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落保护,把根留住
2017-08-11丨李
■丨李 碧
古村落保护,把根留住
■丨李 碧
“每一个村落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它有历史认识的价值、有见证的价值、有旅游的价值,但它不只是为旅游的价值而存在。”粉墙黛瓦曲巷,小桥流水人家,吾心安处即故乡。“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多少城市人心中的乡愁,然而,在城镇化进程中,不少古村落正逐步离我们远去,许多专家、学者大声疾呼:保护古村落已迫在眉睫。
村落是什么?
是屹立百年不倒的牌坊,
是农家的小屋,高高翘起的屋檐。
是潺潺的流水,是村头的大槐树。
是祖祖辈辈的守望,是村民的归依之所……
然而,在城镇化进程中,不少古村落正逐步离我们远去,多名专家、学者大声疾呼:保护古村落已迫在眉睫。
逐渐消失的古村落
传统村落是承载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根”和“魂”,蕴涵着丰富而深邃的历史文化。它们是中华民族不可丢失、失不再来的珍贵遗产,是传承民族基因、凝聚民族力量的“最后的家园”。但是,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在现代生产生活方式强烈冲击下,我们的传统村落正在急速消失。
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对村落的消失、崩溃忧心忡忡,他带领专家组对中国的所有村落进行了田野考察,“问题比想象的严重得多。最近10年失去了90万个村落,世界任何一个民族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失落它的村落”。2000年全国有360万个村落,2010年是270万个,10年就消失了90万个,截至现在,消失的古村落更多,以每天100个的速度在消失。
地处太行山腹地的晋城,是古村落聚集区。古村落多,与明清时期当地商品经济的空前繁荣有关。
煤铁资源丰富的晋城,明清时期是全国著名的铁货生产基地。泽潞商帮发家后的头等大事,就是修建宅院、祠堂或寺庙。在国家已公布的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中,晋城有31个传统村落入围,数量位列全省第一。而这些入选的村落也只是晋城古村落的冰山一角。
然而,古村落的现实状况却并不乐观。
在晋城的一些古村落内,为改善居住条件,许多村民纷纷另建新居搬迁村外,旧村中数量众多的极具晋东南特色的多层古民居,皆因无人居住而任其坍塌……这些动辄数百年、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由于年久失修、损毁严重。“一些极具价值和特色的空间格局、历史环境遭到破坏,村落基础设施陈旧老化,保护修复资金匮乏,国家下达保护资金无法统筹使用、使用效率不高,许多历经百年的传统民居亟待抢救性维修,部分由于年久失修正快速消失。”山西省住建厅人士说,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古村落的消失速度也急剧加速。他呼吁:必须要与古村落衰败、消亡的速度赛跑,留下祖国的传统文化。
在陕西,古村落的现状也不容乐观。
比较完整的古村落大都区位偏僻交通不便”,“有些村庄已成为空心村,有些已完全衰败。”
遭遇拆迁困境的古村落并不少见,同时也面临着空心化、人去屋空、基础设施落后等难题,生存现状堪忧。
有些古村落虽然并没有消失,但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古村落有着很多历史,那是中国文化的根脉所在。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城市的扩张,不少承载着乡土文化和历史记忆的传统古村落面临着被破坏甚至消亡的压力。加上“仿古建筑,小吃一条街”的疯狂“造街”,不仅使古村落因过度开发失去原真,而且陷入同质化、低水平重复建设的“怪圈”,乡村旅游项目因不顾法律法规,违法占地而被执法部门强制拆除部分建筑一事在网上持续发酵。
古村落在旅游开发的过程中,又遭遇着种种矛盾与尴尬。江西省文联主席刘华曾重访过许多古村落。他看到,甲村交给开发公司,“虽然大片明清古建筑依然保持原貌,却是关门闭户,不闻鸡犬之声,公司来了,主人走了”;乙村的村民几乎都搬进紧挨着老村旁的新屋中去了,“新房子建起来了,老房子却像遭到遗弃一般”;丙村生活的秩序、节奏、氛围被随意干预,“游客来了,生活变了,失去了古村落的本真。”
“当前,一些传统村落面临‘输血式’帮助,正在按照城市生活的样态加以改造。这导致村子的名字虽然还在,但原有的历史环境以及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很可能在盲目开发中被置换掉了,村子在文化上可能正在发生着‘基因’突变。”2016年4月初,在福建南平邵武举行的中国古村落文化遗产保护高峰论坛上,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授祁嘉华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
这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失去?
