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2017-08-13王世勇
王世勇
峰决定彻底离开莎,他已经极度讨厌莎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情之举。这次是如此地决绝,他在心底里是发了誓的。这次北上除公干,更多的是先把离别在距离上做足,地理上的离别,然后水到渠成的就是心理上的离开。
高铁的速度很快,但七个小时的车程,还是让峰觉得无聊。手机在充电,他不能一直玩手机。如果拿着手机,峰更习惯和莎聊天。天南地北地聊,无话不谈地聊。曾经他以为那种忘记时间的交谈可以天荒地老,他以为那就是爱情。而今,没有了“叮咚”的微信提示音,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正是他现在想要的。
现在手里没有手机,他空虚了,环顾人满为患的车厢,没有一个养眼的“美眉”。他低头,隔座的桌上随意摆着本铁路杂志,峰示意要浏览一下,隔座示意:快拿走,那书和他没关系。
杂志印刷精美,纸质厚实,内容空洞,大部分都是软广告。旅游的页面,峰还算能浏览,刚好有他要去的城市介绍。他随意地翻翻,那张精美可爱的猫图就呈现在他眼前。这篇软文介绍了一个互联网卖猫的企业,有微信二维码,峰习惯性地扫码加微信,那里真有一个活生生的猫世界。
去年夏天,莎穿着一袭黄衫,戴一款夸张又不失风度的太阳镜,足蹬一双三寸高跟的时髦凉鞋,峰走在她边上,快矮了一头。这是峰为了她的生日在给她去选蓝猫。莎一直喜欢猫,她说她长得像猫。峰说她性格像猫。峰说猫就是需要一直宠着的动物,即便你一直寵着,它也没准会换更好的主人。莎并没有反驳峰对猫的见解。
那只蓝猫着实让莎惊喜了一阵子。但好景不长,小猫居然是带着毛癣的,那个无良商家用胶给有癣的地方粘上毛,看是看不出来了,时间长了,粘的毛就掉了,硬币大小的猫癣就显露出来。病猫是被送回去了,无良商家说好把钱退回来,但一直以各种理由没退钱。峰和莎都没能腾出时间去解决,退钱的事就搁下了。从那时起,峰总觉得欠莎一只可爱的蓝猫。
树认真地执行着莎交给他的任务。其实他知道他做什么都有可能挽回不了莎那颗早已经飞走的心。土地没有上冻,但寒冷的天气还是让树手脚僵硬,想起莎那双泪花闪烁的眸子,树那颗凉得如死灰的心,又有些复燃。他抖擞精神,举起镐,很快弄出个土坑。那只瘦瘪的小猫的尸体就摆在眼前,即便如此,还能看得出小猫的毛浓密厚实,骨骼健壮,头骨浑圆硬实。
树是反对养猫的,麻烦,寄生虫多。但他的反对声对于莎来说,犹如风过耳。
刚到家的时候,小猫虽然有些脏,但虎头虎脑,身体健康,毛发浓密,胖嘟嘟一副可爱模样,树也不由自主地喜欢抱抱它。十天后,它已经是一具没有任何生气的尸体,孱弱的小小的尸体。树小心地把小猫的尸体包裹好,轻轻地把它放入土坑,拿起锹,开始掩埋。
在扔下第一锹土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莎那双闪烁着泪光的双眼,要把他融化。他对莎的一切埋怨和自己所受的一切委屈,仿佛都融化在她的泪滴里。
莎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猫,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就把它抢救回刚来时的那种活蹦乱跳的样子。峰在用微信指导着莎抢救。峰说几天没吃没喝,一只小猫是无论如何都挺不过去的。莎按着峰的说法给猫喂着水。已经三十毫升的水量了,小猫的肚子有些鼓了,看上去,稍稍恢复到来时的一分模样,她有些欣慰。
