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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赖特《黑小子》的饥饿书写

2017-08-15谭惠娟

外国语文 2017年6期
关键词:赖特饥饿白人

谭惠娟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非洲及非裔美国文学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18 )

0 引言

理查德·赖特是美国非裔文学波澜起伏发展里程的第一座高峰,是20世纪美国最具影响力的黑人作家之一。美国著名黑人学者勃赖顿·杰克逊(Blyden Jackson,1910—)把1940年至1957年这一时期称作“赖特时代”,他认为“赖特对美国黑人文学的影响是空前绝后的”(施咸荣,1988:78) 。赖特的代表作《黑小子:美国饥饿》(BlackBoy,1945)是一部经典美国自传体小说,记载了赖特对自由的追求经历了痛苦而心酸的过程,也使他成为最具世俗主义的现代非裔美国作家。

美国非裔自传体文学的雏形是19世纪的奴隶叙述,这种极具社会、历史和文学意义的体裁却是戴着镣铐出生的,主要是按照时间与因果关系,简单地叙述逃奴的经历,常常缺乏丰富的想象以及对社会、人生和奴隶制的深度思考,其文学价值常常次于其社会效应,甚至被白人认为“毫无文学价值可言”(Baxter,2001:51)。 《黑小子》创作于黑人自传体文学的探索时期,也是赖特创作艺术的成熟期,作者以真实于自我的笔调,以在美国南方和北方亲身经历的身体饥饿和精神饥饿为蓝本,向人们展示了美国南方黑人儿童压抑扭曲的经历,刻画了一个黑人青年在美国痛苦坎坷的成长过程,被认为是对某个时间和地点里人从童年成长到成年过程的普遍现实,同时也是的悲剧性的个案。《黑小子》秉承非裔美国奴隶叙事传统,继续思考美国社会疏离感、黑人身份危机感,以及语言力量等问题,是赖特对美国和美国非裔自传体文学的重大贡献。

《黑小子》出版后引起美国各界人士对黑人生活状况的关注,也震惊了美国文学界。黑白文学评论界褒贬不一,白人评论家认为,这部自传夸大了黑人经历中的黑暗面,“赖特给读者灌输美国南方生活残酷无情,扭曲人性,南方的黑小子们都不能正常成长的观点”(Davis,1945:590)。艾玛穆·阿米里·巴拉卡(Imamu Amiri Baraka, 1934—)的评价甚高:“赖特的《黑小子》和《土生子》是描写南方与北方的黑人城市生活和非城市生活的两部最有永久价值的社会批评小说。”*转引自:施咸荣. 《理查德· 赖特》 吴富恒 王誉公 主编 《美国作家论》 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 1999年,第715页。伯纳德·贝尔说:“赖特为生存付出了代价,如同他在《黑小子》和《美国饥饿》中所描写的一样凄凉,这在他的人格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形成了他的疏远和叛逆意识,这种意识最终普遍存在于他那真实和想象的世界里。”(贝尔,2000:196)

1 如影随形的饥饿童年

著名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一直生活在美国北方,他有一次跑到美国南部腹地,目睹了那里的黑人生活后,他的神经大受刺激,回到纽约后竟患了神经衰弱症,他自己承认,他的精神崩溃是南方那些不堪回首的恐怖场景所致*转引自:Houston A. Jr Baker, “Failed Prophet and Falling Stock: Why Ralph Ellison Was Never Avant-Garde”. Stanford Humanities Review, Volume 7.1. 1999:9.。

1908年9月4日,赖特生于美国南方腹地密西西比州纳切兹附近的一个贫寒家庭,父亲内森·赖特是种植园工人,母亲埃拉·赖特曾做过乡村教师,后失业也在种植园工作。为了求得温饱生活,赖特一家搬到孟菲斯,但还是入不敷出。1915年,巨大的生活压力让内森抛妻弃子,和另一个女人生活住在了一起。埃拉从此母兼父责,靠给人做帮厨勉强度日,童年的赖特常常感觉饥饿如影随形,“饥饿悄悄向我袭来……本来是,只有在我玩耍的时候,饥饿才总是跟我有点形影不离,可是如今,夜里一觉醒来,我就看到饥饿在我床边站着,形容枯槁,瞪眼望着我”(Wright,1945:14)。他每餐吃饭时都狼吞虎咽,因为他总是为自己的下一顿饭担忧,“饥饿”如同一个活生生的立体形象,使年幼的赖特从生理和心理上备受折磨。长期的劳累和压力让埃拉积劳成疾,患上了中风,她无法再照顾两个孩子,赖特一家先是搬到阿肯色州和麦吉姨妈以及霍斯金姨夫住在一起。霍斯金姨夫由于生意红火招致白人嫉妒结果被白人开枪打死,赖特又一次陷入饥饿的危机。无奈之下,埃拉把两个孩子放在孟菲斯的一家孤儿院,在那里赖特感受到了深深的隔绝感和孤独感。“尽管后来赖特在很多地方旅行和定居过,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种族隔离的南方带给他的疏离感、恐惧和愤怒。”(Ward,2008:2)

