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
2017-08-15章缘
章缘
邱霞早餐葱蒜都不敢吃,怕有口气,小周却靠在后门那儿抽烟,也不怕有烟味。
“青田推拿”后门紧对着一爿老公寓房子,小巷早晨不见阳光,盛夏时湿黏,散发着臭气,像什么动物的肠道,寒冬腊月的此时,冻硬了像一截灰白色的排水沟。小周穿着新买的鹅黄色羽绒短外套,紧身牛仔裤包出臀部鼓翘、大腿丰满,吸入寒风吐出白烟,仿佛身体是个能自行发热的火炉。小周手上功夫还不到位,却凭着年轻活泼和随时如花绽开的笑颜,每个月累计的工时最多,稳占绩效第一把交椅。
谁都想拿第一,包括老资格的邱霞。她入行快二十年,初到上海时应聘到青田打扫卫生,一个月只挣几百块钱,得店里好心按摩师指点,转而学习推拿技艺。她认穴准,手上劲道足,不输男推拿师,几年下来也累聚了一些老客人,来店里会指名找她,但是她从未拿过第一,或许跟她的个性有关。死脑筋,几次别家店来挖角,她却像认自家田地般认死青田这个坑。嘴巴不甜,客人来了也像对着地里庄稼,一心一意把石头般僵硬的筋肉推松揉软,眼睛不是看手下的皮肉,就是垂著眼皮朝地下看,不会家常里短套近乎。如果生得像小周那样倒也罢,她却生得皮粗腿短像供人使役的牲口,一头毛渣渣的头发束成一把,即使在这个大城待了那么多年,从没想过去烫染换个样子,现在这把毛渣渣的头发已白了许多。其实她刚入店那会,看着就挺老气,身上永远是那两三件衣裤替换,脂粉不施,黄脸上一对斗鸡眼。她总是默默听着别人闲磕牙,自己的事捂着不肯讲。三年前,一个小姑娘寻上门,大家才晓得她老家有个车祸致残的爱人,还有个女儿,都靠她一个人养,现在女儿中专毕业了,到上海来找工作。她跟女儿在附近跟人分租了一个房间,下班如果晚了,女儿还来接她,路上买个烤红薯或鸭脖子,勾着手一起吃回家。这一带酒吧多,吃夜宵的人多,烤羊肉串和柴板馄饨各种小摊摆到深夜,竟比白日里更要热闹。邱霞遂有时露出那有很多牙龈的笑容,说话时眼睛也会看人了,有时跟同事聊天,也会他妈的什么什么笑骂着。
但是上个月,她却垂头丧气搬进了员工宿舍。员工宿舍一直都有的,大通间摆了几张上下铺,可以睡六个女师傅,店里的男师傅都是半盲人,不住宿舍。六个床位早都住满,她跟老板说,有没有床位都得搬进来,房租从两千突然涨到三千,真是要人命啊!她也曾再三恳求房东发发慈悲,都住了几年的老房客了,房东说并不是他没良心,上海的房市就是这样,去房产中介问问,附近这样的房子都租多少钱了?租房子不是做善事,爱莫能助。老板听了点头,同病相怜,店面租金年年涨,偏偏上个月隔一条街上又开了一家推拿店,五级石阶到两扇青灰色大门,赭红条框和两个铁环,外观很有上海人说的“腔调”,听说里头更是美仑美奂,按摩床是进口的,推拿师傅个个能说点日语和英语,戴口罩服务,讲求卫生,正符合附近居民的需求。
其实女儿来之前她就住在宿舍里,上楼睡觉下楼上工,为了省钱,大上海这么一个花花世界,哪里都没去玩过。上海之于她,不过就是附近常走的几条街,还有偶尔被派到酒店时一路的人车和大楼,酒店里堂皇明亮的大厅,密密拉上窗帘幽暗的房间,床上趴着的人。她默默地干活,常做到客人打呼,她腰背酸疼难忍,眼前浮现春节回家看到的女儿模样。女儿一到上海,她就搬出来,租房虽老旧,有厨房和卫浴,也有正经的桌椅和电视,女儿胆子大,休假日带着她乘公交搭地铁,到处走走看看,虽然开销大了,但那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有滋味的。以为从此日子会越来越好,谁知她又灰头土脸拉着一个皮箱回宿舍,而且还没有床位,只能等到深夜店里客人都走了,熄灯锁门,在二楼的足部推拿室,凑合着睡在沙发上。
女儿没有一技之长,在上海做了几份工作都是薪资微薄,上海的物价高,三年下来没有存下什么钱,看看老家的玩伴们一个个都结婚怀上了,丧了志也想回去。女儿回去跟爸爸作伴,找个人嫁了,也不失为一个归宿,但是邱霞不免会想,女儿不像自己这么嘴笨心拙,笑起来也是一朵花,难道不能像小周那样在上海过上好日子吗?听说她都准备在郊区买房子了。
小周抽完两根烟,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邱霞也站出来往小巷张看,女儿说好十点前来的。
“待会儿我要去酒店,下午两三点回来。”小周低声说。
“又来了?”
