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雯的诗（六首）

生日诗——给女儿

于生日前夕发布声明，于坠落过程寻找出路

这是必然的，简繁体始终会瓦解，体内始终会降雪

那时，日子必将随血液回流……手执尖尾梳

无需犹疑，挑选瘪塌的句式，任书写由午间分栏

孩子，我的左手是你的右手，我的过去是你的未来

在我体内，忧郁作为身体的票根，残留了十月漂游的痕迹。

我要、要将自己“熔入”，而不是“溶入”这么简单

以勇者自命，必须堵住的是五月二十一日的洞隙

甚为期待——这场初夏的面试，但是吊桥被谁砍断了缆绳

行走如同行在海绵之上。我的孩子，我在注视你

那成长的层面漂移了，最后融化成了蜡油，滴落的频率加快了

只有我最清楚，这一切、这一切更甚于阵痛的速度。

长 乐

将它哽在喉咙口，我叩击都市的门环

拌入生粉水埋芡，保持时间的幼滑

窃听秋风形成漩涡的流响，滑入衰落期

生命或是死神的囊中玩物

当断裂的距离敲响，黎明出尘

梦已不再如此贴身，不再像圣物般珍存

索偿没有消停之时，而积分统统作废

由空中栽落的不止有残枝败叶

还有什么，与我已无关

我看不见连接天与地的扑面的阳光

麦粒闪烁的光芒

亦将作为童年的记忆而封藏

一切都有失控的可能吗

都有走火的可能吗，我在哪里

在虚与实之间来回折返吗

生活的仿真度极高

摊开事实权且来一次模拟飞翔

天空，在我脚下，我的路通往我的心脏

而我知道，我从未远离过它。

循 环

抬手，为你扣上一襟的馨香

如眼瞳里百合的隐亮

代表它绕的第一个圈儿——

空洞，不是一整圈儿的散放

不是粉蝶踅窗牗间的弧线。

晴明高起时情欲的畅徊

放逐的奢华即是重温

双重的死亡，趁黑暗未诞

就在流年的街区间滞流，那是

死亡的第二次循环。

挪回河的明澈，剪落细浪

时间的游牧者、遇难的无名氏

高楼如丛林，食言未若密雨

我的衣袖是悠悠的空荡，在风中

一边打着死亡的诳语一边想你。

残壳

暗夜总是随梦的清漪混乱地回转

那般疲于奔命！它忽明忽暗地穿梭在

圣经中的经典对白与现实之间

奔行往复的行迹似是挥笔着属于我的挽联

而我仍在马不停蹄地寻找答案

趁爱还未自行夷灭

我尝试着在你梦中醒来的努力

如果可以得心应手地分割专一的爱

为两瓣并不矛盾的果体

让怀疑难安的思想省察己罪

再度深度水乳交融的契合。

我想窥探一种能遗传的想望

当爱封锁我在每個月圆的夜晚

我只剩一具残壳，跪倒在陵寝

如同一尊覆盖着尘埃及蛛网的陶像

那时，日月不再如惯常般的悄然相接

我的面容将因长期风化而剥落

世界会理所当然地将我埋葬

而我的心将永远不会出土

它会长伴那地底下无数孤独默立的陶俑

成为最廉价的随葬品

恢复雨季

我将世界搬到眼前，在灰烬中藏起脸

行走在冒险的边缘，直至天空豁裂出缺口

像以前在庭院举行的接待会，盼望

时间脱臼，或者黑暗波折的重新来临

才那么一阵子，就能掌握好分寸

观察土墙上的攀爬植物向哪个方向努力

奏不奏效？可以承受转瞬的变迁么？

数字下在没有理由当中，淅淅沥沥

很多朋友都坐在群发的短信中间

似乎这里是海洋，是无边广场，而实际情况是

仲夏夜几近裸露，如果我向你多走近一步

关于经验的恢复，时代的统治

甚至梦的田契都会一一永远

在安逸里失去代价，旨意甚或腐败。

他已无话可说，依赖是暂时的

雨季将恢复，草蜢伺机而动，响雷的回音

没有接缝，没有振颤

生活的默契依旧存在么，告诉我

这个时辰是否被染绿，他的情书遗失何处。

休 眠

尽管心迟眼钝，该不该说

枝头的叶子如扇子打开

若说悲伤的普遍一点不假

我们常常紧紧相拥，之后掉了一枚

无疑是最薄的、最轻的月牙儿

但不全归为思想吝啬的抉择，海岸

必定要被甜味大肆沾染

我诠释的玄秘最好夹在内页

于是有停息的歌唱与静止的钟摆

并总有靠近我左肩的气息呼出。

只有彼岸的车灯忽闪

透出离别的愁情，却不能说

是绝望，虽然目光尽处

突然地模糊了几星渔火，这也

包括拗曲了睡意，出游者

他的辞行，仍未确定。

（以上选自香港诗歌协会《圆桌诗刊》三十六、三十八、四十、四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