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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豆腐(外一篇)

2017-08-17张应辉

台港文学选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豆腐坊松枝年关

张应辉

儿时记忆中的快乐少不了与美食有关,我70后生人,所进食物素淡而传统,却是劳作中的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与人力的完美结合,丰富了我的味蕾,也厚实了我的70后人生。我生命中的一道美食神圣而又唯美,如暗恋中的羞涩与启蒙,那是我的“年豆腐”。

豆腐食材简单,豆子与水的交融,看似寒碜,却是一方水土的凝结。每到一个地方,我养成了吃当地豆腐的习惯,意在服水土,服当地的人文,敬当地的神灵……我的家乡泰宁在汉唐时期是个小镇,宋代出了状元,元朝无轶事,明代又出了兵部尚书……祖辈留下来的这些功德融于清新的自然山水中,滋养着我们,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有灵气。小村落音山是我呱呱坠地的床,安宁而温馨,家家户户敞开着门过生活。我的“年豆腐”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它是我相恋一生的幸福。

做“年豆腐”是大事,全村只有一个同族堂叔会做豆腐,他家的豆腐坊设在石板街边,正对面是一堵矮墙,墙下一溜石板凳,村里老少都爱在这里闲聊,时常向豆腐坊讨一碗纯味豆浆解解馋。堂叔是老实人,对邻里乡亲有求必应,像是很感激大家对豆腐的钟爱。堂叔热爱开拖拉机,做豆腐是他家的祖传,叔公为了让他继承手艺,没少打骂过。大家就在这一条短短的石板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吵吵闹闹中过着一辈子。

叔公去世后,堂叔终究还是开着拖拉机在田间地头疯跑,豆腐坊几近歇业。然而一年一度的“年豆腐”照例不能少,各家抓阄轮流,年前一个月就张罗开了,百十户人家对豆腐的期待,全凭堂叔一双手,豆腐坊不分昼夜地运转起来。父亲母亲早早在做准备,上山砍柴火,必须是老松木,据说做的豆腐更香嫩。我也跟着,自己捡了些松枝,父母笑我说就用我的松枝单独烧一块属于我自己的年豆腐,我就乐颠颠地把松枝扛在肩上回了家……

邻居家早两天就做好了“年豆腐”,油炸的香气飘来,我总往他家看,弟弟也吵着要吃“年豆腐”,母亲正要去上门去借,邻居婶婶就已经端了满满一碗叫我们尝尝鲜。我家轮到下半夜做“年豆腐”,堂叔专注地观察着熬制豆浆的稠度,母亲在炉前把着火势,我守住捡来的松枝,父亲则时不时陪堂叔聊上两句。年豆腐的香沁润着每一个虔诚的人,仿佛一年的收成和希望就融入这沸腾的锅里……

别了,杀猪宴

又到年关,我索性给大家说说小时候的事,怕日后淡忘。有些旧事仿佛需要絮絮叨叨才能与岁月的年轮同步;待我耄耋之年依然还能将旧事大概说清,算是大福。

直接说年关杀猪吧,现在想起来是件复杂的事。能杀猪过年的人家,必定有一个勤劳能干的妇女,我母亲就是好的主妇。自有记忆起,杀猪过年是我家的常事,一来父亲朋友多,村大队住着知青,几乎都轮着来我家吃过饭。母亲娘家亲戚也多,平日里人情往来频密,年关闲暇时日多,更是招呼着围桌喜庆喜庆。那圈栏里的猪经过一年的豢养,慵懒到无意识,它弃性命于不顾,迷恋一日三餐,对人毫无防备。猪圈门上年年贴着“六畜兴旺”的红帖,生命似是灵动,却又像一个凝固的圆圈。

村子里的人都夸母亲,养的猪年年能出栏。很多人家养猪总不见长膘,只能继续留在栏里,错过了过年的好价钱,自家所需亦满足不了,只好多些花费去买别家的肉。农妇心疼往外掏钱,觉得明明自己能养好赶上过年,却不小心被那畜牲耍了一把,它竟不肯长大。主人家又没少费工夫饲养,心生许多懊恼。但凡村里妇人凑在一起闲扯,必然是没面子,男人也会责备几句,说是连猪都养不好,还想过什么好日子。然而说归说,夜里男人少不了求娘儿们暖身子,那时年关的夜经常是桂下嫦娥,看似冷清,却是满满的浪漫气息。

难得有一年见母亲闷闷不乐。要过年了,我家年关照例要杀猪,父亲早早地约好了别村的屠夫,定在年廿六请亲戚吃杀猪宴。二舅、四舅、堂哥对屠宰都很老道,能令猪一刀毙命。农村讲礼数,三个至亲摆在一起,请谁主刀都不合適,于是父亲就约了外人来屠宰。我早早地上床睡觉,准备凌晨起来看杀猪。然而半夜被隐约的吵闹惊醒了,迷迷糊糊听到母亲的抽泣声,父亲的声音比较大。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冬夜的寂静,弟弟妹妹们酣睡着,我亦不在意,梦里还有一出杀猪的好戏。

凌晨家里满是嚷嚷,听说待宰的猪跑了,前来帮忙的亲戚正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母亲默默地坐在灶前烧火,她的脸颊绯红,锅里的水渐渐沸腾,父亲时不时进厨房转悠,眼睛瞥一瞥被炉火映红的母亲。半个时辰过去了,父亲跟大家说不必再寻猪,今年就不办杀猪宴了。大家悻悻散开,母亲起身去送客。往年杀猪很顺利,屠宰师傅利索地把猪切块分割,留出早晨请客要煮的份量。猪的各个部位皆搭配着其他辅菜,各自在铁铸的锅里煎炒烹炸,农家的日子在肉香里熏醉……早晨的杀猪宴请的都是至亲,每家都来,不限人数,约略六桌有余。大家或坐或站或蹲,全不拘泥,也有人捧了碗四处游走,筷子与鲜美而滑嫩的肉接触的刹那便酥软了,冬日的晨曦也缠绕在香气中,团成丝丝缕缕的年味。今年杀猪不成,我也不必挨家挨户去送猪肉。按老习俗,谁家过年杀猪,堂亲与表亲都要送一份,亲戚们都尝尝鲜。如此,东家的猪肉就所剩无几,恰恰好应付过年所需。

因为没有热闹的杀猪宴,弟妹们闹开了。我年纪最大,只好躲躲闪闪地鼓动他们闹,最终小妹哭出声来。父亲一把拧起妹妹呵斥,说是母亲因为要筹我们几个的学费而半夜爬起来把猪放跑了。看着父亲嘟嘟囔囔,母亲依旧默默地在灶前添着火,锅里的水依旧沸腾着。那一年因此刻在我心里,别了,年关的杀猪宴;别了,我的童年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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