频繁搬家,多次中断学业,使赖特没有机会接受完整的正规教育。读书向赖特开启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他感受到了来自阅读和文字的力量。赖特小小年纪便是无神论者,他拒绝上教堂,不愿意接受黑人长辈逆来顺受的生存规则,也不喜欢和其他孩子玩,更不愿意接受白人制定的生活规则,初中毕业时,他因成绩优异而被选中做毕业演讲,毕业典礼上,他不惜违抗校长的命令,拒绝别人为他写好的讲稿,坚持念读自己撰写的毕业演讲词。这次事件让他意识到,学校教育和社会传统的主要作用是塑造平庸、麻木而缺乏抱负的黑人群体,也意识到自己与白人世界的巨大鸿沟、与白人社会不可逾越的隔阂感。黑人如何在一个种族歧视严重得令人窒息的社会里生存,这是赖特从小就一直苦苦思考的问题:“一想到我得不到同情,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这比任何事情都更使我感到受了伤害而痛苦万分。我产生了一种新的饥饿。”(Wright,1945:291)19岁那一年,他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开往北方城市芝加哥的火车。

2 身体饥饿产生的自我意识

《黑小子》的第二部分讲述了赖特到北方后的生活和遭遇。幼小的赖特一开始单纯地认为,白人和黑人没什么区别,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经历了火车上黑人白人分座,听说了很多黑小子被白人男人打,黑白两个种族作为一种感性概念开始在他脑子里形成,他意识到了美国南方种族隔离制度的非正义性,也意识到黑人改善生活的机会是多么渺茫,他们的精神世界又是多么荒芜。这种自我意识是从对感性世界和知觉世界存在的反思中获得,他者意识会在自我意识的显现中出现。赖特到了北方以后,发现种族歧视在北方远没有南方那么严重,至少他感觉自己不再生活在对白人和白色世界的恐惧中。但北方并非就是黑人的乐土,他意识到美国南方的最大威胁是暴力,而北方则是一个向黑人关上各种机会之门的地方。在北方,赖特逐渐意识到,自己在物质上不再是种族迫害威胁的直接受害者,但精神上他照样被当成非人类,受到隔绝、冷落和忽视,这些经历使他身体饥饿逐渐向精神饥饿的转变。

赖特白天在餐馆擦洗地板,晚上继续如饥似渴地读普鲁斯特、格特鲁德·斯泰因、史蒂芬·克莱恩、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的书,读书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而读书引发的写作热情也更加高涨,他开始意识到写作是他生存下去的目的,“在主角性格形成的过程中,他不再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以社会为中心来衡量事物,这才是人物形成真正自我意识的开始”(Hodge,2003:114)。1932年,赖特加入芝加哥约翰·里德俱乐部(The Chicago John Reed Club),并成为美国共产党重点栽培的尼格罗知识分子。他发现美国共产党不歧视黑人、代表劳苦大众的利益的时,便开始接触这个组织的作者与艺术家们。1936年,他从芝加哥来到纽约,肩负着两个职责,一是编辑《新挑战》(NewChallenge),二是协助《工人日报》(Workers’Daily)的出版发行,这两个刊物和《新大众》(NewMasses)一样,都是美国共产党主办的左翼杂志。“我躺在床上读他们给的杂志,并惊喜地发现,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为受压迫和被孤立者寻求生命真谛的组织。”*Richard Wright, “I tried to be a Communist,” The Atlantic Monthly, Vol. 174, No. 2 August.1944.赖特的早期文学思想受马克思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世界观的影响,他认为,以往的尼格鲁人一直受卑微小说、诗歌、戏剧的限制,这类作品像卑躬屈膝的大使一样,在向美国白人行乞。他不但号召尼格鲁作家接受马克思主义社会现实主义思想,通过反抗和斗争来争取获得思想和感情上的自由和独立,还从理论上深刻全面地阐述了他对黑人文学创作方向的明确观点,不但弘扬一种独立的黑人民族精神,还宣传一种共产主义立场。但赖特慢慢发现,黑人党员和南方黑人一样害怕改变,自己的思想反而被当成异类,这个组织的白人能容忍自己的肤色却不能容忍自己的思想,于是他决定退党,并被贴上了“党敌”的标签。然而,赖特并未回击他们,因为他相信他们在蹒跚中摸索着他所信仰的观念:团结,宽容,平等。赖特也没有变得消沉或愤世嫉俗,在自传的结尾,他决心以自己的笔墨探索出一条革命之路。赖特来说,写作是由自我意识探索他者意识的自由之路,如王卓所言:“自我意识也是人类意识最本质的特征,是一个人心理大彻大悟的分界线,也是每个人的人格核心。”(王卓,2015:676)