她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小生灵那虎头虎脑可爱的样子,喜欢它刚来时什么都不在乎、撕了满地纸屑淘气的样子,喜欢它依偎在自己的臂弯打着呼噜睡觉的样子。她不想让这只猫受一点委屈,她要把她的爱全部给它。看着它因为一路颠簸弄得脏兮兮的样子,她决定给它找一家最好的宠物医院,洗个温暖的澡。
它的到来,把莎弄得手忙脚乱,这不,她抱了猫,就忘了手机和屋门钥匙。她不想给树打电话求他回来开门。没了手机的人,就没了方向,那家定好的宠物医院是找不到了,还好宠物医院遍地都是,莎风风火火地抱了自己的猫咪钻进一家看着还算过得去的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的医护人员比想象中热情,他们即便是被这只顽皮淘气的猫挠破了手,还是认真地不折不扣地给猫洗了一个澡,泡泡浴、牛奶浴、搓盐浴,桑拿、按摩、拔火罐,把猫身体也弄香了,把猫的毛也捋顺了,把猫的毛也吹干了。莎觉得树该到家了,她脸上飞着幸福抱着猫回家了。
这只猫是莎最中意的,在视频里看到这只猫,她就一心想着飞过去接它回来,卖猫的说可以飞机空运过来,她稍感安慰。但路途遥远颠簸,她又觉得苦了这只猫咪。峰在双十一打折时买了这只她喜欢的猫。莎真的很想快一点见到那只猫。
平像以往一样入住京城的五星级酒店,他的业务遍及祖国各地。本来他是可以直接回到家乡的,就在他准备回程的时候,莎的微信来了。她并不经常主动给他发微信,这次他心里有些温暖。她简单的问候让他这个身价上亿的阔佬也有点受宠若惊。他脸上洋溢着暧昧和幸福,在微信里,和她说:干什么呢?
她回答:没事,在等一只猫。
聊了一會儿,平决定在北京等待那只可爱的猫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它送到莎的手中,哪怕是深更半夜。他在她面前引以为豪的就是那台劳斯莱斯魅影,安稳快速。
平的身边并不缺女人。平是一个身价上亿、年龄刚过五十的富豪,他富态安稳,气度雍容,即便是小学文化,周遭也没有一个低看他的。他很努力,很低调,很成功。可是平在莎的面前却是没自信,觉得自己老了,皱纹也多了,也担心自己的个头是如此地低。还好,莎在场合上给足了平面子。她在人前都叫他平叔,他并不喜欢这个称谓,偶尔他也会说莎是你们的小嫂子。那时,平的兄弟们总是欢呼雀跃,平的脸上会露出会心的微笑,但绝不显出有多张扬。莎会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无比的悲伤袭上心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打在自己的手臂上,莎还在那儿做最后的努力——给猫做着皮下滴液。她恨自己怎么忘了拿手机,她恨自己怎么就去了那家宠物医院!她恨自己那几天怎么有那么多的应酬,她恨自己等到猫咪感冒了才明白那家洗澡的宠物医院是那么地寒冷,她恨自己怎么就没给猫咪水喝,没给它食吃!她孤注一掷地在给猫咪干瘪的身体输液,她在努力找到猫咪腿上的静脉。
猫咪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它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它想喝水,但没气力张嘴,没气力叫唤,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量都没有了。莎的眼泪不断地滴在猫的身上,她慈祥得像母亲般温柔的声音传到猫咪的耳鼓。猫咪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最后时光了,它觉得有股尿又要控制不住了。它在药力的支撑下,在她温暖的臂弯里先睁开紧闭的双眼,曾经的那对炯炯有神的虎目只抬起一条缝儿。猫颤颤巍巍地起身,张嘴冲着她“喵”了一声,但声音根本就没发出来。她意识到猫咪的举动,收住泪水,问:“咪咪是要好了吗?”
