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病了

徐岩

一

宋雨荷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单位，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蒋局长这个人不讲情面，谁要是上班迟到铁定要被罚款的。“雨荷，你没听说吗？蒋局长出血了！”雨荷刚进单位，局里的司机赵楠就跑到走廊上大声嚷嚷起来。

“局长怎么啦？”雨荷很吃惊地问。

“局长昨晚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咱们单位的赵局长、王局长他们一早都去看他了。”雨荷这才听明白赵楠那明显存在岐意的话。蒋局长的身体那叫一个胖，不得这个病才怪呢！

“雨荷，你过来一下。”这时韩小媛从她的办公室探出头来叫道。宋雨荷就径直进了小媛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小媛一个人在。“雨荷，咱们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生病的蒋局长啊？”

“应该去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先等我一会儿。”说着雨荷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和市局办公室的小王联系上以后，把要上报的月报表给他传了过去。传过报表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了，她就锁了办公室的门去找小媛，两个人去超市买了些名贵水果提到了医院。

蒋局长住的是高间，屋里只有两张床，胖胖的蒋局长占据了一张靠窗的床，此时病房里的阳光很充足，照耀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蒋局长。局长夫人和办公室的汪秘书正在病房里看护，局长夫人一脸的倦容和愁容，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说不清楚的表情。不过雨荷觉得局长夫人现在对人比局长生病前热情了许多。

“成龙，你们单位的小宋和小韩来看你了！”此时蒋局长已经醒过来了，正呆望着头上的吊针，他那张倭瓜一样滚圆的脸上毫无表情。蒋局长听夫人这么说后向她俩点头打招呼，打过招呼就不吱声了。“成龙，你能认出她们吗？”局长夫人充满期待地问。

蒋局长没有说话只是憨笑着摇摇头。病房里很闷热，气氛也很压抑，两个人向局长夫人询问了局长的病情，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起身告辞。告辞的时候蒋局长像孩子似的和她俩挥手说再见。本来雨荷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的芥蒂都释然了。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他今年才四十九岁啊。谁能想到他一下子就出血了呢？

走出病房的門后，宋雨荷和韩小媛都长出了一口气，探望病人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看样子蒋局长不一定能好了，也不知道赵局长能不能扶正，赵局长要是扶正了对你好处可是大大的！”在回单位的路上，小媛说道。

“你说什么呢？”雨荷皱起了眉头，连和她最要好的小媛都把她和赵局长牵扯到一起，可见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尴尬和险恶啊。

“赵局长挺爱才的，他不是总夸你有才吗？要是王局长能扶正的话，我可妥了。”小媛是王局长的外甥女，她只是个高中毕业生，没上过正经的大学，如果不是因为王局长的关系她根本来不了这个局。

“谁当局长咱都是干活的命啊！”雨荷轻叹道。她知道自己除了学历和能力外就没有什么可倚恃的了。这个单位里的职工都很有背景，刘彤的哥哥是副县长，有三位女职员是科级领导的夫人，还有四个科级干部的子女，这些人虽然没有什么能力，在单位也不干多少工作，但在别的方面都很有优势，荣誉和提升永远都属于他们。

刚回到单位，就闻到一股香风，看来局里“第一名花”张美玲来上班了。她出去旅游有大半个月了，今天终于露面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隔二里半地就能闻到。此时她正在赵局长的办公室里和赵局长说着话，她说话的声音好嗲，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小媛冲赵局长办公室努努嘴，“雨荷，学学人家。”雨荷听了后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不久，一阵香风袭来，美玲一路咯咯笑着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雨荷给！”美玲隔老远就把一串檀木佛珠扔向雨荷，雨荷没有伸手去接佛珠，任由佛珠掉落在办公桌上。空了手的美玲用两手提着裙脚不无炫耀地说：“看我新买的裙子漂亮吗？”

“好漂亮啊！一定很贵吧？”

“不贵，才四千块钱！”

“阿峰，你等一下！”门外林峰人影一闪，美玲忙追了出去。

雨荷听到美玲喊林峰为阿峰后不由得撇撇嘴，许多东北人非要把自己的东北口音弄成广东腔，自以为很时髦，其实不伦不类。美玲这小女子可不寻常，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很会来事，前任许局长没退时，市局来选拔副科级后备干部，她战败了所有对手和办公室分管财务的刘彤双双成为副科级后备干部。自从成了副科级后备干部，美玲就开始以副科级的姿态待人接物，很是踌躇满志。

“你瞧她那个样，雨荷！一看到男人就变样了，瞧那笑，瞧说话时那个动静！剧呕！”“剧呕”是小媛自创的词汇，顾名思义那就是剧烈呕吐。单位里的女同事私下里都爱议论美玲，因为她总是制造各种新闻，包括被人捉奸在床的事件。要放在一般女人身上，发生了类似事件一定会一蹶不振的，而她跟没事人一样依然趾高气扬地满世界招摇。

那次副科级后备干部竞选落败后，雨荷心灰意冷。

雨荷刚来这个局时，赵局长还在办公室当主任，他很欣赏雨荷的才华，每次学习心得收上来，他最先看雨荷的，因为雨荷从不说大话空话套话，总是把自己的真知灼见写出来，而且文笔不凡。每次学习心得上墙，他都叮嘱要把雨荷的学习心粘得牢些，因为她的心得“点击率”远远高于别人。

雨荷不甘居人下，所以她每天争分夺秒地学习，她要让自己成为别人不可企及的业务能手。学习本是优点，可是就有人看着不顺眼。在她想入党时，就有人向局长奏了一本，说雨荷思想不要求进步，光顾着学习耽误了工作，还说雨荷曾扬言要入国民党！

