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儿童:“耿紫涵”们的别样暑假
2017-08-11陆洋
陆洋
与父母一起,同一张桌上吃饭、同一间屋里睡觉,这些本属于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对于全国义务教育阶段2000多万农村留守儿童而言,却是少有的美好时光。
每年暑假,总有一些“小候鸟”千里迢迢从老家奔向城市。耿紫涵就是其中一位。
一个孩子的八小时车程
今年暑假,15岁的耿紫涵再次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十年来,每年暑假,她都会千里迢迢从老家定陶奔向首都,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却是一年中她与父母最长的相聚时光。
耿紫涵今年中考发挥不错,考了538分。这个成绩在她所在的菏泽市定陶县清华园私立中学大概能排到90名。据了解,这所学校是当地唯一一所全封闭寄宿式学校。尽管一年的学费高达一万多块钱,很多留守儿童的家长还是选择把孩子送到那里。耿紫涵所在的年级一共350人,至少有60人是留守儿童。
“最好的寄宿学校也不能代替母亲。”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曾说。耿紫涵的父母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有时候也“真是没有办法”。
1999年,考取了从医资格证的卢衍华跟丈夫耿雪生到北京打工,两人身上就揣了几千块钱。两人租了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平房,白天做诊所,晚上帘子一拉就成了卧室。
耿紫涵四岁的时候,卢衍华生了第二个孩子,弟弟的出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耿紫涵的童年轨迹。十几平米的空间容不下两个孩子,再加上彼时北京对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就学政策还没有放开。卢衍华和丈夫无奈之下把耿紫涵送回了老家。
四岁多的耿紫涵从此跟着大姨生活。大姨家有个姐姐,还有两个同龄的弟弟妹妹。耿紫涵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在大姨家里的地上打滚。大姨和姨夫碍于不是自己亲生的,不舍得打骂,任她哭闹,直到筋疲力尽。
对于耿紫涵,卢衍华一直有愧疚。每到寒暑假,她就抽空把耿紫涵接回北京。有几次,卢衍华实在没空,就跟耿紫涵的大姨打好招呼,把她送到回北京的火车上,七八岁的耿紫涵就一个人坐八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卢衍华从站台上等着接,“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心里才踏实下来”。现在,卢衍华经常看见失踪儿童的新闻就后怕,“当初怎么心这么大敢把孩子一个人放在火车上那么长时间?”
能和父母在一起,她已经很满足
近日,《2017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发布,调查显示,一半以上的农村完全留守儿童与父母一年见面次数少于2次;近三分之一的农村缺父留守儿童与父亲一年见面次数少于2次。与父母之间真实可感的亲情维系,可能也就放假那么几天。
卢衍华的诊所开在北京朝阳区,与朝阳公园就隔了一条马路。每次回北京,朝阳公园就成了耿紫涵的天堂,去南湖划船,去喷泉广场骑单车,还可以去沙滩主题乐园游泳。有的时候,耿紫涵在沙滩上玩的时间久了,背部皮肤都晒暴皮了,她自己丝毫不觉得,依旧乐在其中。晚上吃过饭,卢衍华喜欢拉着女儿去朝阳公园散步,尽力想从女儿嘴里“多套一些话”,了解一下她没能参与女儿生活的那部分。
有一次,耿紫涵和弟弟打架,父亲一生气打了耿紫涵两下。耿紫涵哭了,卢衍华也哭了,质问丈夫“你为什么不打弟弟,紫涵本来在我们身边就少,来一次你还要打她。”从那以后,耿紫涵的父亲没再动过她一个手指。
耿紫涵在北京的暑假生活,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豐富多彩。大多数时间,她都窝在家里写作业、看看书或者去诊所里帮帮忙。
看得出,耿紫涵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能和父母在一起,她已经很满足,至于逛遍北京,她并不奢望。“北京那么多名胜古迹,肯定是想去的,但是爸妈很忙。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最熟悉的“陌生人”
耿紫涵的叛逆期曾经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
“除了寒暑假之外,再想父母也没有办法与他们相聚。”持续的思念使耿紫涵心底逐渐生出怨恨。有段时间,她变成了一个极其敏感、易怒的孩子,总觉得大姨家里只有她一个外人。
那段时间,大姨送孩子们上学的时候,她总要第一个上车,否则就哭闹不止;吃东西的时候,她总要一人独占所有的食物,从不与人分享;稍有不合心意的时候,她就在地上哭着闹着要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很忙很累。可是我多么想让你们陪陪我呀!爸爸妈妈,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够回来啊。哪怕一个月,十天,一天也好!作为留守儿童,我又能怎样,还不是只有伤心和痛苦,我是绝望的人。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这段话出自耿紫涵六年级时写的一篇作文。与同龄人相比,耿紫涵显然经历了与年龄不符的痛苦与忧伤。
当然,在那段灰色岁月中也有她难得开心的日子,就是每次假期到北京与父母相聚。“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不管房子多么小,都是开心的。”每次临近开学,要准备回老家那几天,她总是沉默寡言。对耿紫涵来说,和爸爸妈妈聚少离多,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好在,耿紫涵的候鸟生活就要结束了。
2010年前后,卢衍华和丈夫的旧诊所拆迁,他们开了一个大的诊所,收入日渐丰厚。在北京奋斗的十几年,他们存钱在天津买了房。又大费周折把女儿的学籍转到天津的城关中学。丈夫负责在家里全心投入陪伴耿紫涵上高中,而卢衍华也能在两小时车程内任意往返陪伴孩子。
尽管父母的陪伴来得有些晚,他们错过了女儿的童年,不过,耿紫涵说自己已经过了叛逆期,“有些理解父母当时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