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 发(中)
2017-08-14李旻璇
李旻璇
我喜欢黎景。莫名的,突兀的,简单的。
在别人看来,事情可以用一句极为狗血的话概括:一个优等生暗恋一个差生。在各种青春校园言情剧里被翻来覆去叨叨絮絮了许多年仍然喜闻乐见的狗血剧情,就发生在我的头上。但和那些周身缭绕着阴暗凉薄痞气的男主角们不同,黎景是一个很安全的暗恋对象。
不抽烟不喝酒不斗殴,除了迷恋电子游戏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不良癖好,黎景只是一个严重偏科的普通学生。这也是我为什么能放心大胆地喜欢他又不怕被卷进无端事非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我素来保守,虽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喜好,却也是一个极能审时度势、分辨黑白的人。
他深度近视,但只在上课时才戴眼镜。恰巧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坐,每次上数学课,一回头,便能看见他戴着眼镜,仰着头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睛极力辨别着板书的模样,认真而专注。阳光在他黑发上潋滟流光,回忆的滤镜带着薄薄的陈旧的颜色。每每思及,便禁不住带了笑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头发没有知会我一声,悄悄生长。发丝拂过脖颈,有时会探进衣领,有时耷拉在背脊上,隔着衣物挠着我,令我时时分神。
我愈来愈喜欢黎景,满满地几乎要溢出来。但理智犹在,自尊作祟,仿佛一靠近,便会像巧克力置入烤炉,顷刻熔化得不复原型,于是我努力抗拒。
可喜欢就像蜡烛的光芒,理智的薄纸怎能挡住。于是乎,我就做了一件如今的我只要想起,仍然会感到些许赧然的事。
课间,黎景正忙着设计以“学习雷锋”为主题的黑板报。
我深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凑近“欣赏”他的劳动成果,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努力压下语气中不自然的颤抖,问:“黎景,你是不是九八年出生的啊?”
“是,十二月七號的。”他没有侧头看我,只是专注地用教学三角板比着画出笔直的白色线条。粉笔灰簌簌地飘落,停落在他额前的黑发上。
“九八年,比我大一岁,”我早打听清楚了他的生日,有时候,我真是一个太腼腆太低情商的姑娘,“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呢。”
他总算回过头,抿着唇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我。鬼使神差般地,我凑上去,用手比划着我们的身高,发现我的海拔竟然只到他的下颌。我并不以小巧玲珑著称。
“唉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你这么高?”我撇过脸,做贼心虚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笑意还停留在唇边,我低头看见他的手轻巧地拎着三角板。
然后我转身快步离开。手不安地将马尾辫扯到面前,蹂躏着发梢,指缝间津津尽是冷汗。
一段简单的对话,竟然让我演绎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这段感情最后无疾而终。暗恋既没有影响到我的成绩,班级里知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头发愈长愈长,完全不受控制。冬天步步紧逼,黄叶西风和灰沉的天空,都不时敲打我——注意了,若不赶快把头发放下来,就会难受一个冬天哩。
披长发在校园里招摇是被明令禁止的。实在不必为几寸多出来的头发而忍受父母老师的侧目。
于是我去了一趟理发店,干净利落的短发,其实也很好。我不必再担心一些本不该担心的事情。
多余的感情同理刈发。夜里,躲在被褥中的我反复对自己说,黎景和你不是一路的,不要再想他了,都该回归正轨了。
回归到他还没在我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时候。
一季的长发,咔嚓几声,滑落椅底。不久也会随着扫帚的动作,滑进垃圾桶,在远离人群的郊外化为一缕刺鼻的青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