雨荷是曾经对单位里少数几个还算合得来的同事说过现在流氓都当警察了，恶棍都入党提干了这类出格的话，但是她也没说要入国民党啊。可恨的是单位里这些人，为什么就唯恐天下不乱呢？为什么就非要置人于死地呢？她还能威胁到他们什么利益呢？本来她从不曾去局长家联络感情就不合时宜，这次因为有人传话，局长兼党组书记更加看不上她了，连入党都卡她，雨荷彻底对入党失去了兴趣和热情。

许局长退休后从外地调来现任的蒋局长。不过虽然换了领导，以前春风得意的人现在依然很得意，以前失意的人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多大的改善。雨荷以前还梦想着换一个领导自己的处境能够变好呢，看来自己还是太乐观太幼稚了。

蒋局长突然就生病了，病得还很严重，基本上没有再回来工作的可能性了，这让单位里几个副科级领导措手不及。赵局长是二把手，顺理成章该主持工作。

果然一周后，市局要赵局长主持工作的决议就下来了。赵局长马上召开了收心会，会议开了两个小时。他侃侃而谈，风采翩然。赵局长还在会上表扬了雨荷热爱学习的精神。

二

蒋局长从来不曾表扬过雨荷。那次局里在上级局的指示下开展了竞争上岗的活动，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反响强烈。雨荷当初参加竞争上岗时戏称自己就是充当分母，不过她的精彩演讲博得了阵阵热烈的掌声。小媛的表现有些差强人意，虽说演讲稿是她自己写的，但是她在演讲时声音颤抖而沉重，让人难以忍受。美玲的演讲稿写得很精彩，不比雨荷的差，不过她的演讲没有脱稿。后来办公室的冯主任坦白说美玲是用两顿酒的代价换来的演讲稿。演讲这一环节都结束了，下一个环节就是民主测评，民主测评时雨荷得了高票，美玲的票数也很多，不过小媛的票数不多。而梁大头在竞争股长时也意外地得了高票。听完唱票后，小媛的脸拉拉着，而美玲则一脸的得意。当然竞争上岗不以群众投票结果为准，群众投票的比重只占30%，局党组表决占70%。最后竞争上岗结果公布，美玲因为局党组表决给了高分又一次脱颖而出，林峰和她双双胜出。

雨荷又一次与提升无缘。局里工勤编制的梁大头因为上边有人不仅转成了公务员，还一下子就当上了中层领导。原来的一位中层领导毫无预兆地竞争成了副股长，而原来的两个副股长被淘汰成庶民。会后小媛气冲冲地去局长办公室和局长理论，局长很严肃很冠冕地说：“这次的竞争上岗是局党组共同研究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捏鼓的，当然以前的人事安排也不是我自己随便捏鼓的。”小媛的逼宫最后不了了之。

小媛后来对雨荷说，她在竞争上岗前曾经去过局长家。那时从外地调来的蒋局长还没有带夫人，就他一个人住在宿舍楼的一个单元房里。小媛说那天蒋局长不让她去，说去没有必要，但小媛还是去了，她揣了二百元钱的超市购物卡準备送给局长。她好容易敲开局长的家门后就闻到了一股香风，但是客厅里并没有别人，也没有多余的鞋子。局长在她面前一直打官腔，后来接个电话说有事要出去。“什么他要出去，我分明看到他的衣架上挂着美玲新买的那款据说是香奈尔的手包！”

“没有看到的事不要乱说，兴许是局长买给夫人的呢。”雨荷说。

“还有美玲一贯用的香水的味道，怎么能那么巧合呢？林峰当副主任我没有意见，张美玲那样的凭啥能当上副股？她那两下子还不如我呢！她凭什么啊？”小媛嚷嚷道。雨荷连忙起身去把虚掩的房门关上了。

其实雨荷内心里的不平又能向谁说呢？论学历和业务能力有谁能同她相提并论呢？可她还是与提升一次次地失之交臂。连小媛都想着要给局长送购物卡呢！而她这些年就像铁公鸡一毛不拔，像她这样的死性，要是能升迁才怪呢。她真的很佩服单位那些同事的嗅觉，他们的嗅觉比德国黑贝还灵敏啊！他们好像局长肚子里的蛔虫，就能揣度出局长想要重用谁想要罢免谁。美玲和梁大头那样的水平凭什么会得到那么多的选票呢？这些同事很会做顺水人情。这可不是一般的功夫。雨荷自知一辈子也修炼不到这重功力了，她也不想学会这门功夫。

三

雨荷工作的间隙，一直在埋头看书学习，不和同事们聚堆聊天，也不参与他们的业余活动。有的同事说她各色，有的同事说她快把自己学成书呆子了。她不通人情世故，在有些人眼里很有些傻气。有男人说她冷艳。她现在都是25岁的大姑娘了，人又那么漂亮，可是身边一直还没有护花使者，这让热心的朋友们都替她着急，张罗着给她介绍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对象她也不打拢，一来二去大家都泄气了。单位里的女同事暗地里都说她心太高了。

从雨荷考到这个局，办公室司机赵楠就开始对年轻美貌的雨荷展开强烈的攻势。虽然雨荷对他一直很冷淡，但他仍然锲而不舍。小赵家境不错，父亲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他还是家里的独生子。但是雨荷没有看上他，她觉得他这个人有些粗鲁，没有多少文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雨荷喜欢和她一同考进这个局的大学生林峰，林峰长得很帅，也很有才华，为人处世很谦和很老成。林峰因为和雨荷一起考进局里又一起去市局参加培训，所以对雨荷比别人更加亲近些。