古村落保护道阻且长,面临着许多的问题。
古村落的历史和自然环境怎么保护?太多的村史就是当地文化的一个缩影,都是由当地长者和乡绅口口相传,而现在以无人静心聆听整理。
古村落在新城镇化的大潮中如何保持不改原有的特色?因为经济利益的驱使,很多古村落在被外来文化侵蚀,再加上地方政府需要的政绩,使得古村落成了当地的摇钱树。然而失去土地的当地农民在变革中,由于利益分配问题变得只会抱怨。
古村落的开发缺少前期规划?一任领导一个样,使得古村落在开发中缺少循序渐进性。国家政策开始引导开发乡村游,有些所谓的机构和专家为了套取国家的政策补贴马上一窝蜂开始进驻古村落,地方政府为了政绩片面迎合。
古村落逐渐消逝的乡绅?每个古村落的文化传承都是由当地乡绅作为领头羊在带动,如今那些乡绅因互联网的发展在逐渐失去他们在当地的带头作用。然而民间文化也失去了长效发展的领地,也就是我们逐渐逝去的乡愁。
古村落里的文化 “秘密”
“田园城市”“园林城市”“山水城市”……当人们在展望城市的美好前景时,是以乡村为原点和坐标的。
“中国古村落的美,首先在于展示了人与自然和谐的依存关系。依山就势、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是中国村落普遍因循的法则,体现了中国人尊崇自然的原则。”中国艺术研究院建筑艺术研究所所长刘托说。
他以徽州宏村为例。宏村整体布局为“牛形”,背靠的雷岗山为牛首,村口一对古树为牛角,村中的民居群为牛身,穿村而过的邕溪为牛肠,溪水穿流于民居院落,汇入牛胃形的月塘和南湖,绕村的山溪上四座木桥为牛腿脚。
“‘牛形村’运用了类似‘仿生学’的设计手法,将村落布局与传统农耕文化象征的水牛相比附,是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万物有灵’思想的活化。”刘托表示。
为何在古村落里走一走让人感觉身心舒畅?刘托认为,这是因为古村落的生活节奏、简单重复的生活模式给都市人提供了回归心灵的钥匙。
“传统的古村落大多长年自然生长,较少外力干预,有节制,有秩序。这种美不只是天人合一的自然之美,更是指向人类追求自然而然的无为之美。”刘托说。
古村落历来是实现德育教化的场所,是“躺”在大地上的传统文化集成。比如悬挂在显要位置的楹联,就是家风家教的素材。在福建武夷山下梅村邹氏家祠,大厅正柱上悬挂着这样一副楹联:“崇礼明义尊长爱幼子孙安居乐业;敬祖思宗涵韬养略世代远瞩高瞻。”南平市政协文史研究员邹全荣说,这副楹联旨在告诫后人要遵守基本的道德行为规范,同时也要不断拓展自己的心胸和眼界,放眼未来。
古村落建筑设计上的细节都是情感的维系。在我国传统民居中,屋脊装饰一般用龙、凤、鱼和雀鸟,但泉州古大厝用的却是燕子。乡村规划专家骆中钊介绍说,在当地,燕子常被比喻成外出的亲人。盖房子用“双燕归脊”,屋脊还要起翘,传递着盼望亲人归的热切心情。
而且,传统民居的设计理念并不显得陈旧。西南民族大学建筑学院院长赵兵通过对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宗科乡日斯满巴碉房的研究发现,这些藏族民居一般不占用平地,而是利用坡地,因地制宜,既节约了土地,又确保建筑外形优美,而且建房时充分利用当地大量的天然泥土、木、石等资源,几乎不产生建筑垃圾,“这和当今城市建设中过度耗用建材,造成的能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文物专家张永恒眼中,很多古村落除了有大量的建筑遗存、原真的历史风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田园风光,最难能可贵的是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众多的非遗文化。悠久的历史孕育了一些村落丰富多彩的地方文化。这些因浓郁的建筑风格、厚重的历史风貌、优美的自然生态环境、科学合理布局的人文环境、民族特色姿彩纷呈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观,这就是中国古村落的历史文化魅力。在中国乡村社会这个特殊的群体中,它是中国乡村社会的缩影,因其深厚的文化积淀、丰富的历史信息、意境深远的文化景观,而具有“史考”的实证价值、“史鉴”的研究价值、“史貌”的审美价值。古村落所以能够历经沧桑巨变而保存至今,有着它们独特的生命特征。究其生命特征之源,是中华文化之基因。众多的历史文化村落不仅是中华文化的瑰宝,还可以称之为古代“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区的典范,具备和谐中国的历史风范和诸多宝贵的村落管理与繁衍发展的经验。因此一旦遭受破坏,再难恢复。
