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汇“共富神话”：“假慈善”“真敛财”

“他们就是贪。只要有高额回报，就会有人感兴趣。再做点事情进行包装，就会有更多人加入进来。说到底，他们都是冲着利益来的。”

7月24日下午，北京大红门周边地区聚集起了不少民众。

这些人是以“扶贫济困、均富共生”为口号的组织——“善心汇”的成员。

7月21日，据《人民日报》报道，近日，按照公安部统一部署，全国各地公安机关依法对广东深圳市善心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张天明等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等犯罪问题进行查处，张天明等多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聚集的民众就是来为张天明喊“冤”，为善心汇鸣不平的，据《中国经营报》报道，当天聚集的民众称，善心汇不是传销，因为相比于以往传销强调致富，善心汇则更加强调助人、精准扶贫、为国分忧等概念。

不过，已经被捕的善心汇法定代表人张天明称，“我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取得个人利益，各种包装都是为了迷惑大众，吸引更多人加入。”7月25日，央视新闻频道播放了他向警方供述的视频片段。实际上，“善心汇”虽是以互助、为国等由头，但根本上还是描绘了一个“共富神话”：会员只要按一定标准投资，可以很快收到本金，并获取高额回报。同时，通过不断发展下线，提升会员层级，还会有更加源源不断的获利……

“善心汇就是传销。”张天明说，“其实我很清楚，善心汇平台迟早会崩盘。”

“想不赚钱都难”？

“布施”金额数百亿，发展会员500余万，分布在全国31个省区市……

2016年6月，善心汇进入大众视野，以慈善的名义讲述着一个“共富神话”——“善心汇可以让年过60岁的孤寡老人，每个月至少有800至1600元的收入;可以让年满16周岁的学生，不用向父母要零花钱;可以让无人照顾的残疾人，自力更生，生活找到自信;可以让负债累累的卡奴、房奴、车奴尽快还清债务”……

64岁的李某就相信了善心汇的“神话”。他是湖南某县的一个农民，今年6月底，被一个朋友诱导，加入善心汇。

加入善心汇需要找一个推荐人，再以300元的价格购买一颗“善种子”，实际上就是激活一个会员账号，激活后，便可进入善心汇的收益系统“布施”、“受助”。

“布施”和“受助”属于善心汇的话语体系，在这里，会员按照系统指令，向陌生会员汇款，称为“布施”;这一环节完成一段时间后，系统会再安排其他会员向此人汇款，称为“受助”。

善心汇分为特困社区、贫困社区、小康社区、富人社区、德善社区、大德社区六个等级，人们在各个社区排队“布施”，然后再按社区的不同规则，进入“受助”队列，等待本金和利息回笼。

“他们说这是扶贫，交3000元，20天以内返3900元给我。”李某说。他加入的是贫困社区一级，这里没有人群“门槛”限制，先花一个售价为100元的善心币，进入排队期，1至10天后，“布施”打款，投资额度为1000元至3000元，然后进入“受助”队列，再等1至7天匹配收款，每轮收益率为30%，也就是除了本金，还能得到300元至900元不等的收益。

相比较，特困社区投资额度相同，但主要是一些丧失行为能力或有残疾证明的人群，收益率50%，排队打款和收款时间会酌情提前;富人社区的投资额度是5万至30万元，打款等待期和收款等待期加一起，最長45天，每轮收益率为10%。据善心汇的宣传资料上显示，“富人”在时间长度上大于“贫困群众”，并且回报低，这既帮扶了“穷人”，又让“富人”有了成就感，而事实上此举的目的是让不同社区间形成时间差、资金阀值，像血管一样呈现滴灌效果，平台内能够充分循环。

“大部分人会在贫困社区投资3000元，半个月可以收益900，减去购买善心币的100元，可以获利800;一个月差不多能排两次，就能获利1600元。”据《法治周末》报道，一位善心汇会员说，以一个家庭有5个账号来算的话，一个月家里就可以多收入8000元，对于农村地区或者困难家庭，这就是“脱贫”了。

而在善心汇的收益系统中，除了上述的“静态收益”，还设置有“动态收益”。

动态收益指的是会员发展下线后，可以获得“跳级制”推荐奖，比如，甲推荐乙进来，便可以拿乙每次投资的6%，以投资一单3000元为例，甲可以获得180元;乙再拉丙加入，甲没有推荐奖，乙可以拿丙的6%;丙再发展丁加入，乙没有推荐奖，甲可以拿丁每次投资的4%。