情人节那天单位里共有三位女士收到了鲜花，一位是美玲，她每年都要收到不下半打的鲜花；一位是工会主席孙姐，她老公是私企老板，很有些钱财，也很会玩浪漫；雨荷自从上班以来第一次收到鲜花，花束附着的纸条上写道：“愿我们的局花永远像鲜花一样怒放——爱你在心口难开恭送。”纸条上的字分明是林峰的笔迹。虽然没有写上名字，但是雨荷确定是林峰送给她的，所以她一整天都很开心，像只小鸟一样唱个不停。林峰和她考进这个单位三年了，虽然一直相处得很融洽，却不见他有进一步的表示，雨荷不明白他的心思。现在他终于有所行动了。

下午赵楠来到雨荷办公室，见只有雨荷在就笑嘻嘻地坐到雨荷的椅子扶手上。“雨荷，晚上有空么？我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没有空。”雨荷马上回答。

“有人约你了么？你可是接受了我送的鲜花了，怎么能答应别人呢？”

“可是纸条上的字不是你写的！”雨荷的脸红了。

“是林峰帮我写的，这小子最近大走桃花运，听说有人给他介绍县里领导的千金呢。我寻思求他给我写几个字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你们真过分！”雨荷气愤地嚷道。

“难道你喜欢林峰吗？林峰那小子一心想奔高枝儿，你可别犯傻，为了他浪费大好的青春。”

“我喜欢谁不劳你操心！”说这话时雨荷已经带着哭腔了。见雨荷这样赵楠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知道了鲜花不是林峰送的，这让她善感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呆坐在办公室里调整了好半天后雨荷去了林峰的办公室，林峰正在电脑前忙碌着。

“林主任日理万机啊！”这是雨荷第一次称林峰官衔。

“雨荷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啊？”林峰说话时连头没有抬。雨荷踅到林峰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被看得很不自在，就笑着抬眼问道：“你盯着我看干吗？我脸上长花了吗？”

“那倒没有，谢谢你的花！”雨荷语含讥讽地说。

“花不是我送的，是赵楠……”林峰嗫嚅道。

“那——谢谢你的字——”雨荷本来想很轻松地说声谢谢，可是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

“雨荷，你今天怎么啦？心情不好吗？心情不好就和我说，我永远是你的好……哥们！”

“没怎么，感冒了，鼻子酸！”

“我这儿有感冒药。”说着林峰拉开抽屉翻找了起来。

“不必了，感冒药我也有。”话未说完，雨荷已经像风一样飘出去了。林峰望着雨荷匆匆的背影叹息着摇摇头，女孩的心思他真得搞不懂，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满意什么时候恼。在他心目中雨荷很完美，就是人太直性，这个时代中国人要是不够圆滑那就混不好，不过女孩子找个好对象就可以了，不用非得出人头地，像雨荷这么完美不知道会找个多么出色的男朋友呢。

雨荷躲进卫生间里大哭了一场。本以为她和林峰的爱情是顺理成章的，没想到她竟然是一厢情愿。当年一同参加培训时，她半夜突发高烧，是他在第一时间把她背下四楼去的医院。培训结束时的酒会，他有点喝多了，给她敬酒时抓住她的手不放……可是没想到上班后他们却越走越远，远得就像山里的雾气一样朦胧而难以把握。

那年单位里的一些同事结伴去旅游，在爬山时，雨荷很想和林峰携手同游，可是他不解风情，远远把她落在后头。爬完了山吃过了农家饭后就要去漂流了，在去往漂流乐园的车上，雨荷跟林峰耳语说想要和他一个船，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而当雨荷跳进汽艇向林峰招手时，林峰假装没有看见，他转身上了赵楠的汽艇。雨荷的汽艇被水冲走，吓得她尖叫起来，可林峰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听到喊声救援人员赶来泊住了汽艇，后来王局长追上来和雨荷同船。那天是个艳阳天，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湍急的河流中飘荡，两岸是青山绿树红花鸟叫，水中有油绿的水藻和成群的小鱼，还有形态万千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该是多么惬意的享受啊！可是不知林峰是怎么想的，就是不肯和她接近，她觉得很困惑也很扫兴。她自信是个美丽超群的女子，林峰没有理由不喜欢她啊！

原来林峰是想找个家境好的爱人啊！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没骨气的男人！她平生最讨厌没有骨气的男人了。没想到她苦苦等待了三年的林峰竟然这样让人失望。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去和一个人相守一生，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怎样的一种刑罚呢？人为什么要这么热衷权势呢？她想不通，真得想不通。她在洗手间里哭过之后，洗了把脸，重又精神抖擞地走出去。她觉得自己的心又坚硬了一分。

晚上下班时，雨荷目不斜视昂然地走过林峰办公室，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林峰。他仍然在电脑前忙碌着。林峰一向敬业，总是早来晚走的，可能他今天还要加班。从这一点看他今天没有什么情况，如果有情况就不会在单位加班了，早就去陪女朋友了。想到这些她心里才好受些。

回到宿舍，里面空荡荡的。看来那两个女孩都有人陪着过情人节了，因为她们的床上都胡乱放着好几束玫瑰花。

雨荷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望着黄昏时的街道，乌烟瘴气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望着望着，孤独感在她的心中升腾起来。她转身走到橱柜旁，拿着洗漱用具去了公用盥洗室。洗漱完毕后她躺到床上听起了歌。昨天赵楠新帮她下载的歌，其中有《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多少会有落寞的感觉/为那爱过的人不了解……情人节快乐快乐情人节/我只听见悲伤的音乐/情人节快乐快乐情人节/把那忧郁的发丝轻剪……烟火的天空下起了雪……”她流着泪听这首歌，听了一遍又一遍。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每当听到打动她的歌词就会掉眼泪。在听歌时她把手机调成震动贴胸放着，生怕有电话接不到。她听歌听得有些迷糊时，手机突然狰狞地震动起来，她一惊之后又一喜，忙拔掉耳机抄起电话。电话不是林峰打来的，是赵楠。

“雨荷你在干什么呢？”赵楠喝多酒后变味的语音从电波中传来。

“躺着听歌呢！”