在冯骥才看来,古村落中有中国人的传统价值体系。比如古代的忠孝节义、礼义廉耻,都在我们的文化里面。古代我们没有真正的城市,所以这个根在农村。农村里的人大部分是没有文化的,但他们把精英对儒释道的表述,变成了自己喜闻乐见的方式。不能说农村文化就一定比城市落后,他们可能没有用现代化的工具,但有文化的因子。认为村落里有我们的精神贵族、文化贵族。
传统村落是祖先留下的文化成果,也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传统村落反映了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经济社会发展阶段聚落形成和演变的历史过程,它是文化和乡愁传承的载体。
如何保护古村落
10多年前,冯骥才等一批专家、学者在西塘发出了保护传统村落的《西塘宣言》,呼吁保护传统村落。10多年来,保护传统村落逐渐成为社会共识,特别是随着城市化的不断推进,人们对传统村落保护的迫切性不断提升。
2011年,冯骥才在某次会议上的一席话,触动了时任总理温家宝。很快,由住建部、文化部、财政部和国家文物局共同牵头,建立保护项目,成立专家委员会。根据专家提出的一整套标准,现已认定四批共4153个中国传统村落——冯骥才估计全国共有5000个左右,剩下的有待继续认定。
2014年,由李克强总理批示,专项拨款100亿元,每个经过认定的传统村落可以得到300万元建设资金。“特别是不久前,习近平总书记提到记住乡愁之后,国家特别重视这一块。”冯骥才说。
但古村落保护仍然面临严峻问题。
“许多地方政府热衷于‘开发’文化遗产,其实,对文化遗产来说,‘开发’很野蛮,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对文化遗产用‘开发’一词,联合国是‘利用’,我国香港和台湾地区是‘活化’。保护古村落的钱到了官员手里,就成了政绩;到了开发商手里,就成了资源;到了专家手里,就成了研究成果。”冯骥才披露,2014年他在为古村落“建档案”的过程中,发现有的地方政府将保护经费用来修路。
古村落保护最核心的是让这个村落的原住民别走,别抛弃它,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原住民走了,村落所传承的精神内容、生命就走了,就变成一个空壳。外来人如果拿它做旅游,就变成了一个商业资源。
“如果人不在里边住,所有的村庄都是没有生命的。”说到古村落保护,冯骥才认为,最大的问题还是留住人的问题,如果没有人,村规、民俗、村里的历史记忆都将消失,只有留住原住民才能留住古村落的“魂”。
在中国各地,许多村落正因为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而成为“空巢村”。“如果没有人,古村落就成了空壳博物馆。”著名文学评论家常翔霖说。古村落如何留住“原住民”成为学者们十分关注的问题。
位于太行山东麓的王硇村是一座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面对来访的外地人好奇目光和照相机的镜头,在古老的村落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们神情颇为淡然。村民们三三两两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聊着天,不忘将核桃、小米、鸡蛋等土特产摆到门口。
在吉林省文联副主席曹保明看来,“老百姓在这里生活得有滋有味,村落里的历史遗存是‘活’着的,这也正是王硇村能够吸引游客源源不断前来的原因。”
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48岁的周建军与丈夫不出去打工了,一个月前在自家的小院中开起了“农家乐”。
王硇村村支书王现增说,多家村民的古石楼旧院现在已经或正在着手整理成农家旅馆接待游客,多家庄户饭店也已开张待客。这一切,都源于十多年来对古村落的保护和开发。“乡亲们从中看到了希望,尝到了好处,得到了实惠,自然知道了保护村落的重要。”
“村庄要留住人,既要让当地人能享受到现代科技文明带来的便利,还要解决人的生产问题。”冯骥才说,农民们并不能像学者一样理解为什么要保护古村落,只有让农民有所受益,才能让他们意识到保护的重要性。
“尽管当前古村落保护形势大好,但依然没有走出低谷,还处在落后状态。人们更多时候充当的是老房子的匆匆‘看客’。”中国古村镇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福建省文物局原局长郑国珍直言。