3 精神饥饿产生的他者意识

自我意识伴随着赖特的身体饥饿应运而生,温饱得不到满足是少年赖特唯一的烦恼,一旦自我意识萌生出他者意识,则表现为一种精神饥饿。《黑小子》呈现给读者的是未经粉饰的黑人生活经历,赖特的精神饥饿源自他对黑人的这些生存现象的观察和对他者的认识,体现在他对黑人民族、美国社会乃至人类生存的冷静观察和强烈批判,由此引发的恐惧和愤怒之火转换为一种普罗米修斯般的智慧,这种智慧使赖特不断在思考和质疑他者意识强压给黑人的错误观念。

在赖特的意识里,“火”会带来恐怖和危险,象征黑人险恶的生存环境,迫使个人的自由意志不得不屈从社会异化力量,这种他者意识给赖特带来了疏离感和荒谬感。赖特四岁时出于好奇点火烧窗帘,引发的火灾差点把房子烧掉,妈妈把赖特打到失去知觉;赖特从小就相信宗教,因为他朦朦胧胧地觉得,上帝其实是白人创造出来控制黑人思想和话语的傀儡,也是黑人逃避现世痛苦、求来生自由的心理麻醉剂。但姥姥警告赖特,他必须做祷告、参加布道会,否则他会永远在火海中被烧死;赖特发现,白人可以随意凌辱黑人,甚至对黑人施加火烧私刑;当家里揭不开锅,妈妈带着赖特去向父亲讨要生活费遭到拒绝时,“火”的意象再度出现,“父亲跟那个陌生女人的形象,他们在火光摇曳中容光焕发的形象,还多次在我的想象中涌现出来,那么生动,那么鲜明,我觉得简直一伸手就可以摸到……”(Wright,1945:35)。肯尼斯·金纳蒙曾提到“火是赖特用其创造性的想象力创造出的中心隐喻”(Kinnamon,1990:10)。

除此外,赖特感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又随时可能毁灭他的生存世界的,还有他对白色性的恐惧。霍斯金姨父被白人杀死之后,赖特“不敢正视那张恐怖的、杀气腾腾的白脸”但又“知道这张恐怖的白脸就隐隐约约地笼罩在我们头顶上什么地方”(58)。他的白人老板经常问,“你为什么不像其他黑人那样大声说笑?”