“自己一个人吗？”

“当然！”

“那有什么意思啊？出來唱会儿歌跳会儿舞吧，咱单位这些小光棍儿都在呢！你唱歌跳舞都那么好，没有你没意思！”

“都谁在啊？”

“我，于哥，还有胖胖……”

“还有别人么？”

“啊——林峰刚才吃饭时也在，今天是美玲请客，吃完饭林峰回单位值班了。美玲刚才还在，打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了。”

“那我不去了，一个女生都没有！”雨荷说完挂了电话。

原来今天是林峰值班啊！他一个人在单位一定很没意思，去陪陪他吧。想到这儿雨荷重又起床梳洗打扮起来，她把新买的一直还没用过的睫毛膏掏出来涂睫毛，涂过睫毛膏又涂了唇膏的雨荷更加美艳照人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

外面已经墨一样的黑了，冷风嗖嗖，雨荷穿得很单薄，骨头都冻疼了，她不由得在冷风中缩起了身子。走进政府大院后远远望见林峰办公室里亮着的灯光，她的心里立时变得暖融融的。她雀跃着上了二楼，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林峰的办公室门口，她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门从里面反锁着，震撼的DJ舞曲声从门缝里流泻出来。这小子在里面鼓捣什么呢？是不是在看黄色网站啊？

雨荷敲门敲了好半天林峰才红着脸打开了门，见是她吃了一惊道：“这大黑的天，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他堵在办公室门口。

“我来查点儿东西……”

“那你怎么不去你自己的办公室啊？”

“我用用你的电脑不可以吗？”说着雨荷探头向办公室里张望。

“阿峰，是谁来了？”是美玲在屋里说话。

“金屋藏娇呢，原来！林峰，我终于看清你是什么人啦！”雨荷气愤地嚷道。

“是雨荷啊！没有和哪个帅哥约会啊？”美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雨荷冷冷地盯着林峰看了一眼，林峰的表情很是尴尬。“打扰你们了，真对不起！你们继续玩。”雨荷说着退出房去，向大门口快步走去。

“雨荷我送送你！天这么黑！”林峰追了出来。

“你还是陪你的佳人去吧！别来管我。”雨荷头也不回。

“雨荷，她今天喝多了，她一喝酒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懒得管你们的烂事儿！”雨荷哭道。此时夜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迷了雨荷的眼，凉丝丝地和着泪水流了下来。她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痛。

“雨荷，我没有你想得那样肮脏！雨荷！我——哎——”林峰长叹了一声，不过他的长叹声很快被风雪淹没了。

雨荷在雪中疯狂地跑着，冷风在她耳边呼呼作响，被泪水打湿的长发硬邦邦地抽在脸上，把脸打得很疼很疼。她多希望林峰能追上来把她紧紧抱住，用他火热的胸膛温暖她，她多想在这个浪漫的雪夜倚靠着他的肩头听雪落的声音啊！她多想过一个快乐的情人节啊！可是他没有追上来。

四

雨荷在风雪里游荡到半夜才回到宿舍，但是宿舍里还是空无一人，看来这两个女孩又乐不思蜀了。虽然宿舍里暖气很热，但雨荷却觉得寒彻骨髓。她开始写日记：爱一个人真的很累很麻烦很痛苦，只要这个世界上有王熙凤在，林黛玉的爱情永远都会是悲剧的结局。曾经的浪漫都会成为过去时，什么雨中漫步什么踏雪寻梅什么促膝共读都只是一瞬的风景，地老天荒永远都只是神话！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人是会适应的，总有一天你会对身边的美景熟视无睹，会对爱人的笑脸厌倦，无论恋爱时她在你眼中多么美艳照人。销魂的激情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其实，你心心念念忘不掉的那个抛弃了你或是你错过的那个人真的能和你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有一天你们也会发生龃龉，也会离散，你们的爱情也会成为过眼云烟……从今后我不再和人争抢了，我才不屑于靠行贿（财或色）去升官发财，我有属于自己的做人原则，我一定要继续学习，一定要毫不松懈！……我对目前的一切都不再抱有幻想了，和这些人为伍我觉得厌倦了，越落后的地方越不重视人才，只靠玩权术！我讨厌和那些只会玩心机的老油条们在一起！我觉得我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污浊的腥臭的！

雨荷总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写在日记里。她觉得日记是她最忠实的朋友，从来不会背叛她，总是会耐心地听她倾诉心声，也会包容她的愤怒、眼泪和悲情。

情人节之后雨荷一直很沉默，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看书，一整天都不与人说一句话，人也消瘦了许多。

雨荷常常会站在公路上向远方眺望，望着一辆辆驶向远方的汽车，她的内心充满了艳羡和渴望，她多希望就是车中的旅客，驶向一处处陌生的风景，开始一种全新的充满挑战的生活。去远方漂泊该是怎样的趣味呢？旅途上一定会遇到风雨阻隔，烟尘也会黯淡了她的美貌和光彩，但那也比在这里不死不活要强啊。这里的空气令她感到窒息，窒息得让她心里总是堵得慌。她不知道哪里会是自己的港湾，会让自己这颗心安恬地停泊。她其实也不希望自己这样有野心，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她无法让自己融入庸常的生活，无法放低自己。

雨荷发现林峰现在变了，不像从前那么好学了，每天忙完工作后就上网聊天或斗地主。

一想到林峰这样的人都起变化了，雨荷一颗向往爱情的心彻底地死了。最初看到林黛玉的那句“孤高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咏菊诗时她就曾经感慨万端，那时她刚上初中，还是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对浪漫的爱情满怀着憧憬的年纪，她当时并没有透彻地体会出林黛玉的悲伤和绝望。现在她才彻底和林黛玉的感受切合。可她无法改变自己。曾经是那么强烈地渴望找到一个可以慰藉自己内心的爱人，与他相携相依，泛舟五湖，乐山乐水。可是这些年人海里漂泊，这些年的苦苦寻觅，却还是找不到让自己心仪的爱人。

