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国家前总统为何频出事?
2017-08-11谢奕秋
谢奕秋
卢拉一审获刑九年半,成为巴西首位在刑事案中被定罪的前总统。而阿基诺三世在卸任菲律宾总统一年后,也因44名特警遇难的风波而面临刑事指控。
曾把中国告上南海仲裁庭的阿基诺三世,在卸任总统一年后突然面临菲律宾政府监察专员提出的刑事指控。假如他“违反《反贪污和腐败行动法》”与“僭越权力”这两项罪名成立,最多可被判10年。对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杜特尔特总统7月18日表示,针对他前任的几项指控“很傻”,终将失败。
不管审判结果如何,在埃斯特拉达和阿罗约之后,菲律宾又有一位前总统在下台后被提起控告。这使得该国成为继韩国之后,亚洲又一个前总统与牢狱之灾走得如此近的国家。倘若不考虑当事人自身的修为因素,而从制度层面寻找一些解释,那么不妨将巴西前后三任总统官司缠身的案例,一并纳入考察。
在各国司法的猎场上,前总统被拿来“祭旗”并不鲜见。简单归类可知,秘鲁的藤森、阿根廷的克里斯蒂娜、蒙古国的恩赫巴亚尔、以色列的卡察夫等,都是“自作孽”;马尔代夫的穆罕默德·纳希德、突尼斯的本·阿里、埃及的穆巴拉克和穆尔西,是因政治斗争失败;而像法国的希拉克,以及被巴西最大建筑商8亿美元行贿案牵涉的南美5位总统或前总统,则是当初同流合污如今被“拔出萝卜带出泥”。
限于篇幅,本文只讨论前总统频频“出事”的少数国家,且素材取自新世纪。
菲国“总统怪圈”
在为某些国家的“总统怪圈”找寻制度共性之前,我们先来了解菲律宾这个近邻的前总统们都犯了哪些事。有着20多年从影经历、1998年当选菲总统的埃斯特拉达,任期未到一半即因收取赌博集团贿赂和回扣的指控,招来该国“第二次人民力量革命”(第一次是阿基诺夫人号召推翻独裁者马科斯)。埃氏于2001年初被迫下台,同年4月被捕,之后被软禁在首都以东的度假别墅内。
经过6年审理,反贪法庭认定他犯有盗窃国家财产罪,涉案金额达8000万美元,因此判他“终身监禁”,但准许他“居家服刑”。不久后,埃斯特拉达被他当政时的副总统、继任并连任总统的阿罗约特赦,恢复了自由。
2010年,埃斯特拉达再度参选总统,但以第二名败给小23岁的阿基诺三世。3年后,埃氏重演人生逆转,击败阿基诺三世支持的在任华裔市长,当选首都马尼拉的市长。2016年杜特尔特当选总统之后,埃氏力挺其与美国分道扬镳,并呼吁阻止美国继续干预菲内政,因为“我被逼下台就是美国策划的”。
号称“平民总统”的埃斯特拉达,其实也是富裕家庭出身,还在马科斯那位“倒戈”的姨表弟—拉莫斯总统手下当了6年的副总统,所以有资格“窃国”。他被特赦的前提,是业已被判有罪 ;而他最终复出政坛,则是对菲律宾司法体制的嘲讽。
菲律宾的政体并非美国的翻版,其正副总统是分开竞选、分开投票的。多数情况下,总统和副总统不是竞选搭档,甚至来自相互反对的政党。副总统通常没有实权,但只要总统下台,副总统就自然上位,所以双方经常不和。当初埃斯特拉达被拱下台,他的副手阿罗约就出力不小。
阿罗约是前总统马卡帕加尔(独裁者马科斯的前任)的女儿,曾在菲律宾“民主之母”科拉松·阿基诺手下任职。她在反水埃斯特拉达时,得到阿基诺夫人支持。扳倒埃氏后,她先干完前者剩余的3年任期,再成功连任,不过留下了在电话中涉嫌示意选举官员舞弊的把柄 ;2010年她卸任总统后,当选了家乡选区的国会众议员。
之后,这位前女总统遭官司缠身,先是被指在竞选总统期间“挪用数亿比索政府资金”充当竞选经费,不久被以“操控选举”的罪名起诉;接下来她又背了两项指控:收取一家外国电信设备制造商的巨额回扣,涉嫌滥用慈善彩票署资金。这样,她在病房内被捕,一直被羁押到2016年杜特尔特上台后,最高法院判决她无罪释放。