“嗯,他们过元旦不过春节的,现在我们都要过年了,他们才来。”
小周有几个日本熟客,只要到上海出差就约她。酒店的床太矮,做起来格外吃力,但是小周一点也不介意。到酒店做本来收费就高,加上小费,还有去回的出租车钱,搭地铁走段路,五十块车钱就省下来了。这些原来都是店里的客人,被小周截了,小周知道她这个人不爱嚼舌头,放心在她跟前炫耀吹牛。小周喜欢炫耀,她听着就好,哪知竟然会把肖太太的事说了出来。
当时店里客人少,她们在休息室里靠墙并坐床上,她看着自己的脚,大趾趾甲太长,刺到肉里了,隐隐生疼,小周把头靠在她肩上,也不知擦的是什么发油,味道很呛人。老板在见工时说过几条规定,第一条是不可以跳过店方直接接单,第二条是身上不要擦香抹油,不能有异味,因为这是近身接触的工作。小周对所有规定都嗤之以鼻,但是客人喜欢她,老板也拿她没办法。小周在她身上磨磨蹭蹭,问她胸部是真的还是假的,伸手就捏,她推开,准备下床去找个趾甲剪。小周又贴过来说,你在这里这么多年,难道没有熟客?青田早班十一点,晚班一点,你怎么不偷空赚赚外快?当时她突然管不住嘴巴,把肖太太说出来了。小周听了眉一挑说,看不出来啊,“闷声发大财”,你这活儿比我的好,固定收入。她当时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话吞回去。对她来说,肖太太不是一般的客人,不好跟那些日本人放在一起比的。
巷口终于出现女儿的影子,手里抱着一个睡袋,像抱孩子一样。如果女儿真回老家,很快也就结婚生孩子了吧?
“怎么现在才来?”她埋怨,“你怎么没穿那件厚外套?要感冒了。”
“哎,我走得都出汗了。”女儿把睡袋塞进她怀里,“我朋友说这睡袋很暖的,别看它轻,你钻到里头,拉链拉起,就不冷啦!”
睡在足疗室里到半夜就一阵阵冷,也不知哪里透进来的风,下半夜冷醒后,脑子里走马灯转着各种念头:女儿去跟朋友挤个群租房,不会有问题吧?是该留她在上海作伴,还是让她回老家去?她都快五十了,早就过了这行的盛年,像小周那样,客人喜欢,挣的钱也多,像她这样技艺纯熟的,反倒不吃香了。靠体力吃饭,这么多年下来,颈椎腰椎都不好了,客人找她推拿,她找谁去……女儿从小不在身边,长大后倒也懂事,有了睡袋,希望今晚可以一觉到天明。
“没事你就走吧,我待会儿要去肖太太那儿。”她悄悄跟女儿说。
“哦,那你今天一定要跟她说,下礼拜过年了!”
“哎呀,我晓得,快走吧!”她催着女儿走,对着女儿的背影嚷着:“多穿点!生病要花钱的!”