雨荷听说孙姐给林峰介绍一个对象，女孩好像是刘彤的亲妹妹，长得和刘彤差不多，也不丑。以前别人这么说时她还不相信，没想到很快就成了事实了。听赵楠说林峰和女孩都见过面了，但是还没有表态呢，不知道两个人是否对彼此都满意，是否会接着处下去。

正当雨荷心里七上八下为林峰的婚事悬心时，林峰竟然来到她的办公室。自从情人节后雨荷就没有和他说过话。雨荷感到他好像比以前瘦了一些。他坐下来翻看着雨荷放在电脑桌上的报纸，好半天也不开口。“林主任有什么指示吗？”后来雨荷实在憋不住了問道。

“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我……想告诉你，以后你把你的日记本妥善保管吧，有人看了你的日记了！说你骂单位的同事了，还说你发誓要离开这里！你觉得你的想法现实吗？你之所以不被重用能全怪别人么？你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

“怎么和刘彤一个口气啊？也难怪，你就要成为县长的妹夫了，刘彤就要成你的大姨子了啊！”

“瞎讲，我现在可不考虑个人的问题！我是被孙姐硬给拽去的！我……”他停顿了好半天后说，“雨荷！我劝你别好高骛远了，还是现实点儿吧！学学人家！”

“好，我听你的！我明天就把自己用礼品袋包装起来送出去！”雨荷气呼呼地说。走廊里有人喊林峰接电话，他涨红着脸离开了。

五

赵局长既年轻又有才华，以往和同事们关系很融洽，现在当了主持后，每天都找一两个下属谈工作，把大家伙儿的心都烘烤得挺热乎。

秋末冬初的一天，所有的花草都枯萎了，树上的红叶黄叶在风中不停地飘落着。在上班的路上雨荷追着落叶奔跑，快到单位时她驻足观望那满街斑斓的落叶，深深地叹息道：“冬天来了，秋天又被冻死了！”

“只有经过冬天的孕育和休整才能迎来下一个春天啊！”这时赵局长从车上下来笑着说。

“到底是局长，胸襟就是比我们开阔比我们乐观啊！宋玉之流只会悲秋，而领袖却会独立寒秋，歌万山红遍漫江碧透！”雨荷嘻嘻笑着说。这是她第一次恭维领导。

“小丫头，你真抬举我了，我哪有领袖那样的风采啊！”赵局长笑着推门进了单位。雨荷抬头看单位所在的二楼玻璃窗上贴满了鼻头！雨荷一时感到了寒冬的肃杀。她知道单位里许多人都把她和赵局长编排到一起，甚至当面说他俩是超级美女帅哥组合，当面都这么说，背后不知道怎么嚼舌呢。她平生以高洁自诩，没想到会被人泼上脏水。这让她觉得很委屈。

赵局长非常注重人性化管理，谁过生日了他都预先给订生日蛋糕，谁家有个婚丧嫁娶他都张罗在前头，这在以前的局长是从没有过的事。雨荷有次在擦单位的展柜时手被玻璃割破了，恰巧被路过的赵局长看到了，他一脸的紧张和关切，非要给她包扎，虽然雨荷没有让他给包扎伤口，但心里却涌动着一股暖流。

一脸阶级斗争的小媛在雨荷办公室里逗留了很久，欲言又止。等到办公室里没别人时她对雨荷说：“雨荷你知道吗？听说蒋局长给美玲买楼了，八十平米呢！局长给他相好的买那么大的楼不心疼，给职工发点奖金就跟让他死一样的难受。真是丧尽天良啊！”小媛说这话时有人在门口一闪而过，谁也没看清那个人是谁。

两天之后蒋局长让王局长把小媛叫到他的办公室里。从局长室出来时小媛一脸的泪痕，她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财会室。进了财会室后小媛就高声骂道：“我原来还不知道咱单位哪个女子是薛宝钗呢！现在我终于看清谁是薛宝钗了，刘彤你真是太阴险了。”小媛一边哭一边骂。

刘彤一直低着头在电脑前做表格，没有辩白。后来是雨荷过来把小媛给拽走的。那天幸好美玲没在，她要是在场就更麻烦了。事后美玲还是获悉了此事，因为单位里不止有一个搅屎棍。美玲虽然没在单位里和小媛吵架，但她还是在大家在一起聚餐时口出狂言：“有人给买楼，那叫本事，有本事你也找人给买楼啊！马上还有人给买车呢。”

雨荷听了后颇不以为然，美玲那样的女子值个楼钱吗？真的会有人给她买楼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时代可是太疯狂了，男人们的大脑肯定是集体进水了。

小媛听了美玲的话后虽然不露声色，但是她当晚就拉了雨荷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小媛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我这个人就是脸皮不够厚，如果我有美玲她们脸皮一半厚也就妥了。我们老韩家的家风不允许我出卖自己啊！要不然怎么会让人如此羞辱呢？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两个人都没少喝，一共喝了十二听啤酒。看小媛这样，雨荷的心里很堵。小媛是个要强的女子，在单位工作很卖力。不过官场上的事很微妙，不光看工作热情，当然也不光看业务能力。

雨荷曾经为自己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流过多少眼泪啊！不过现在她没那么气愤了。因为她历经挫折之后终于觉悟了：像自己这样不会顺情说好话，不会溜须拍马，还不爱抛头露面的人要想在官场上出头真的很难。官场上不单纯以才华论英雄，在才华之外还要有人脉。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单位里没有一定的实力也很难当好领导，现在的人脉其实是和财富挂钩的，有多少财富就会有多少人脉。雨荷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这个，更没有财富做后盾，所以她输得心服口服。她觉得自己更适合去大机关工作，大机关也许更加需要人才，更加重视人才，不会只靠玩潜规则就能出镜这么简单吧？