“贪污犯”埃斯特拉达说,自己被整是美国在背后捣鬼;阿罗约曾在美国留学,还是比尔·克林顿的同班同学,她只能说自己遭到政治迫害。而阿基诺三世之所以打击她,恐怕也不是因为她“对华友好”(在2012年4月黄岩岛事件前,阿基诺三世固然亲美,却谈不上反华),而是为了兑现竞选承诺。
阿基诺三世的父亲阿基诺二世,1983年被马科斯政权暗杀;母亲当总统的第一年,遭遇流血兵变,作为独子的阿基诺三世身中5枪,至今颈部还有没取出的弹片。这样一个反感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对阿罗约的竞选舞弊疑云自然不会宽贷。他在母亲2009年去世后表示:“作为科拉松的子女,我们不期望阿罗约前来吊唁母亲。”
之后,阿基诺三世以“打击腐败、消除贫困”为主要诉求,報名参选总统,次年以40%的得票率当选。上台后,他组建了一个针对阿罗约9年总统任内是否贪污及选举舞弊的调查委员会,但被法院宣告无效。再后来,当局总算找到一些“实锤”,把阿罗约关了近4年。
现在轮到阿基诺三世自己吃官司,而这个官司最初的原告是两名遇害特警队员的家属与一个民间团体。待监察专员办公室接手后,多个遇害特警家庭又呼吁以“轻率导致过失杀人”指控阿基诺三世,那样的话44名特警遇难,足够判前总统入狱176年。
但这起官司很可能只是铺垫,因为不管当初阿基诺三世如何违规重用私人,导致指挥反恐失误,他都不存在要陷特警于叛军伏击的故意,此官司未必能上到反贪法庭;真正可能让他难堪的,还是有待查清的前政府资金使用悬案,比如众多高官参与分肥的“猪肉桶案”,以及涉嫌挪用预算资金收买议员弹劾首席大法官一案。而这方面证据的提供,很大程度上要看杜特尔特政府的作为。
打破怪圈何其难?!
菲律宾最近55年来,8任总统里就有三对是亲戚,剩下的两位,一是中途下台的埃斯特拉达,另一位便是出自南方的“大嘴总统”杜特尔特。
杜特尔特竞选期间曾表示,要亲自“驾着水上摩托”登上黄岩岛,插国旗宣告“收复失土”,还声称愿意为此成为烈士。不过,他也强调与中国开战是“自寻死路”。而他上台后改善菲中关系,甚至宣称要组建“中俄菲三国同盟”抗美的做法,引起亲美势力的敌视。针对美国众议院人权委员会正在调查他所发起的反毒品血腥内战,杜特尔特回击称,绝不访问“差劲”且经常侵犯人权的美国。
可以想见,如果高龄的杜特尔特能做满6年任期,“沾上毒贩鲜血”的他卸任后也会官司缠身。所以,他对于阿基诺三世的官司其实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于阿罗约经年的官司则是催促快审放人。从旁人的角度看,他是想避免相似的厄运落到自己头上。
试图打破“总统怪圈”的,还有韩国的新总统文在寅。文自诩“将成为大韩民国总统的新榜样”,宣称在其领导下“官商勾结”一词将会彻底消失,许诺要改革财阀体系和被财阀渗透的检察、媒体等机构。如今三星、现代、LG等八大财阀卷入朴槿惠案,乐天集团早有其他弊案在身,的确为文在寅入手改革提供了机会,但在只拿到选票四成的情况下,要兑现承诺并不容易。
韩国1948年以来历届正式总统,几乎都以黯然结局告别政坛;包括朴槿惠在内,有三位前总统曾被捕入狱。即便是三度死里逃生的民主派人士金大中,也被曝为促成韩朝峰会,怂恿了现代集团行贿朝鲜;而其三个儿子均卷入经济丑闻,其中次子和幼子都被判刑。他的继任者卢武铉,后来也不堪受贿丑闻而坠崖身亡。虽说文在寅眼下支持率非常高,但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执政的第四年,像众多前任一样坐困愁城?