邱霞收拾整齐,便从后门的小巷出去,拐到大路,快步向前。时间有点晚了,但是她在水果摊前还是停下来,买了几个富士苹果,又在隔壁的小店买了几个小烧饼,圆的是甜的,椭圆是咸的,还是反过来?她的头脑真是不好使,尤其记挂着什么事时。
房东提出涨房租时,她跟女儿一起算了笔账,一个月两人赚多少花多少,能负担多少房租,能存多少,女儿就提到肖太太。
每周一次上门给肖太太推拿,几乎跟女儿来上海时同时开始的。肖太太也是青田的客人,让她做了几次以后就问,愿不愿意上门服务?肖太太说自己虽住得不远,寒天暑天还有雨天,到青田总是不方便,如果她能上门,就省事多了,别跟老板说,钱全归自己拿,不是两全其美?
她犹豫不决,害怕被老板知道,这可是抢了店里客人的。肖太太说这不算抢,就当作是客人不喜欢青田的环境,准备转到别家去做。她的心思慢慢就活动了,加上搬出宿舍,行动更自由,便大着胆子接受了肖太太的提议。肖太太家成了邱霞在青田、酒店之外,上海的第三处风景。
那是个花木扶疏的高档涉外小区,十来栋二十来层的公寓。肖太太住在底楼,自家有个小院子,里围是青青修竹,外围是七里香树丛,夏天生得密,枝叶窜得高,外面看不见里头,到了这时节,从稀疏的树缝间可以看到园里怒放的水仙,含苞的山茶,紫藤花架上的秃枝,像她长年使力而肿大的指节般粗,架下的藤制吊椅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天气好的时候,她常看到肖太太的花猫卧在上头打瞌睡。这个对邱霞充满了吸引力的院子却没有门,有几次明明看到肖太太就在院子里,她也只能绕到大楼进口处,揿铃让肖太太开门。
门开处,肖太太穿着淡金色睡袍,裹一条苏格兰花格子大围巾,软软招呼一声,“来了?”便走回饭桌去继续吃早餐,烤土司煎蛋和一杯咖啡。
邱霞从鞋柜里找出她专用的拖鞋,穿上。三年了,这个时间点来,习惯晚起的肖太太总还在吃早餐,等她把泡脚木桶装好热水,需要的毛巾备好,椅子摆好,肖太太也吃好了,慢悠悠地走来,坐下,开始一个小时的足部按摩和一个小时的身体推拿。
肖太太两只脚缓缓放入点了佛手柑精油的热水,一阵扑鼻怡人的果香。
“你又带东西来?”
“就是水果嘛,水果多吃总没坏处,这是特价的,表皮不好没关系,老板说还是好吃的,还有烧饼,你吃吃看,看着挺香,你每次都吃面包,偶尔换换口味嘛,我路上顺便……”虽是送东西给人,邱霞却一副赔小心的模样,巴结地叨叨说着,越说越小声。
肖太太等她结束了喃喃自语后说:“下回不要再带了,家里水果很多,那个饼……”肖太太没往下说。
邱霞看肖太太对水温没意见,便先给她松肩颈。一刻钟后,脚泡得差不多,她又坐到肖太太跟前,小心翼翼捧过肖太太的脚擦干,一个个趾头细细地捏过去。 每当她这样对着肖太太白皙柔嫩的脚掌,平日紧闭的话匣子就自动打开了。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女儿,女儿的工作,女儿的将来,这孩子是回老家好还是留在上海?还有自己的病痛,前阵子咳了两个月才好,最近身上又出荨麻疹,看西医好还是中医好?
她总是把自己的问题一样样拿出来讲,肖太太有时答,有时不答。刚开始时,肖太太还会劝她想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感冒了就多喝开水多休息,不用去医院吊水;跟爱人把离婚手续办了,在上海再找个有缘人……最常劝她的是,多开发自己的客人,攒了钱做理财投资,钱存在银行会越存越少。她似懂非懂,理财投资不是她世界里的东西,至于多找客人,肖太太是这么说的:你在青田这么多年,熟客一定很多,客人如果愿意,你就要个电话,有机会可以探探意向,只要收费合理,大家都宁可在家里推拿的。你看,当初让你来我这儿,你也是不敢,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肖太太曾经很热心地给她建议,但是她总是拿不定主意,老牛拉犁一样地来回说着同样的话,在同一个思路上跑,有时肖太太打断她,有时肖太太提高声音,后来,肖太太听了只是笑笑。她说着说着,猛一抬眼,看到肖太太闭著眼睛,面无表情。
她天生胆小本分,只想守着目前的生活,这点肖太太或许很难了解,她其实也常听不懂肖太太的大道理,只是更加确信,肖太太是她这辈子认得最有文化最有钱的朋友了。她不会去跟小周诉苦,也不会跟女儿诉苦,所有的担心和疑虑,她都带来这里,在肖太太这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对着这对白皙柔嫩的脚掌诉说。她需要肖太太给她明智的建议,那种听起来条理分明的建议,肖太太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哪里都去过,有这样的人给她建议,感觉上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她跟肖太太说起女儿。这趟回老家过年,老家有房子,也有人要帮女儿介绍对象,是不是就别回上海了?