六

“三八”节那天，赵局长、王局长和冯主任一起代表局里的男同胞请全体女同胞吃饭。吃饭时群情激昂非要拼酒，雨荷因为手头有点儿工作不想多喝，但美玲她们不依，后来赵局长提议说让雨荷唱一首歌顶一杯啤酒，大家都说赵局长明显是向着雨荷，一致要雨荷一首歌顶半杯啤酒。雨荷才不怕呢，反正她会唱的歌多。

大家都没少喝酒。美玲是挨着王局长坐着的，她刚开始张罗得挺欢，喝得很猛，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回来之后她不断地往王局长身上靠，吓得王局长直躲她。小媛喝着喝着就哭开了，哭得很伤心，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雨荷拍着她的后背问她怎么了。

“我就是心里觉得憋屈。”小媛抽抽噎噎地说。

“那我送你回家吧。”雨荷附在小媛耳边说，然后她就扶着小媛提前离了席。

小媛没有让雨荷送她回家，两个人在酒店门口分了手。微醺的雨荷去单位加班。她正在电脑前紧张地忙碌着，忽听到有人在拧她的门把手。为了避免被打扰，她进了办公室的门后就把门反锁上了。有人来了她只得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竟是赵局长。“我看你办公室亮着灯，想看看是谁在加班呢。你都过节了还不好好休息啊？”

“局长，你有事吗？”

“我的电脑中病毒了，你懂电脑，一会儿帮我杀杀毒奸吗？”雨荷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帮他杀毒。

“小丫头，你为什么一直不找男朋友啊？”赵局长咕嘟嘟喝下几口茶水后问道。

“我想学吴仪，为了事业独身一辈子！”

“中国可就一个吴仪呀！你是不是心太高啊？我们都是普通人，應该有颗平常心。”雨荷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雨荷，你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男人？”他的话问得有点离谱，许是喝多了的缘故，雨荷装作没有听见，不过她的脸还是飞红了。“你先别忙着杀毒，咱俩唠十块钱的！”

“你说我听！”

“那你掏出十块钱！”赵局长把平摊开的双手伸向雨荷。

“给你，接着！”雨荷伸出小手在他的手掌上拍了几下。

“小丫头，还敢跟我闹呢？哈哈……”赵局长坏笑着用一只手抓住了雨荷的双手，腾出一只手来胳肢她。雨荷咯咯娇笑着躲避，可总是逃不脱他的掌握，她被胳肢得都快要笑岔气了。

“别闹，赵局长，别闹，我受不了啦！”

“不行，换个称呼，下班期间叫局长显得太生分了。”

“赵哥，别闹！”

“还不行。”

“哥，你快饶了我吧！”

“是吗？让搁么？”听了他的话，雨荷停住了笑，身体也变得僵直了。单位里的男同事们总好说这类荤笑话，一来二去她都听懂了。

“赵局长，我一向把你当兄长敬重的，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我才不稀罕当你的兄长，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可以，不好！”

“怕什么？我们做得隐秘些，没有人会知道！”

“但是我的心知道！我不允许自己作为人不齿的情人！”

“那就做我老婆吧！”说着赵局长的唇就覆盖住她的红唇，她发不出声音了。后来她拼命挣脱了他的怀抱，向门口跑去。门被他在里面锁住了，正当她去旋转门锁时，手又一次被抓住人又一次被他搂入怀中。她想大声呼救，又怕被人发现之后难堪，她只有拼命挣扎的份儿了。他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她拼命挣扎着，结果被搂得更紧了。

雨荷的上衣被赵局长粗鲁地剥去了。她雪白的胴体散发着处子的光泽和幽香，雕塑一样的完美。而他跪坐在床上痴痴地看着她裸露的身体。雨荷此时觉得万分的屈辱，这些年自己一直在固守着贞洁，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贞洁被玷污。她连想都没想就挥手打了他一巴掌，被打后他立马用手捂住了脸。打完之后她愣了片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把局长给打了！她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摸索着把上衣重新套好。这次他没有阻拦，任由她把衣服重新穿上。

“雨荷，对不起！我喝多了，玩笑过头了。”“你走吧，快！”他紧咬着嘴唇向她挥了挥手。她用颤抖的手打开门后跑了出去，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有锁就匆忙离开了单位。

七

赵楠新近处了个对象，女孩是开美发店的，自从他处对象后人变得精神了不少。雨荷因为好奇就去问赵楠，当时赵楠正聚精会神地在网上玩斗地主。

“赵楠，听说你处对象了，她真的是开美发店的吗？”

“谁说我处对象了？没有的事。”赵楠语气淡淡地说。

“你应该找个有正经工作的女孩。”

“有正经工作的女孩也看不上咱呢！”他依然是酸溜溜的语气。

“我看小媛就挺好，和你挺般配的，要不要我帮你牵这个红线？”

“可别！我娶老婆就看模样，模样长得不好的打死我都不会娶。再说她的性格我不喜欢，整天咋咋呼呼的。”

“我看小媛长得也不错啊！你爸妈能同意你娶那种女孩子吗？”

“我爸妈同意娶你，你也不嫁给我啊！”见话头不对，雨荷黯然地退了出去。赵楠不知道雨荷已经走了，仍然在那里继续感慨：“你说我哪点不好吧？我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赌钱。你说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