对比韩国和菲律宾的现行政体,可发现两国总统的任期都比较长(5年和6年一届),都不得连选连任。总统任期长会增加滥权机会,反对党往往等不及总统任期结束就要闹事;总统不能连选连任又会诱发在任者“捞一把就走”的心态,且降低反对者闹事被惩罚的成本。这样在总统任期末,往往朝野关系严重恶化;等到总统卸任,各种控告纷至沓来,非常贴合“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的群众心理。
再有,两国的政党体系都不成熟,执政党的利益代表性都不够广泛。韩国虽然有进步阵营和保守阵营之分,但兩大阵营的代表性政党经常更换名称,或者与其他政党重新组合。这样,韩国大选中总统候选人的作用更突出,新生政党缺少可以制约候选人的文化积淀,也难以发挥调和不同意见的统战作用,有的完全沦为助选团,代表性大打折扣。菲律宾的政党更是多如牛毛,每次大选一哄而上,缺少必要的整合。
从大选程序上看,韩国和菲律宾都采用“一轮决”,即不管选票有没有过半,得票最多者当选。这样就产生不少“少数票总统”(韩国首位民选总统卢泰愚得票率只有36.6%,菲律宾最近3任总统得票率都在四成左右)。这些总统只对选他们上台的那部分选民负责,而没有争取多数民意认可的心理负担,政策路线容易偏狭。
如果像法国那样“二轮决”,则第二轮改投最终当选者的那部分选民,会在心理上多一份对当选者的认同,当选者也容易倾听他们的意见。南美国家秘鲁倒是采用“二轮决”,但2000年修宪后规定总统5年一届,不得连任,所以政客的短期行为还是比较严重。在藤森入狱多年后,今年秘鲁另两位前总统托莱多和乌马拉,都因为收取巴西同一家建筑商的贿赂,而相继被下达逮捕令。
相比起来,巴西的大选采用“二轮决”,总统是4年一届,可连选连任一次,似乎没有上述的突出弊端,但巴西的多党制同样“害人不浅”。因为在国会缺少主导性的大党,总统为了争取小党的支持通过议案,甚至需要贿赂进入内阁的盟党代表。钱不够怎么办?就去打大国企的主意;不能直接从大国企拿钱,就以大的合同单子为诱饵,向需要承接大国企外包项目的商人索贿。巴西前总统卢拉和罗塞夫迄今所不能摆脱的嫌疑,差不多就是围绕这样的案情。
卢拉已于7月12日因涉嫌贪腐和洗钱,一审获刑九年半,成为巴西首位在刑事案中被定罪的前总统。去年被弹劾下台的罗塞夫,虽然洗脱了在选举中舞弊和收受贿赂的指控,但还有别的案子在等着她。现任总统特梅尔作为罗塞夫曾经的竞选搭档,则因企图阻止被称为“洗车行动”的反贪调查,面临着总检察长的起诉。巴西政治学者科托指出,现在是“巴西回归民主后的最恶劣时刻”。
从历史视角看,巴西、菲律宾、韩国都是在1980年代中后期才回归民主。此前,韩国、巴西相继在1960年代爆发了军事政变,实行军事管制各20多年;菲律宾则在1971年宣布戒严,开始了斐迪南·马科斯长达15年的独裁统治。军管时期的政变基因和威权特征,在精英之间播下了不信任和对立,污染了政治水流的上游,也拉低了政客的平均道德水准。
综上所述,要打破这些国家总统卸任后频频“出事”的怪圈,就得在宪政体制、政党积淀、选举程序、转型正义等方面下功夫。对于一届获民意授权有限的政府而言,要一举改革成功,何其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