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宝山辽壁画墓《降真图》考
2017-08-20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210000
李 慧 (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 210000)
内蒙古宝山辽壁画墓《降真图》考
李 慧 (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 210000)
内蒙古宝山辽壁画墓1号墓石房东壁上《降真图》画面中有“一男四女”五个人物,但只有汉武帝和西王母的身份被辨认出。根据《降真图》画面内容和传世文献,明确这是一幅绘制汉武帝谒见西王母传说的壁画;再结合画面构图、榜题和文献,分别得出这三位仙女的各自身份;最后再由画面内容得出这是一幅以寄托墓主人想“成仙”或“重生”的美好愿望的壁画。
降真图;汉武帝;西王母;董双成;范成君;石公子
1993年冬,内蒙古赤峰市宝山发现两座大型壁画墓。据简报称,两座墓内都满绘精美壁画,其中1号墓内有“天赞二年”(923)题记,是迄今发现的纪年辽墓中最早的契丹贵族墓1。而本文着重讨论1号墓石房内东壁带有榜题的一幅壁画,定名为《降真图》2。据简报,《降真图》壁画中绘五人,皆标榜题,但只有“汉武帝”和“西王母”的榜题可明确辨识,“西王母”身后的三位仙女因榜题模糊,暂未确认其身份3。巫鸿先生认为紧随西王母身后的仙女,其榜题第一字似是“董”,故推测其身份为董双成;而对于随后两个高髻仙女的残存榜题,巫鸿先生只认为她们的最后一字为“后”,而推测她们可能为古代著名后妃4。笔者通过壁画人物构图、榜题构字,同时结合传世文献,来推测出这三位仙女的各自身份;同时揭示出这幅壁画在墓葬中的意义。
据简报,1号墓石房的东壁上绘有《降真图》(如图1)。
图1 降真图(宝山辽墓:材料与试读[M].彩色图版31,第179页5)
“画面局部漫漶,左上部有菊黄色竖框,框内楷体墨书?‘降真图’。图中绘五人,皆标榜题,所绘为汉武帝谒见西王母的情景。”6画中左下方坐于榻面的男子有榜题写明为“汉武帝”,右侧分别有四位仙女,为首者榜题为“西王母”,后三位仙女因榜题漫漶,简报未能证明其身份。根据画面内容,汉武帝坐于方形云塌上,腰身挺直,拱手状;右上方四仙女驾云而至,仙气飘飘,瑞气升腾,这应该表现的就是《汉武帝内传》里的一则有名的传说:
……至二唱之后,忽天西南如白云起,郁然直来,径趋宫庭间。云中有箫鼓之声,人马之响。复半食顷,王母至也。县投殿前,有似鸟集。或驾龙虎,或乘狮子,或御白虎,或骑白麐,或控白鹤,或乘轩车,群仙数万,光耀庭宇。既至,从官不复知所在。唯见王母椉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龙,别有五十天仙,侧近鸾舆,皆身长一丈,同执彩毛之节,金刚灵玺,带天策,咸住殿前。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绫之袿,容眸流眄,神姿清发,真美人也。王母上殿,东向坐,着黃錦袷 ,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帶灵飞大绶,腰分头之剑。头上大华结,戴太真晨嬰之冠,履玄璚鳳文之舄。视之可年卅许,修短得中,天姿菴靄,雲颜绝世,真灵人也。下车登床,帝拜跪,问寒温毕,立如也。因呼帝共坐,帝南面,向王母。母自设膳,膳精非常。丰珍之肴,芳华百果,紫芝萎蕤,纷若填樏。清香之酒,非地上所有,甘气殊绝,帝不能名也。又命侍女索桃,須臾,以鎜盛桃七枚,大如鸭子形,色青,以呈王母。母以四枚与帝,自食三桃。桃之甘美,口有盈味。帝食辄録核。母曰:“何謂?”帝曰:“欲种之耳。”母曰:“此桃三千岁一生实耳,中夏地薄,种之不生如何!”帝乃止。7
可见,这幅壁画表现的就是汉武帝谒见西王母,并品尝仙桃的故事。壁画着实重点表现了西王母与仙女下凡的前半部分。因此,虽然仙女榜题漫漶,但表现的是仙女身份无疑,并不如巫鸿先生所称的后两位为古代著名后妃的猜测。
西王母身后的仙女,榜题第一字为“董”,因此推测其身份应为 “董双成”。西王母与其侍女的神话故事有相关的传世文献记载:
于坐上酒觞数过,王母乃命侍女王子登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酥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鍾,又命侍女许飞琼鼓震灵之簧,侍女阮凌华拊五灵之石,侍女范成君击洞庭之磬,侍女段安香作九天之钧。于是众声澈朗,灵音骇空。又命侍女安法婴歌玄灵之曲。8
另外也有其它文献可佐证:
王母乃命诸侍女,王子登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9
由上文可知,董双成向来以吹笙的形象出现,而画面中仙女头部、手部虽全部漫漶不清,但从其体态推测,似乎有前倾的趋势,应当是在吹笙。所以第二个仙女应该就为吹笙的董双成。
根据上文《汉武帝内传》记载,西王母侍女有王子登(弹八琅之璈)、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婉凌华(拊五灵之石)、范成君(击湘阴之磬)、段安香(作九天之钧)、安法婴(歌玄灵之曲)等八人。除此之外,另有传世文献记载有一个九人的侍女群体,名字大致和上文重合:
西王母为茅盈作乐,命侍女王上华弹八琅之璈,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又命侍女石公子击昆庭之金,又命侍女许飞琼鼓震灵之璜,又命侍女琬绝青拊吾陵之石,又命侍女范成君拍洞子阴之磬,又命侍女段安香作缠便之钧,於是众声彻合,灵音骇空。王母命侍女于善宾、李龙孙歌玄雲之曲。10