八

雨荷以前经常在报纸上发些小豆腐块儿，虽然没有多少稿费，却也是一种寄托，有了这个寄托她觉得活着很充实很开心。她不会斗地主更不会打麻将什么的，业余的时间就是读书写作，别人笑她乏味，其实她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很丰富多彩的。这个月省刊《黑土地》发了她一部中篇小说，样刊都寄来了，正在她的包里装着呢。这可是她第一次在刊物上发小说，而且还是在省刊上发的，所以她的心情很不错，看云云白，看天天蓝，看见谁就想对谁笑。这些年的遭遇已经使她没有自信了，现在看来自己还不弱。

昨天赵局长去市局参加会议，市局的张主任托他给蒋局长捎点补品，今天早上赵局长找人去给蒋局长送去，找谁谁都不愿意去送。蒋局长病了快一个月了，单位里的同事提到他的频率越来越少，不知道他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主动找到赵局长说要去把东西给蒋局长送去。她去蒋局长家之前到超市买了些水果一并提了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去蒋局长家。

蒋局长恢复得很好，人比以前瘦了一些，那张倭瓜脸很明显地小了一号。蒋局长一见到雨荷就笑着说：“雨荷来了！”不过他打完招呼后就不再吱声了，在客厅里转着圈地走。

局长夫人一见到提着东西上来的雨荷就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雨荷总是那么漂亮，就跟电影明星似的。别急着走，换上拖鞋喝杯茶吧。”雨荷本不想留下，无奈盛情难却就换了拖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局长夫人转身去了厨房。局长家的客厅真大，都能跑马了，局长绕客厅走一圈要花费好半天呢。等局长夫人从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一果盆洗好的苹果和葡萄。

雨荷忙欠欠身子说：“阿姨你不用这么麻烦，我坐坐就走，怕单位有事找我。”

“你大局长在这呢，怎么说他还算是大局长吧？有工作没工作还不他说了算呢？”局长夫人把雨荷按坐在沙发上，她也紧挨着雨荷坐卜丁。

“蒋局长恢复得很好啊！”雨荷一边吃着局长夫人硬塞给她的苹果一边说。

“还行，谢谢你还记得来看他！自从成龙得了这个病，就赵局长、王局长和办公室主任他们这些领导来看过两回，其余的人只来过一回就没影了。人啊，真是太势利了！”

“兴许是大家工作都忙吧？”雨荷说。

“不是那么回事儿，还不是看我们老蒋没用了么？以前那个梁大头都快成我家看门狗了，还有那个汪秘书，跑前跑后的，可是这次只在医院里待了一天就不再来了。”局長夫人脸涨得通红，很激愤地说。

这时一直在转圈的蒋局长插话道：“你说这些有啥用啊！”局长夫人听了他的话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都说你是局里的才女，我们老蒋要是还能上班的话，一定让他提拔提拔你！”过了一会儿局长夫人又换了一种口气说道。雨荷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心想他能恢复到自己照顾自己就不错了，还能重新上班吗？那是梦话吧？“小宋你今天中午在这儿吃饭，我去买点儿菜！”

“不，阿姨！我还有事！”雨荷听了连忙站起来说。

“好容易来一趟千万别客气，你先在这儿照看一会儿。我好些天没下楼了，他可把我给熬坏了！”蒋夫人说完就急匆匆穿鞋下楼去了。

雨荷只好重新坐下来。蒋局长还在客厅里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忽然摔倒了，雨荷忙跑过去扶他。没想到雨荷被他很生硬地推开了，弄得雨荷一脸的尴尬。“我咋就得这个病了呢？我咋就得这个病了呢？难道我前生作孽了，报应到今世了吗？”他慢慢挣扎着站起来，雨荷偷眼看他，发现他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了。她最看不得别人流泪，就转过脸去擦拭自己的泪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要安心静养，千万别着急！”

“我现在生不如死啊！”蒋局长叹息道。雨荷的电话响了，她忙去手包里翻找手机，电话只响了一声就停了，估计是打错了。她在翻包时看到了杂志社寄给她的两本样刊，决定把其中的一本送给蒋局长。

“蒋局长这本刊物很好，你没事翻着看看吧！”雨荷将刊物递了过去，蒋局长用颤抖的手接过刊物并出其不意地握住了雨荷的手。雨荷想挣脱又怕他摔倒，两个人就这样保持一种很奇怪很别扭的姿势……

蒋局长松开了手，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估摸着局长夫人要回来了，雨荷才悄悄离开了。

九

赵局长为人很有头脑，在人际交往上更是滴水不漏。在他主持工作期间没少受到上级领导表扬，他琢磨出许多创新监管的思路，这些思路得到了市局领导的肯定。看来赵局长这第一把交椅是坐定了。有次市局来检查工作，赵局长是在大局长的办公室里接待的，市局领导到来之前他静静地坐在蒋局长的办公桌前，雨荷看到坐在宽大的转椅上的他志得意满的样子，觉得很可笑，这可能就是男人的权势欲在作祟吧，她想。雨荷很为自己将来的处境担忧。虽说现在表面上赵局长对她还和从前一样的态度，但是不龇牙的狗可能咬人更疼，他对她能不心存记恨吗？

没想到单位同事都传说蒋局长要来单位上班了。原来他这次出血量较少，还在边缘，所以恢复得很好。经过几个月的休养，蒋局长的身体已经彻底康复了。不过医生叮嘱他在家静养，不宜劳累也不要有情绪上的波动，怕二次发病，要是二次发病的话可就麻烦大了。雨荷听赵楠说单位的许多同事最近都曾去蒋局长家探视，还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但都被蒋局长给拒之门外了。

蒋局长来上班那天，局长夫人可能是不放心也跟来了，看到了久违的蒋局长，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上去问长问短。局长夫人谁也不搭理，见雨荷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向这边张望，她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她亲热地拉住雨荷的手说：“小宋你可真有才啊！我看了你的小说，写得真是太好了，真是太招人看了！依我说你可是当办公室主任的料啊！”听局长夫人这么说，那些围着蒋局长问长问短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站在一旁的冯主任听了则一脸的尴尬。

