顺子他们?”
冯掌柜摇头说:“小顺子他们并没死。”小墩子说,那晚他明明在冯掌柜的门外听到小顺子他们在唱戏,但是屋里却没人,难道不是冤魂在唱戏?冯掌柜苦笑:“你不知道我的外号是‘巧嘴王吗?口技是我的拿手绝活儿。我这师弟心狠手辣,我不是他的对手。我怕他把你们害了,才一个个把伙计送到了外地。”
小墩子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上了当,做了“人屠子”的帮凶,愧疚地说:“掌柜的,是我害了你啊。”
旁边的“人屠子”一脸狰狞:“有什么话,到阴间说去吧,师兄,今天我要活剥了你的皮。”说着,举刀走向冯掌柜。
“要剥我的皮?恐怕没那么容易。”冯掌柜转头对小墩子说,“你记不记得,我每次送走一个伙计,都会带一个大包袱回来?今天我就告诉你,那里面是什么。”说完,他张嘴“叽叽”怪叫了几声。这时,几个黑影突然从屋外跳了进来,扳动了墙角早已设好的机关,一张大网一下子把冯掌柜和“人屠子”死死缠在了一起。
“人屠子”大惊失色,想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开。冯掌柜大叫:“师弟,咱们这些年的恩怨烂账,今天就到此了结吧。”说着嘴里又是“叽叽”几声,那几个黑影听到后,立即推倒了屋里的几个油篓,然后把桌上的烛火丢在了油上。
“腾”的一声,一股火团把冯掌柜和“人屠子”包围了。这时,几个黑影又奔向小墩子,咬烂绳子,拖着他逃出了火场。火光中,小墩子这才看清,这几个黑影竟然是几只训练有素的猴子。他一下瘫在地上,望着烈火喃喃自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身后,是滿屋子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