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故乡的雾山
2017-08-13孔令建
我在异乡工业区的丛林中,常常想起故乡的雾山。二十几年前,我与泳、青和思琪,曾相约在寒假里一起到雾山里“孟浪”。
那天漫天皆雾。雾像涂鸦的狼毫,一寸一寸地吞吃著大地上的留白。迷迷蒙蒙的雾,吃掉了乡村、田埂与庄稼。忽然想起“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意境,便有古典的清妙弥漫开来,在头上,在脚下,在眼前,在身后,团团簇簇,无边无际,把我们包围。
“孟浪”一词,我不知从哪儿摭拾到,反正很符合那时年轻学子的心怀,青葱的形骸,虽无拘无束,却是衣冠贫瘦,不能作纵情豪放的远行,只能在乡野的朴拙里放牧灵魂的声音。
青山有柔情,雾更是体贴入微。一切都幽雅得无声无息,铺天盖地。树呵,路呵,鸟呵,草呵,稍远些,一概看不见。只有雾,柔柔的,白白的,亲吻着人的脸和衣衫。朱熹有句古诗:“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乡野的雾山,我以为其趣胜过泗水滨,光景也不一定比它老旧。
看呵,近山是凝立的雕像,雾却是动的流水,它荡来,又飘远;凝聚了,又扩散。这是两个沉默的家伙,喜欢玩海市蜃楼的魔术,喜欢扮霓裳曲的舞女。山吻着雾,雾搂着山,它们出格的爱情将我们羞得低下头,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窥对方的脸靥。
一路不见一个人影。等雾去远处耍玩时,才发觉一些幼小的生灵,其实一直与我们为伴。松鼠在草丛里蹦跳,彩蝶在花行间飞舞,蜘蛛也来凑热闹,织着滴满露水的丝布,晾晒在路边的芒草上。
山树很密。细细长长的,是桉树;粗粗壮壮的,是青松;袅袅娜娜的,是杉树。这些山树都是雾的情人,它们与雾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关系。泳和思琪那时正在搞地下爱情,听说在端州上学期间,曾在星湖的基堤上搂过无数夜,并狂热地亲吻着。那时我总不好意思地想,泳的高挑与沉默,有点像山,而思琪的痴情,最似雾,因为思琪的长裙,就是雾的颜色。
我很欣赏故乡的雾山。这些山低矮、瘦弱,却满目葱笼。山上山下,除了松柏罗列整齐、疏密有致之外,还是一个美丽的百花园:玲珑俊秀的鸡蛋花、热烈奔放的矢车菊、含娇带羞的匆忘我,红的,黄的,粉的,蓝的……真是五彩缤纷,争芳斗艳!
在雾山,我们放下皮囊、尊严,赤裸着心迹,一路放荡起来。我与青,其实也有点小暧昧。泳和思琪,常跟着一阵浓雾,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大概他们要躲到雾翳里,暗结他们爱情的盟约。
雾是大自然的外衣。异乡工业区的丛林,也常套着这样的一袭外衣,但丛林里缺少山,缺少树,缺少花草与树木,整天只有轰鸣的机器与喧嚣的烟囱,只有汽车的废气和推土机的尘土,所以工业区的外衣总是充满了肮脏与污秽。雾不再是雾,而是锈蚀心肺的颗粒。
在颗粒里喘息,我常常想起故鄉的雾山,想起那一些经年发酵的“孟浪”。岁月不饶人,老迈的心怀,在与工业区丛林的碰撞中,只有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孔令建,曾用笔名孔成杰,模具工程师。曾在《人民文学》《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媒体发表文章。作品《烟桥三味》获《人民文学》第三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全国游记征文优秀奖,散文《秋》获《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二等奖。先后获得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等多种政府奖项。出版散文集《烟桥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