他说,修护好的历史建筑,利用率低下、单一乃至空置现象普遍存在,继续“空心化”。所谓的古村落旅游,多数属于“亮宝式”的村落展示,引导说明简单乏味,建设改造项目同质化明显,特别是文化传承缺乏后劲。
郑国珍认为,古村落保护,在坚持对“物”的守望的同时,更要加强对“人”的关注,“古建筑是传统村落的肌体,文化传承是古村落的精神支柱,传统村落里的人,也就是那里的生活形态、生产形态,是传统村落里的‘心脏’。只有‘心脏’跳动了,村落才有活力”。
在祁嘉华看来,古村落保护关注“人”早就有之。20世纪二三十年代,晏阳初在河北保定22个村落成立“平民教育实验室”,陶行知在南京成立“中华教育改造社”,梁漱溟在山东成立“乡村建设研究院”,他们在设法复苏农村经济的同时,还兴办水利、改良耕作、修整公厕、营造环境,涉及农村生产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尽管头绪很多,但是尊重民族传统,以教育为核心,以启发‘民智’为切入点的宗旨贯穿始终”。
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复兴规划设计所主任周珂说,古村落的规划设计,不能单纯为了“成功和好看”,过分强调所谓的创新、示范、标准和风情等外在形式,而忽视了村落长年积淀下来的自我风格,特别是当地老百姓的审美要求。
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大溪乡曹家村是一处典型川西山区传统村落。2013年强烈地震造成全村房屋严重受损。在灾后重建规划时,周珂明确规划建设必须以“村民自治”为前提。项目组趁着在外工作学习的年轻人返乡过年期间,组织了两次开放性的讨论会,听取大家关于村落重建的意见。并依照法律法规,在村民委员会之下设立两个自建委员会,让大家一起参与规划的编制和审定。
“我们把自己定位为‘技术服务者’,除原则性问题外,尽可能不加干预。这样避免了统一规划导致的特色缺失,也保障了村庄自我发展的多样性和活力。”周珂说。
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副所长菅丰介绍,目前中国的传统村落保护和文化遗产资源开发日益活跃。“当我们谈到‘传统村落保护’的时候,往往会给人以保护村落传统景观的印象。实际上,这种保护并不止于景观,还是要整体呈现生活环境和文化环境。”
现在很多地方在传统村落的保护开发过程中会有所变味,往往徒有其形,却失去它原有的传统文化神韵。正像冯骥才所言:我们要探讨传统村落何去何从的问题,既要通过传统村落保护留住传统文化遗产,也要满足现代人的生活需求。
那么,村落该如何保护?在专家们看来,这就需要乡村复兴,这个技术术语意味着村落的秩序、设计与发展对策,其目的是弥补乡村现有的不足和不规范,从而改善当地居民的生活条件和环境状况。德国安尔哈特应用科技大学遗产保护系主任鲁道夫•吕克曼说:“乡村复兴需要政府资助乡村建设,最早的现代乡村复兴在16世纪的德国就出现了,尤其是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德国政府大力推动许多乡村复兴行动的开展。”
人们意识到了传统村落保护的迫切性,但怎样进行保护,又怎样避免在保护中无意识地破坏原有文化和历史,成为各地政府共同的思索。例如,慈溪不断探索传统村落的保护和传承,实施了一批古村古镇保护项目,依托古村原有面貌,再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等生动情景,辅之以凉亭、戏台、马头墙、美人靠的传统文化元素,凸显古村落的文化韵味。
“没有不变的村落。”日本神奈川大学教授、日本民俗学会会长福田亚细男说,一座村落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保持最初的形态,人们在不同的时代为了确保生活的便利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改变,这就需要在古村发展过程中充分考量保护传承的问题。
“每一个村落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它有历史认识的价值、有见证的价值、有旅游的价值,但它不只是为旅游的价值而存在。”冯骥才说,古村落保护与开发中还面临很多问题,难寻良策,没有经验可循,古村落保护还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