根据以上两段文献中所提仙女人数,一共提到有12人。其中有5人同名同姓,而有7人的姓名具有差异性11。那么根据文献记载,这两个仙女也应该是西王母的侍女。画面剩余两个仙女的榜题模糊,但还可以看见一些部首和笔划,基本都是一个“口”和一个捺划。根据以上表格罗列出的仙女姓名,再对比榜题,以“口”作为名字结尾的应该就是“范成君”和“石公子”这两位仙女。首先,“公子”这类称呼在古代常常可以前置,例如春秋战国时候的“公子光”、“王孙满”。而古代女性也可以被称为公子12。所以“石公子”也可以被称之为“公子石”。其次,如果加以细致观察,就会发现两个“口”的大小略有不同,而榜题基本都是由等大的楷书写成,按照汉字的习惯“石”字的“口”部应该大于“君”字的“口”部。因此这更进一步说明了并不是巫鸿先生所认为的“后”字。所以画面中第三个女子应为“石公子”,第四个则是“范成君”。
值得注意的是,画面中的西王母和三个侍女的身份虽尊卑分明,但是大小近乎一致。由此可知,至少在宝山辽墓的壁画中存在一种绘画传统,即不以画面人物的大小来定尊卑。而这种绘画传统又不同于唐代以《步辇图》为典型的,根据人物大小来定尊卑的传统。在《步辇图》中,“唐太宗以尊贵者的形象大于他人,群女环绕以使其突出;吐鲁番使者禄东赞造型上小于唐太宗,但较之其他形象略大,同样也是造型上的一种尊卑关系。”13同时,这种不以画面人物的大小来定尊卑的绘画传统,也得到了宝山辽2号墓中石房南壁上《寄锦图》的人物画面的支持。这是一种比较有趣的绘画方式,与唐代绘画有所区别。
最后,巫鸿先生认为,这幅《降真图》“所表达的是一个类似的男性幻想”。并用唐代《周秦行记》里记述的一个幸运男子与历代美人相见的故事,来作为《寄锦图》表达“男性幻想”的支撑证据。笔者对此持有另外一种看法。《寄锦图》即是表现汉武帝谒见西王母的传说,且画面中表现的又都是女仙人,那么这幅图便是单纯表现这个传说故事的。又传说中发生了西王母赠与汉武帝仙桃的情节,表明汉武帝持有“永生”的美好理想。那么这样的传说题材再转嫁到此墓葬壁画中,应是墓主人或其家人借这样的神仙题材,来寄托对墓主人死后可以“成仙”或“重生”的美好愿望,而非表达“男性幻想”。
正如巫鸿先生所言,1号墓石房内部的绘有《降真图》和《高逸图》的空间“以相当不同的线描赋彩的绘画风格描绘了来自中原的历史和神话故事。”14正值唐末五代之时,辽太祖又极力推崇汉文化,正是这种汉辽文化相互吸收、碰撞的文化火焰,才会给世人带来心灵的震撼与温暖。
注释:
1.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阿鲁科尔沁旗文物管理所.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壁画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8(1):73—95.
2.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阿鲁科尔沁旗文物管理所.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壁画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8(1):73—95.
3.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阿鲁科尔沁旗文物管理所.内蒙古赤峰宝山辽壁画墓发掘简报[J],文物,1998(1):73—95.
4.巫鸿,李清泉.宝山辽墓:材料与释读[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
5.画面中黑色榜题为笔者根据内容所加,具体考证请见下文。
6.巫鸿,李清泉.宝山辽墓:材料与释读[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
7.班固.汉武帝内传.丛书集成初编.3436[M].北京:中华书局,1985:2-3.
8.班固.汉武帝内传.丛书集成初编.3436[M].北京:中华书局,1985:3.
9.李昉.太平广记•卷三•神仙三•汉武帝[M].
10.此版本中有九仙女,虽与《汉武帝内传》有所出入,但根据《北堂书钞》、《编珠》等史籍记载,与《汉武帝内传》中的仙女记载相一致,此段文献虽有出入,但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详见周武帝.无上秘要•卷二十•右出真诰[M].
11.笔者查阅了历代文献,所列仙女的姓名在此已囊括在本文所举的文献中,应无遗漏。
12.详见郑慧生.“公子”考[J],史学月刊,2002(3).例如“《公羊•庄公元年》:‘群公子之舍,则卑矣’,汉何休注:‘谓女公子也。’《左传》桓公三年:‘凡公女嫁于敌国,姊妹则上卿送之,以礼于先君;公子则下卿送之。’杜预注:‘公子,公女。’《公羊•昭公三十一年》:‘颜淫九公子于宫中,因以纳贼。则未知其为鲁公子与?邾娄公子与?’徐彦疏:‘解云:谓颜公一人,不应并淫九人。’九公子被颜公并淫,说明她们是女公子无疑。”
13.韩玮.中国画构图艺术[M],山东:山东美术出版社,2011:10.
14.巫鸿,李清泉.宝山辽墓:材料与释读[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第26页.
李慧,女,1989年2月出生,江苏南京人,考古学硕士研究生二年级,方向为美术考古,导师陈声波。工作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文博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