《黑小子》中的白皮肤和《土生子》中道尔顿夫人的白色衣服,像白色幽灵,无时无刻不笼罩着黑人,让黑人不寒而栗。

赖特开始细心观察大自然的白色现象,他似乎觉得每件事情都在用一种晦涩的语言诉说着其寓意,生活中的许多时刻在慢慢显露出其代码意义:“当我第一次看到,一对山峰般高大的、有黑白斑纹的马,穿过飞扬的尘土,在由碎石铺砌而成的大路上奔驰时,我感到一种奇迹……看着一根腐烂原木的阴暗处躲藏着一棵颜色发白的牛肚菌,我感到它代表了某种隐含不可告人的秘密。”(Wright,1945:7)白人至上的观念如同潘多拉的盒子,对黑人民族来说,是灾难和罪恶之源,自建国以来,美国白人一方面高举“人人生来平等”的大旗与欧洲殖民主义抗衡,希望获得主权的独立,另一方面不断制造白人高人一等、黑人低人一等的神话,不断制订有种族歧视的法律条文。白人至上的神话是美国白人强加给黑人的意识形态,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希望政治上压制黑人。正如美国学者卢瑟-利德基所指出的:“在美国文化当中最为持久的矛盾,也许就是个人自由、平等、机会和正义的官方信条,与事实上而非法律上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同时并存。”*转引自:张聚国《一部研究美国黑人政治思想历程的力作》,中国教育在线,2006-12-25。数百年来,种族主义者不断地加强种族之间的白色界限,通过一层一层的有形物或无形物,一次又一次地让黑人加倍感受到自己微贱的社会地位,白人至上的观念在黑人观念中永久化,白人也让自己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加强和巩固。在赖特的笔下,白色是一个贯穿始终的隐喻,象征了一种“在场”的霸权力量,但赖特通过对黑白对比的描写表达了黑白融合的愿望和对身份认同的渴望。在审视他者存在的同时,赖特的视角又回到、并肯定了自我意识:“看着一簇簇白云在无形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金色和紫色的光芒,我感到一种隐隐作痛的荣耀……看到血红色的晚霞照射在雪白的石灰墙木屋的玻璃格子门窗上时,我始终有一种惊恐不安……布满苔藓的橡树沉默不语,却有一种王者风度,让我由衷喜爱。”(Wright,1945:8)白色语言作为一种表达思想的媒介手段为宗教和权贵所利用,其目的是为了控制世界、维持原有的白色世界为第一世界秩序的格局。语言的一元性、霸权性、诡辩性和不可靠性加深了杜波依斯的种族分界线和亨廷顿的文明分界线,语言作为用来维护个人和民族身份的最有说服力的媒介手段遭到了质疑。当时的赖特在哈莱姆已经是美国共产党和黑人知识分子最看好的文学新星。赖特的文学思想受马克思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世界观的影响,他的早期论文《尼格鲁文学创作蓝图》在《新挑战》发表,已经在黑人群体中产生了一呼百应的效果。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去察觉身边的现象、发现这些现象后的事实,然后冒险也要找到这些事实背后的真理,并将真理转换为文字。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美国有着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驳杂的移民种族性和复杂性、对立的种族信仰和迥异的文化传统,赖特的内心多么希望美国是克林斯圣殿的熔炉,把金、银、铜等其他金属融化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前所未有的合金,叫克林斯黄铜(Corinthian Brass),就像从黑暗的中世纪冶炼出的新欧洲一样具有活力。

从他者意识赖特的视角又转向自我批判,“当我折腾一只胆小怕事地蜷缩于一个生锈锡罐内的紫红色小龙虾时,我对自己产生了鄙视。闻到燃烧的山核桃木发出的令人刺痛的香气,我感到那样焦虑和忧郁……”(Wright,1945:7-8)。通过对动物的描写,赖特触景生情地流露出对黑人民族自我藐视现象的愤怒,对美国私刑和弱者受强者欺压的痛苦感受。赖特读小学时就试着写小说投到当地黑人报纸,招来的是同学的鄙视,“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从理论上来讲是机会均等的美国,但是他们完全明白应追求什么,不追求什么。要是哪个黑小子说他渴望当一名作家,那他的伙伴们立即就会说他发了疯”(Wright,1945:227)。1943年,查尔斯·约翰逊(Charles Johnson)邀请赖特到田纳西州的菲斯克大学演讲,赖特一路上目睹了南方黑人的自我贬低,还有黑人在白人面前表现出的虚伪谦逊,他在演讲时直言不讳地讲出了他的所见所闻。赖特后来这样回忆:“几乎没有掌声,听众一言不发,我的演讲差不多要结束时,我突然意识到,在黑人看来,我的这些话是不宜公开说的,这种做法是白人禁止的……”(Andrew,2003:8)这使赖特意识到,自己和黑人同胞之间存在价值观上的巨大差距,与周围的环境完全格格不入……赖特认为,美国白人一向认为黑人奴性十足,可以任意凌辱。以往的黑人作家一直受卑微小说、诗歌、戏剧的限制,其创作多多少少有些卑躬屈膝,有些作品甚至在向美国白人行乞。赖特的文学姿态相对强硬,他就是要让美国黑人明白,种族歧视是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产物,“看着在夏天烈日暴晒下,小木屋木头都弯曲变形,我感到这似乎暗示了某种宇宙的残忍。”(Wright,1945:8)总而言之,《黑小子》在思想上兼容并蓄,在创作上博采众长,丰富的隐喻和象征展现了作者的现代主义叙述技巧,这也是赖特对备受诟病的《土生子》的超越。