“也好。”
“可是,大家都说年轻人在上海机会多,我也想她在身边作伴。”
“那就回来吧。”
“可是,她没什么学历,工作不好找。”
肖太太两片薄唇往上一翘,勾出浅浅笑意,一秒钟后,笑纹平复波澜不兴,它像表达着认可和同情,又像是否定和轻蔑。邱霞琢磨了一下,跟肖太太说起小周。
“哪个?”
“你没见过,这两年才来的,年轻姑娘。”
“唔。”肖太太在滑手机,“这里好痛,是什么部位?”
“肠胃,这里对应到肠胃,你最近消化不好吗?”
“拉肚子。”
邱霞在对应肠胃的足位上来回多推了几回,肖太太皱起眉头。肖太太年过五十,保养得当,看起来皮肤细致,但一皱起眉头,从眉心到两眼间,就像投石入水,漾起大小水纹。她隐约知道,朱先生经商,肖太太在家,两个女儿在美国读书。肖太太不说家里的事,如果她问,换来的常是肖太太的浅浅一笑。后来她也不好奇了。她眼睛看到的肖太太的家,肖太太这个人,就是幸福美满的活广告:不用烦恼房东涨房租,不用担心女儿的将来和自己的养老,每日悠游自在,住在豪华舒适的大房子里,一年出国旅行好几回,有钟点工,还有她。难怪肖太太有那神秘难解的浅笑,从容不迫,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当你能力强时,外物不能够轻易侵扰你,若是无依无靠即将老去,任何风吹草动都胆战心惊。她不敢再找客人,万一被老板发现了呢?夜路走多总会遇上鬼。小周说,怕什么,不可能为这个解雇你,就是解雇了,你再换个地方,有一技在身嘛!但是她已经快五十了。
手机响,肖太太接起。“谈得怎么样?哦,那他们要多少?2000?1900最多了,你跟他们说,1850,现在市场就这个价……嗯,好,拜!”
她不知道肖太太想买什么,但她不禁想起今天要跟肖太太提的事。三年了,她给肖太太做推拿的价钱一直没涨过。当时肖太太是依青田上府的价格打八折给的,因为钱全放进自己口袋,她很满意。上海物价年年上涨,现在这个收费比起市价来就低了。女儿帮她算过要拿多少钱才合算,还说,肖太太那么有钱的贵太太,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点钱。女儿跟小周,年轻人脑子灵光,她脑里的账却没法那么清楚明白。肖太太是她的朋友呀!她没有提加钱的事,但是这几回来给肖太太推拿,总会想着这次又少拿了。本来是来挣钱的,现在感觉却是每来一次赔一次。
她抬头看一眼肖太太,肖太太盯着墙上的画,眼神遥远,不知在掂量什么,是她要买的那个东西吗?2000,1850,这一来一回是差了150元还是150万?女儿说得对,肖太太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钱。
“肖太太?”
“哦,你说你们店里那个小姑娘?”
“小周,她今天又溜去给日本人做了。”她叨念着小周跟日本客人的事,不知哪里学来的日语,竟然还说得通,店里本来就有不少日本客人,大家都喜欢点她的钟……
“长得漂亮吧?”肖太太插一句。
“还可以。”从脚趾、脚掌、脚背到小腿细细推拿完毕,邱霞把肖太太白鸽似的的双脚抹上润肤油,盖上毛巾保暖,绕到肖太太身后开始做肩颈。
“这些日本男人,把她叫到酒店去,不会乱来吗?”肖太太语气听着有点忿忿。
“这,”她愣了愣,得替小周撇清,别让人觉得干这行的很随便,“不会,应该不会,我们是纯推拿的。”
肖太太冷哼一声,“就你天真!”