不过，推荐奖并不能全部提现，只能提取一半，另一半奖金转为“善金币”，用于善心汇旗下的公司业务消费。

当下线发展到一定数量，还可以缴费申请成为“功德主”、“服务中心”，有权七折买进加入善心汇所用的“善种子”和排队等待“布施”的“善心币”，然后在发展下线时赚取中间的差价。

“在善心汇，你想不赚钱都难。”善心汇创始人、法定代表人张天明常常这样为公司宣传。但根据去年3月，国家工商总局发布的《新型传销活动风险预警提示》，任何组织只要同时具备以下三点就可以断定涉嫌传销：一是交纳或变相交纳入门费，即交钱加入后才可获得计提报酬和发展下线的“资格”;二是直接或间接发展下线，即拉人加入，并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三是上线从直接或间接发展的下线的销售业绩中计提报酬，或以直接或间接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提报酬或者返利……善心汇即便使用了一系列的“善种子”、“善心币”、“善金币”为包装，但如上三条该公司全中。

张天明将善心汇包装得像是在“扶贫济困”，经常组织慈善捐款，提高自己和善心汇的曝光度

“慈善事业是不求回报的，做慈善的公司怎么可能获得高额的返利呢？”善心汇办案民警认为这个逻辑自相矛盾，“实际上，就是用新会员的钱支付老会员的利息和短期回报，一旦没人投钱了，或者新会员投入的资金无法支付老会员的利息和本金，资金链断裂，就会导致模式崩盘。”

据公安部信息，初步查明，张天明等人涉嫌以“扶贫济困、均富共生”等为幌子，策划、操纵并发展人员参加传销活动，骗取巨额财物。

“共富神话”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通过拆东墙补西墙来瞒天过海的“庞氏骗局”，最根本的目的还是骗取财物。

“善心汇如今变成了恶心汇”

“善心汇打着慈善的旗号。如果没有一个名头，就没有号召力。” 7月25日，在央视新闻频道的节目中，善心汇组织者张天明对办案民警说。

他是善心汇的发起者、管理者运营者，善心汇全称为深圳市善心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13年5月24日在深圳市龙华新区注册成立。注册资金100万元，张天明出资51万。这个公司申请了6个善心汇商标，其中还包括殡仪服务。

很快，到了2016年年底，公司变更注册资本为5个亿。

张天明生于1975年，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初中肄业，先后做过服装、净水器等生意。2013年起，开始在深圳长期居住。

会员眼中，张天明就像是圣人，是“潜心研究中国新生态经济学6年的学者”，有39项专利;他扶贫济困，广传佛法，是个“大慈善家”、“佛学家”，一些会员甚至称他为“张天师”。

不过，他并未研究过经济学，所谓的“39项专利”和经济学没有任何关系，很多只是一些想法，注册了商标而已，而且多数专利已经过期。

会员们对张天明的崇敬多半归功于他自己极力包装的结果，据善心汇负责宣传的骨干成员刘某表示，“张天明特别会说，张口就能来一大段，跟人打交道也永远是一副笑脸。”但是，他认为张天明不踏实，喜欢吹嘘，比如要做一百万元的事情，就跟别人说做五百万。

张天明也将善心汇包装得像是“扶贫济困”、“民族大业”。他经常组织慈善捐款，提高自己和善心汇的曝光度;去全国各地考察贫困乡村，收购入股濒临倒闭的企业……但实际上，据办案民警透露，张天明组织慰问贫困户，花费不多，却声势浩大;多是以帮扶的名义，把部分贫困户发展成会员。

大部分宣传也是虚假，比如今年5月善心汇称捐助湖南湘西花垣县一亿元支票，警方查实，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张支票。而他收购的公司很多都是空壳公司。

为了让善心汇看起来很有实力，张天明对外宣称其有多处产业。而警方调查发现，宣称在海南有黄花梨基地，会员购买的是黄花梨“善种子”——成材需数百年的黄花梨树苗，但其实际面积与其宣传面积相比大幅缩水;他宣称在三亚槟榔谷有厂房、在昌江县有万亩椰林项目，也全部是子虚乌有。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为了给会员们呈现一个慈善家和企业家的形象，引诱更多人加入。

而张天明的慈善家形象除了要用来“拉新”，也常用来让善心汇会员更加活跃。每周一到周五，晚上八点半，他都会在会员微信群里进行语音直播，有时会讲扶贫济困，有时则是大命题，比如人类命运共同体、如何实现人生价值等等，“通过不断的演讲，强化会员们对他的印象，认定了他是慈善家，相信‘善心汇是慈善事业，发展更多人进来。”刘某说。

