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事
2017-08-14
吃完饭,三爷让孙子小顺把他的坐椅搬到胡同口。三爷的坐椅是社区的一道风景,黄包袱皮裹着红靠背,靠背后面撑着把太阳伞。耳聋的原因,三爷喜欢拿着个半导体,哼腔拉调的。他最爱唱的是《前门大碗茶》,逢人就愿瞥一嗓子“嘛去?坐车吗?”
是的,三爷是三轮车夫,踩着黄包车在颐和园—北海一带混饭车。风里来,雨里去,每天躬着腰,缩着背的,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顿,结果临了就挺出病来了:耳聋,驼背,静脉曲张,手臂上,脚肚上,青筋暴起,血管就像大旱之年爆出地表的根枝。“想当年,我从前门到颐和园,一路奔突,听着大鼓书,一曲未了,我就到了大门口。”
三爷摆“龙门阵”的时候,“顶梁柱”大军已经在三环路上跑了两个来回了。前些年,大军所在的公交公司裁员下岗,大军主动放弃了多年的环线司机工作,拿出钱来,买了一辆出租车,重点跑风景区与火车站。大军是个能吃苦、有计划的人,别人不愿意跑的他跑,跑的过程还為客人介绍北京城的风景,故事。油门一踩,他这快乐的一天就开始了。
孙子小顺儿,从小就坐着爷爷的黄包车长大,转遍了景山、后海,长大后就跟着大军的出租车跑,北京城里转得门熟。稍大后,小顺就坐着车一个人逛,疯跑。如今“共享单车”风靡,一到假期,小顺一帮同学就骑着单车转小巷,去郊外,方便实惠,这些孩子自得其乐。
最近这三代人有了点小意思,一带一路论坛要召开了,大军要参加语言培训班,要学会基本的语言交流,小顺也要参加语言培训,而且他已能用十多种语言打招呼,问好。这爷儿俩在饭桌上说得紧哩。——三爷要复出拉黄包车。三爷一抹嘴,丢出句话:吃饱饭老子还能蹬两里地,我要重操旧业。大军说:“爹,你都七十多了,别逞能了。”小顺说:“爷,现在踩黄包车,也得学会用简单的英语交流,您还是在家歇着吧。”
第二天天刚亮,大军已经开车出发了,小顺也在吃早饭,急冲冲地准备出家门。三爷醒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他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饭,拿着听筒子,也准备出发了,可收拾利索,推开车椅,走到胡同口,三爷茫然了,这是往哪里去呢?从哪里去后海呢?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难道真的只能在胡同口晒太阳吗?三爷扶着车把,调大喇叭,骑着黄包车,沿着胡同口慢行,遇到三三两两探访胡同文化的背包客,就认三爷这老牌车,坐老式车,逛老北京,三爷慢悠悠地踩着车,扯着“京篇儿”:谁曾经来这里,谁又曾经在这里住了几年,北京的胡同有什么讲究。
迎着夕阳,三爷的脸笑成了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