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
2017-08-14聂高兴
聂高兴
蒲世民和妻子坐了整整一夜的绿皮火车,又坐了整整一上午的汽车,眼看就要回到家乡了。两口子离开這个偏僻的豫西北小镇到上海打工,一走就是三年多。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回家探亲。妻子一路哭哭啼啼的,蒲世民的心里也五味杂陈。
昨天下午接到独生儿子蒲遍的班主任滕老师的电话,说儿子跟同学打架了,把同学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学校下了死命令,不管多远,双方的家长就是插翅飞也必须今天飞回来。被打的同学的家长今天上午已经从千里之外打工的城市赶到了学校里。滕老师一遍一遍地催促,催得两口子心慌。昨天接到电话后,两口子都没来得及换下工装,就拎起那个泛黄的帆布包(这虽不能说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但可以说他们所有值钱的“破烂”都在里边了),火烧火燎地就往车站赶,坐了汽车换火车,下了火车换汽车,终于快要到了。
可这时两口子的思绪却还一直缠绕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里。儿子那时才上小学四年级。两口子悄悄地商量把儿子留在家里,由年过七旬的爷爷看管,凌晨趁儿子熟睡之际他们再走。没想到儿子发现了他们的“阴谋”,竟然一夜没敢睡,在他们摸黑穿衣服的时候,腾地坐了起来,抱住妈妈不让走。这揪心的一幕,就像刀刻的一般印在了两口子的脑海里。
如今,想到这一幕,两口子的心里就锥心的痛,既觉得对不住幼小的儿子——在儿子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狠狠心把儿子丢在家里;又觉得对不住年迈的父亲——父亲中年丧妻,含辛茹苦,70多岁每天还早起给孙子做饭;想想还觉得对不住自己——两口子背井离乡,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块钱都从手里攥出水来,三年多了,没下过一次馆子,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为了攒钱,连个年都没回家过过,这次回来还舍不得坐高铁,咣当咣当地坐了十个多小时的“绿皮车”……
蒲世民越想越恼,越想心里越堵。自己起早贪黑、吃苦受累,为了个啥啊?还不是为了供儿子上学,为了让他有出息,不再东奔西跑、风吹日晒地挣这“仨核桃俩枣”!现如今,这小子不好好地读书,倒是长了打架的本事了,真是个小混账!想到这里,他开始怒火中烧,先前对儿子的歉疚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吱——”的一声,大巴车停在了一所乡镇中学的门口。“门口的那大哥大嫂,下车吧,你们到了!”蒲世民和妻子从烦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拎起帆布包,慌三忙四地冲下车来,还没等站稳,就被早就等在校门口的滕老师气冲冲地拉住:“你们可回来了,可回来了!你们家蒲遍长本事了,我管不了了,快,快给我领走!”
离校长办公室足足还有八十多米,一对中年夫妇的斥责声,就已经穿过操场,传到了蒲世民两口子的耳朵里。“听!人家被打的孩子家长,从上午就开始闹学校,这都是你家孩子的功劳!”
校长办公室里,除了校长、气汹汹的那对夫妻,角落里还站着那对脸上“披红戴彩”的小哥俩:一个眉头上贴着一块煞白的棉纱,显然是皮开肉绽的结果;另一个左脸肿得使眼睑眯成了一道线,颧骨高得就像高山草甸上面隆起的开裂的土包……
蒲世民和妻子竟然一时没有认出哪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三年多的时间,儿子正处在青春期,就像三伏天里的苞米,嗞嗞地拔节,如今面前的两个小伙子都是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一时认不出来也真是难怪。
蒲世民和妻子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间,校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相当沉寂。
这时,只见蒲遍和他的“战友”手牵着手,站到办公室的中央,扑通一声跪下,各自朝着自己的家长,“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又齐转身朝着校长和班主任磕了三个响头。两个人哽咽着说:“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校长、老师,对不起了!我们两个实际上并不是真心打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想爸爸妈妈,我们都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了,我们想爸妈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听不好课。我们没办法才想出这样一招。我们两个打了赌,只有这样,爸妈才可能回来。如果再不回来,我们已经约好了,那就离家出走,再也不让你们见到我们!”
校长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个女人抽泣的声音。
…………
一个月之后,蒲遍被他的父母接到了上海某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就读,蒲遍的“战友”的父母则回到了家乡用外出打工攒下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两年之后,蒲遍和他的“战友”都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作者系山西省太原市第二十七中学校2015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