“我们都是打工的,不至于……”
“有的女人就喜欢给有钱人当小三,这种事听得多了,”肖太太说,“你说她买房子了,谁买给她的,你想想,哎哟,你轻点!”
“今天肩膀特别硬。”她不懂在家享福的肖太太肩膀怎么跟那些上班族一样僵硬,而且额头青筋暴突,一看就是睡不好。
“最近很忙?”她关心地问。
肖太太唔的一声,低头滑手机,她站在身后看得分明。微信朋友圈,一张接一张的图片,风景和美食,一个又一个的朋友,男的女的这个那个的合照,肖太太肯定是交游满天下吧?她也有肖太太的微信,点开朋友圈的相册,一片空白。肖太太可能跟她一样,只看不发,相册当摆设。她想着该怎么开口。要300?不行,你一涨就百分之五十,我们什么交情?最多250……
“啊,轻点,你今天怎么下手这么狠?”
“哦,要不要到床上做身体?”
“不了,今天就做到这里吧,我待会儿有事。”肖太太说,“还是给你两个小时的钱。”
邱霞推拒了一下,道了谢,本来是想等肖太太趴在床上,不能使出莫测高深的浅笑时提出加钱的……她把木桶水倒掉,毛巾放进脏衣篓,椅子归位。回到客厅时,看到肖太太已经换上紫色套头羊毛衣和灰毛裤,头发拢到耳后,露出两粒晶亮的蓝宝耳钉。
“肖太太,我们拍个合照吧?认识这么久,还没一起照过相,拍张照片在手机里,也可以让我女儿瞧瞧,她老说想看看你。”
肖太太愣了一下,脸上又露出浅笑,那笑容优雅地把邱霞推开,“下回吧。”
去年春节前,邱霞想跟肖太太照张相,也没照成。“那我走了,过了年再来。”
“嗯,过了年再联系。”肖太太这时又从皮包里拿出三张百元大钞,“忘了准备红包袋,恭喜发财!”
邱霞推拒了一下,道了谢。还以为肖太太忘记了呢,真是有心人,每年总不忘给她红包。“肖太太,明年见!”
隔天,邱霞吃过早饭被小周拉着去超市,说要买牛奶。买好牛奶,又买了花生瓜子,说要过年了,买了大家一起吃。小周过两天就回老家了,她跟女儿要到除夕,这天的车票好买些,但是赶不上年夜饭了。
快过年了,大街上的人看来神色仓皇,似乎一年将尽,旧账需清算却又算不清,新年将至,想拟计划却又没想法,在这新旧交替之际,身心骚动无法安顿。超市门口有个卖春联、桃符的小摊,邱霞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沾点年节气氛,现在上海连炮仗都不能放了。春联、桃符家里应该早已备好,没必要花两三倍的钱在上海买,倒是回家的礼物还没买齐,昨天那睡袋倒好,人躺进里头拉上拉链,像回到了襁褓时期,被紧紧包裹保护起来,她贪恋这种安全感,早上起晚了……
“你看,你看!”小周过来扯她袖子,朝对街呶嘴,“就是这家,真是气派,在搞活动呢,办卡优惠!”
邱霞凝神一看,只见那家新开张的推拿店前,一个男士满面堆笑对路过的人递传单。看来小周来摸过底了,或许还在考虑跳槽呢。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肖太太!站在推拿店前,被发传单的男士殷勤招呼着,正一步步走上台阶。
“看吧,又拉到一个客人!”
邱霞立刻调开眼光,狠狠盯着脚下的柏油路,就像看到地里要收成的庄稼被田鼠野猪吃残了。她想着,该回店里上工了,然而下一秒钟她却甩开小周的手,飞奔过街,冲上台阶,在肖太太要步入店时叫住她,“肖太太!”
肖太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是你?”
邱霞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涨红了脸傻傻杵在那里,像牲口般喘着粗气。肖太太看她沒什么话要说,便还是对她露出了浅浅一笑,款款进店去了。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