4 主体性消解后的理性回归

理查德·赖特过于不幸的美国南方经历使他的成名作《土生子》带有过于血腥的暴力和报复情节,使赖特不仅与美国主流文学界越来越疏远,也导致赖特和他的家人还常常受到白人种族分子的骚扰。最后,赖特意识到,美国没有容他之地,便自我流放到欧洲。赖特生命的最后两年迷上了日本俳句,1959年至1960年间共创作了约4 000首俳句。赖特的俳句主要关注自然事物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日本禅宗对自然的看法与非洲原始生命观念十分相似,两者均强调自然的中心地位,主张抛弃人的主体性,与自然形成统一而不是对立的和谐关系。在俳句中,赖特放下对政治和社会的批判,理性回归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淳朴状态,他将《黑小子》中没有机会铺陈开来的对自然的热爱,重新用诗歌凝练的形式和动静相宜的意象加以抒发。1998年,日籍学者义信白谷(Yoshinobu Hakutani)和美国罗伯特·特纳(Robert Terner)共同选编出版了赖特的817首俳句,并以《俳句:如此别样的世界》为书名出版(Haiku:ThisOtherWorld)。此时,赖特的他者意识转向大自然的所有生物,这是一种升华的文学思想,也是一种超越的处世哲学,“就像爱默生和惠特曼这样的先验论者一样,日本俳句诗人的灵感来源于自然,特别是其美丽的画面和季节的变化。虽然俳句的来源并不是很清楚,但其与自然的密切关系解释了古代日本人是如何生活在他们的岛屿上的。他们从哪里来是未知的,但他们肯定已经使他们的生活深合自然之道。他们之中有农民,还有猎人,渔人和战士。他们经常要面对自然,也总是试着与自然和谐相处:佛教与神道教告诉他们万物皆有灵魂,无论是生物还是非生物,自然必须尽可能地保护。”(Hakutani,1998:245)至此,赖特的文学写作也由对左翼文学的过于热衷转向尼采式理想幻灭,最后达到一种理性回归。但赖特的个人命运离不开黑人民族的共同悲剧,赖特和他笔下的黑人一样,在压抑和恐惧中消磨了一切梦想和志向,在焦躁和愤怒中急于挣脱强压于他们的枷锁和禁忌,这在白人看来就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他们不可避免要成为种族主义的牺牲品。1960年11月28日,一直流亡在欧洲的理查德·赖特在经济极为拮据的情况下孤独地死去,赖特死得如此突然,以致曾经一度人们对他的死因产生了种种猜测,有人甚至认为是谋杀,因为1953年,约翰·麦卡锡还专门派人对他进行调查,赖特也总是担心自己遭到暗杀。赖特葬于巴黎郊外,陪伴他的是一本1945年初版的《黑小子》。

5 结语

赖特认为:“所有文学创作都带有自传体特征。”(Garcia,2014:16)黑人自传中对于美国南方险恶的社会环境和疏离的家庭环境的描写,与存在主义哲学大师萨特的“他人即地狱”的观念不谋而合;赖特努力追求人生价值的理念又体现了萨特的自由选择观,赖特的文学创作不仅关注自我,也审视他者,《黑小子》跳出了单纯讲述黑人经历的藩篱,向关注人类共有生存体验、关注整个美国社会和文明的方向发展。对赖特来说,生存的最高境界,就是要使无所畏惧的批判思想与公平正义的政治责任并存。《黑小子》既是赖特的个人创伤记忆,也是黑人民族的集体创伤记忆,正如康纳尔·韦斯特所断言的:“理查德·赖特的艺术天赋以及他预言家般的历史见证彰显了他的豪情壮志,为此,他承受了巨大压力,也付出了巨大代价。面对当今世界的种种灾难,我们该重温他的声音和见解,重新关注他对全人类的自由和公正的不懈追求了。” (West,20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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