各个善心汇的群组之中，也会有一些“老师”频频对会员提出要求，“第一，张天明同志每晚的分享要听，多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第二，你可以忘记吃饭睡觉，但不能忘记要去施德;第三，一定要去善心汇的总部学习，这样格局才能打开;第四，用专门的本子去记录自己每一位会员的‘布施、‘受助时间，直到全部教会他、也认可了善心汇，才可以放手不管……”媒体报道，老师们会在群里反复强调，“善心汇将是中国民营企业中最优秀的企业，超过淘宝、百度，我认为只是时间问题。”

但以慈善家包装自己的张天明，背后却在大肆敛财。综合张天明自己供述和公安部门调查，绝大部分“善款”都进了张天明的个人账户，一年下来张天明获利十余亿元，其他骨干成员也都有不同程度的非法所得。

张天明把这十余亿，用于给自己和家人购置大量资产，在昆明他以控股公司的名义花2.2亿元购买了一座大厦。办案民警介绍说，张天明的妻子在逃跑时，随身携带了140多万元现金、29张银行卡，仅抽查的8张卡中的资金就有1100多万元。

“我个人深深地感到悔恨和愧疚，善心汇如今变成了恶心汇。”张天明说，“我衷心奉劝广大群众，不要再参与网上的这些项目。不劳而获是走不通的，不能长久的。”

“都是冲着利益来的”

对善心汇的调查与警示很早便已经开始。

今年3月，阿拉善右旗公安局巴丹吉林派出所在其“平安巴丹吉林”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题为《预警：阿右旗公安局关于谨防以“善心汇”为名的犯罪活动》的文章，文中写到：“善心汇以精准扶贫等名义，以微信群拉会员收取投资费用等方式，以高额回报为诱饵，给群众财产安全带来极大的损害。阿右旗警方提醒广大群众提高警惕，谨慎投资。”

4月28日，善心汇产业集团总部所在地的昆明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商所一位负责人称，对于善心汇，经开区相关部门已经在着手了解。

今年5月前后，善心汇平台几名技术骨干被湖南公安机关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系统平台瘫痪。但这却激起了会员的反弹——6月初，3000多名善心汇会员身着统一的服装，拉着橫幅，在湖南省政府门前聚集三天。为了让政府妥协，老年人和残疾人被安排在队伍最前排。一些骨干人员要求会员不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教唆会员对外称自己“没亏钱”，“自愿捐助”。

但据其供述，这件事是由张天明亲自煽动，他通过微信，号召所有会员参与集访，希望以此向政府施压。“我当时要求释放技术人员、解冻账号、对项目论证，还有撤销我的网上追逃。” 张天明在接受审讯时承认。

一个月后，善心汇成员又在北京非法聚集。7月24日“平安北京”发布通报称，部分“善心汇”会员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来京非法聚集，严重扰乱了首都社会秩序，行为已涉嫌触犯法律规定。

两天之后，7月26日，“平安北京”再次发布通报称，针对近日部分“善心汇”成员被煽动来京非法聚集一事。截至7月26日，63名犯罪嫌疑人因涉嫌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犯罪被刑事拘留。

可即使在公安部和央视将其曝光之后，还有好多人不相信，认为是警方、政府在报复善心汇，善心汇是帮助穷人的。

“我妈和她的朋友们都加入了善心汇，对于她们来说，能赚钱就是好模式。”据《法治周末》报道，化名李欣的一名女性为母亲的受骗感到忧心，“因为已经尝到了甜头，现在就跟被洗脑一样，我要说是传销，她就说我怕这怕那、挣不了大钱，每每劝说都以争吵告终……真担心她会越陷越深。”

许多会员在网络上留言，辩称善心汇是扶贫济困，均富共生的平台，并不是传销。张天明帮残疾人和贫困户找回了自信，是善人。

但张天明对这些会员们的评价并不积极。

“他们就是贪。只要有高额回报，就会有人感兴趣。再做点事情进行包装，就会有更多人加入进来。说到底，他们都是冲着利益来的。”他说。

全国多地公安机关正在陆续开展对善心汇涉案人员的打击查处。据报道，7月30日，广州警方已抓获善心汇传销组织涉案人员230名，其中刑拘142人，查处涉案公司55家;7月31日，湖北警方已将湖北涉案人员15人抓获归案，其中，依法刑事拘留13人;8月1日，河南省警方通报，近日共抓获62名“善心汇”传销组织涉案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