蒋局长现在精神矍铄，走路和以前一样利索，说话时口齿也很清晰，根本不像脑病患者。他虽然重新回到原来的岗位上，但是不像以前那样注重小节了，他把权力下放给两个副局长和一个纪检书记，自己只管理单位的日常事务。他来单位上班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市局下发了倡议各市县级局进行岗位轮换的通知。接到市局的通知单位里的同事们就都毛了，纷纷前往局长家探视。听说这些人又一次被蒋局长拒之门外。连美玲都吃了闭门羹。大家都说局长得抽风病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来者不拒啊！尤其是对女同志，更是如此。

自从蒋局长回来上班后，赵局长明显变沉默了，整天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出来。蒋局长今年才五十周岁，还能干十年呢。轮岗前几天，赵局长把雨荷叫到他的办公室，雨荷紧张兮兮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雨荷在单独面对他时觉得很别扭。原来他是要她好好准备演讲材料，准备参加岗位轮换的竞争。赵局长在她面前还是挥洒自如的样子，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在这方面雨荷甘拜下风了，她无论如何学不会平心静气，应对自如。“这次我不想再当分母，不想再让人耻笑了。”雨荷很有情绪地说道。“这不是你的性格，雨荷，要相信没有人比你更强！”他的鼓励对她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实际上她也并没有打算真正放弃这次机会，这是她最后一搏了，这是她在这个单位展示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轮岗的第一个环节还是演讲，演讲时雨荷又一次表现出色。蒋局长带头为她热烈鼓掌。小媛和美玲还是没什么长进，雨荷不明白她们平常说话跟爆豆似的，怎么一上台就掉链子呢？不过美玲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在群众投票这个环节，梁大头、雨荷和美玲又都得了高票。不过这次局党组研究的时间比从前竞争上岗的时间明显缩短了。最后结果出来令众人大跌眼镜：梁大头股长和张美玲副股长都落选了，被贬为庶民，雨荷高票当选为副股长。

结果刚一公布，美玲唰地就站了起来，她指着蒋局长鼻子高叫道：“你他妈不是人，你恩将仇报！你发病那天都半夜了，要不是我亲自去叫救护车来，你他妈的就没命了！你他妈的不是人！”蒋局长面无表情地坐着任由她哭骂，好像被骂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赵楠和胖胖急忙过来把美玲给拽走了。

“今天的轮岗是公正的，我敢说，这是我从政几十年来最心安的一次……”蒋局长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他刚把茶杯放下，梁大头就冲过来“啪”地一拍桌子，茶杯盖被梁大头拍得在桌上蹦了好几个高。大头拍完桌子后瞪着大眼珠子厉声地骂道：“你这个老王八犊子，还敢说公平公正呢？你凭什么把我一撸到底？是不是吃我送的王八吃多了，你也变成了王八？”骂完了之后他还推搡了蒋局长一把。见事情闹大了，冯主任和林峰过来想把他给弄走，结果他把冯主任给踹了个趔趄，等大家七手八脚把他弄到走廊后他还兀自骂个不停。

把梁大头弄走后蒋局长停顿了一会儿，平静地扫视了众人几眼后接着说道：“上次有病之后我想了许多，我最大的渴望就是在有生之年做点对得起良心的事儿，今天我觉得我做到了，我问心无愧！”蒋局长的话讲完了，这次会议的主持人赵局长讲了几句话后就宣布散会。一直微笑着的蒋局长慢慢地站起身来，没想到他刚刚站起来的身体竟然轰然倒下了。大家忙叫救护车，救护车赶来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原来他二次出血，这次出血在脑干。

十

一个月之后局里开欢送会，欢送雨荷去市局工作。两个月前市局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公务员，雨荷悄悄报了名，面试笔试她都是第一，这一次她终于脱颖而出了。在照完了集体照后大家都赶往酒店。

“雨荷，祝賀你，以后你就是市局的领导了，还请多多关照咱们局啊！记得常回回娘家。”主持工作的赵局长在敬酒时说。

“我到了市局也只是个小职员，不敢妄称什么领导。”雨荷笑着说。

“不管怎么说，也永远不要忘了老单位！”说完后，赵局长端起一整杯的白酒，一扬脖就把酒干了。雨荷以前从来没见过赵局长这么喝白酒，她被感动了，端起满满一杯白酒也一饮而尽。林峰在向雨荷敬酒时又握住了她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雨荷感觉他的眼中好像有泪光闪烁。“雨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但要记住一定要顺应潮流。”

“林峰，你要坚持学习，将来一定要做个好官。”林峰听了雨荷的话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天只有美玲没来参加欢送会，大家纷纷向雨荷敬酒祝贺，数梁大头张罗得最欢。小媛在酒桌上又一次掉起了眼泪。

在去往车站的路上，雨荷深情地回望这个小城，她一生中最沉寂也最煎熬的时期就是在这个小城度过的。这里埋葬了她苦涩的单恋，摧毁过她曾经美好的梦想，也让她开始怀疑人生。她曾经无数次惆怅地望着远天，渴望去远方漂泊。她的眼始终望着天空，不知道提防脚下的陷阱和荆棘，这些年一路走过，也曾经伤痕累累，不过现在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了，她已经快把自己磨炼成钢筋铁骨了。如今终于可以了却夙愿背起行囊去远方了，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把什么失落在这里了，究竟失落了什么呢？她又想不出来。

雨荷现在并没有多少快乐和轻松的感觉。到了市局就会是到了桃花源了么？就会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吗？那里就是一片净土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市局她也不能成为巧嘴八哥，也脱不掉尖酸刻薄的本性啊！有几个领导不喜欢听好听话呢。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理论联系不上实际。她不知道未来的路途还会有怎么样的奇遇和坎坷。

责任编辑：刘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