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味《红楼》当铺
2017-08-15郭志伦
郭志伦
俗语云:“穷不离挂摊,富不离药罐,不穷不富,不离当铺。”古时穷人命苦,常思算命转运,富人娇贵,常思寻医问药,而中产之家虽有些财产,但一时周转不开,故将家中物什拿到当铺押些钱,等有了余钱再赎回来。实际上,岂止中产之家,像《红楼梦》中贾府这样的豪门望族也常常流连于典当行。如第七十二回,夏太监打发一个小太监以买房为由来荣府要钱,凤姐当然不能
口答应,却也不敢拂了夏太监的意思,于是假意作難向平儿道:“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一时平儿果然拿出一个金项圈,又一时果然拿回四百两银。要知道,东西拿到当铺是要经朝奉(当铺伙计)估价的,并非想当多少就当多少,而凤姐一口四百两银分毫不差,两个“果然”足见凤姐之干练和对当铺业务之熟悉。
典当业发展到现在着实已经萧条了,但在明清时期,它是大字号,没有雄厚的资本是开不了当铺的。由于当铺经营灵活,利润又高,俗语有“要想富,开当铺”之说,故而在官显宦,富绅豪族,就连皇帝家也不禁染指,于是形成了皇当、官当和民当三足鼎立的局面,《清史列传》记云:“(和)附近通州、蓟州,有当铺、钱店,资本又不下十余万,以首辅大臣,与小民争利。”
古时当铺往往有宽大坚固的铺房,墙特别高,大门上装铁叶子,有的门外还放高大的木栅栏。特别注意防火,防盗,防抢劫。当铺外常离一个大旗杆,上挂一面幌子。这旗杆有讲究,底座是两方高大石头夹好,上铁箍箍牢,旗杆中部有一个方形斗盘。与一般旗杆不同,它上刻盘龙,故而有个吉利的名儿,叫作“钱龙绕金柱”,是当时当铺特殊的标志。当铺中照例是各种库房,或放衣褥,或放字画,或放瓷器等等,不一而足。
当东西一般有三种人,一是贫寒人家,实在等米下锅,无奈只得将家中仅有的几件衣服被褥拿过去,总希望能多当几文钱。而这种生意当铺照例是不欢迎的,因为拿来的都是破破烂烂,难有好货,当铺从这种生意上赚不着钱。所以要么是将东西退还回去,要么是将价钱压的极低,当破烂收了。二是中等殷实人家,并不缺钱,而把当铺当成仓库。清时,满人将穿皮衣风俗带到关内,中等人家也有几件皮衣,不易保管,尤其是夏天,要放樟脑,要通风,还要防蛀、防潮、仿脱毛,十分麻烦。再或是有几件古董、细瓷之类,放在家中怕被盗,于是送到当铺,等到要穿要用之时再赎回来,花几个利钱权当保管费。这时当者不求多当钱,反求少当,因为当的钱越多,赎回时所花的利钱就越多。而当铺看准了你的东西值钱,到时肯定要赎,它也并不狠杀你的价,因为它要赚你一笔利钱,价压得太低,于它没什么好处。三是像贾府这样的豪门大户,周转不灵,急等钱用,便将整箱的银器、字画、古董等到当铺押得整笔的银子。如第七十二回,贾琏托鸳鸯将一时用不着的金银家伙偷一两箱出来押了上千银子。当铺当然最喜欢跟这种当户打交道,一则当的东西值钱,赎回来时可赚的大笔的利钱。二则是若不赎回,成了死当,当铺再以高价售出,更能大赚一笔。
明清以后,“值十当一”的制度逐渐形成,虽然特殊时期和个别地区也有“十仅当一”和“十当八九”,但“值十之物,只当四五”却是常例。清嘉庆九年(1804年)江西巡抚秦承恩曾说:“典当银钱定例,值十当五”。当完东西,当铺要给一张当票,上面写清所当何物,当得的钱两,和赎回的期限,若是过期不赎,便成了死当。若是丢失,可以挂失,但赎回时必须凭票。当票实际是一种有价证券,可以买卖,具有一定的融资功能。当者要是赎期到了钱不够或是根本没钱不想赎回来,这时便可将当票转售给他人。价格一般是所当之物一半,若东西是十两则只卖五两,赎回时再加上利钱,大概有七八两。这样一来,转出者可得现金,转入者可得远利,各取所好,皆大欢喜。
随着明清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当铺的融资形式更加丰富多样,其一是可以存款,明末徽州人陈锡元助盐商赵昌祺经营,积银八百两,存于赵的当铺中。陈娶妻后,谈及生计,说:“无恐,我有八百金,贮主人典中,汝日些啖,亦不过羡余微利耳。”可见当时私人不但可在典当存款,还能得到利息。其二是发行钱票即当时当铺签发的一种兑换券,让它代替货币在市场上流通,随时兑现,足见当时当铺财力之雄厚。
典当业的繁荣于融资渠道匮乏的古代,对商品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当铺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人们日常应急之需、农商融资之困,为农民购买种子、雇请人力和手工业者再生产购买原料提供了条件,但典当业的繁荣并未给中下层人民的生活带来起色,对于农民和手工业者来说,他们的生活消费及输纳赋税等经常要依赖典当,以致于一些地区在荒歉之秋典当业反而畸形地繁荣起来,正是“天下老鸹一般黑”,其本身的剥削本质还是不容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