猫咪的头伸向那盆猫砂。
她把它放在猫砂盆里。猫用尽最后的力气,使那股灼热的液体流出体内,猫觉得自己舒爽极了,像那次刚刚洗完的泡泡浴。它想再次回到莎那温暖的臂弯,可是它真的没力气了,抽搐了两下,蹒跚着,猫咪像一片枯树叶一样倒在了猫砂盆里,嘴角粘满了砂子。莎手足无措地注视着这只承载着她全部爱的猫,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凌晨两点,她给峰发来最后一条微信:猫咪还是走了,我尽力了。
峰读着那条微信,觉得似有无限凄凉。他回道:它会安息的,它是没有福气陪你啊!宝贝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好好休息吧!峰知道莎在那头肯定是泪水涟涟。
上午无话,峰正不知怎么安慰莎,莎的微信来了,说:我今天特想干什么你能猜到吗?
峰有些发愣,不会是和我做爱吧,这可是我想的啊!峰这时不敢瞎想,回了三个字:猜不出。
她回道:我想找那个娘们儿打架去。峰知道她说的是之前那个无良商家。
峰说:可以啊,发泄一下。我陪你去。
小巧的女人,穿着狐狸皮大衣在自己的宠物馆里招呼着看猫看狗的顾客。忽然她觉得面前一个高高的身影要压过她头顶,随之而来的一声怒骂响彻她的宠物馆的屋宇。
“你个不要脸的,卖人家病貓,还不退钱!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女人被凭空的骂声震得有些蒙,那些顾客们也被这愤怒而嘹亮的女声惊到了,只有那些小猫还如往常般玩耍,那些小狗还是放肆地狂吠。女人稍稍定了定神,翻翻眼睛向上看,才明白是没给退买猫钱的那个漂亮妹妹。女人不想在气势上输了一层,回过头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关我的店?!”她的声音明显弱了很多。
“我不算什么,但我今天就要给你关门!”莎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声音。
莎燃着怒火,揪起被逼进角落的小巧女人,抡起巴掌。峰放任着她发泄,一看事情要变大,及时地拦住了莎的巴掌。莎虽没动手打人,但嘴上并没有饶了女人。女人本就不占理,气势也不足,她选择报警。
警察一副息事宁人的架势,劝双方放下火气,坐下来谈谈。女人理亏,她把莎、峰和警察让进她局促的小办公室。女人听明白警察的意思,知道再闹下去受影响的是自己的生意,她率先放低姿态,拿出和解的态度,说可以再送一只猫!莎现在根本就没看上女人的猫,在莎的眼里,那些猫土得掉渣,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宠物。莎没有同意赔一只猫这个方案,和谈陷入僵局。
这时峰和莎说,网上卖猫的说可以免费给她一只。莎说还要和那只虎头虎脑的一样的,网上卖猫的说那样加一千块钱也没问题。峰说这次要开车去那边取,莎看了看峰,不置可否。
在警察的协调下,女人同意赔钱了事。
在解决纠纷的尾声里,莎的电话响了,是平打来的。电话那头,平笑着说:“听说你的猫死了,伤心极了?安慰一下你受伤的灵魂,今晚上有张部长作陪,请你吃饭,为你压惊!”
莎旁如无人地接着电话,笑靥如花地回道:“我没事了,还麻烦张部长了?不好意思了,在什么位置,几点到?”
平说:“还是上次那家饭店。还有,再买猫,我陪你开车去取,别伤心了,小事情!”
莎的心情大好:“好的,回头见!”
解决了买猫纠纷,峰极不情愿地把莎送到了饭局。
回去的路上,峰给莎发了一条微信:全世界都反对你的时候,我和你站在一边;全世界和你站一边的时候,你就晾我到一边。谢谢你给我上的一课!
餐厅的包间关了灯,点上蜡烛,参与饭局的大家都双手合十,为那只不幸夭折的猫做了虔诚的祈祷,莎端着红酒杯,泪都滴進了酒里。莎推了推放在她腰间平那柔滑肥腻的胖手,看看峰的微信,她又想起了那只虎头虎脑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