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绿卡(大结局)
2017-08-09孟悟
孟悟
(接上期)
61. 享受不了的齐人之福
尼可不知道,她的咒语还真的显灵,托尼的后院跳起了熊熊的火焰。
托尼经常跟人聊,他的前世是在中国,弄得连不相信前世的人也相信了,是的,一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学会了书法,学会了针灸,学会了《易经》,还能有板有眼唱京剧,字正腔圆,如果不是一张洋人的脸,还真有师傅收了他。亨特学中国传统文化,并不是为了今后的卖弄炫耀,他曾对尼可说过:“是一种心灵的需要。”
莫非同时找两个女人也是心灵的需要?托尼一直以为,中国传统的大家庭和谐安详, 妻妾虽然不能相敬如宾,也能相处无事。他的事业在中国不仅一帆风顺,而且繁花似锦,他同时喜欢上了两个女孩,一个是唱京剧的兰莺莺,一个是跳芭蕾的温唱唱。他知道中国的文化:“大夫无等则朝廷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
他最初是把两人都放在一栋别墅里,平安无事是假象,一个屋檐下,你的首饰,我的包包,你的裙子,我的鞋子,总是纠缠不清,不久便发生角斗事件。于是托尼把二人安置在不同的别墅里,每个人都有保姆侍候着。两个女人都知道对方在不远处,用眼睛恨着,但各住各的房子,各吃各的菜,很自然,眼不见,心不烦乱。
说是不见面,但是有天两人又打了起来。跳芭蕾的温唱唱,有天出门前装扮,发现一条钻石项链不见了,那项链是亨特从加勒比海的圣丁岛买的,钻石倒也罢了,白金嵌碎钻的项链,唱唱有好几条,但是项链的坠子很奇特,海蓝色的宝石坠子,华光流动,滋心润眼,被称为“加勒比海的眼泪”。
“加勒比海的眼泪”去了哪儿?唱唱四处寻找也不见踪迹,情急之下,给托尼挂电话,半天没人接,出了什么事?她决定去办公室找他,就算找不到托尼本人,也可以向他手下打听他的鬼影子。进了办公室,她看见秘书神色怪异,对她的空降,闪出如临大敌的恐慌。里面肯定有情况,唱唱对直直就要冲进办公室,而秘书是条件反射地阻拦她,哪里阻挡得了,唱唱已经变成一匹愤怒的母马。
强闯入室的母马看见了惊诧的一幕,莺莺正坐在托尼的大腿上哼京戏,而托尼半闭着眼睛,“咦咦呜呜”地和着节拍,唱唱看见莺莺的脖子上,灿灿地闪着“加勒比海的眼泪”,冲上去就给莺莺一个大巴掌:“你这个贱二×,明目张胆偷到老娘的头上来了。”
莺莺正沉在《西厢记》里,与爱人分享着姹紫嫣红的良辰美景,何曾料到跳出一个泼妇,给她平生从未有过的侮辱。一秒钟的震颤之后,莺莺立刻进入反攻的状态,奋勇还击。一刹那,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托尼和秘书的那点小肌肉,哪拉得住两匹受伤的野马。
托尼能做的只能让秘书走开,把办公室的门关好,把围在外面看热闹的员工驱散。很明显,这是他的家事,他要一个人处理,安静下来,心平气和,把事情说清楚。他其实很冤枉,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碗水端平了的,当时在圣丁岛,他买了两条项链,一模一样,给了喜欢的两个女人。他自认自己很公平,怎么会出现后院大乱的灾难。
他不解释還好,一解释两个女人又被泼了汽油,她们互骂对方是不要脸的小三,都当自己是光明正大的老大,其实谁也没拿结婚证。托尼累了,烦了,再没有力气劝了,干脆站在一旁深呼吸,然后气定神闲打了一套太极拳。一套拳打下来,看双方的战火还没有停息,于是泼墨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忍”字。
尼可是从苏强那里听到的这个故事,开始笑了几声,后来也觉得挺无聊。“你羡慕托尼这样的日子吗?”尼可问苏强。
“我用得着羡慕吗? 这明摆着就是教训。”苏强摇头笑:“齐人之福不是人人能享受的。”
“你苏强不是有齐人之福吗?而且不闹不吵的,一片和平的大好形势。”尼可歪着头说。
“我也是没有办法。”苏强搂着她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现在是越来越迷茫,曾经以为自己很清楚。”尼可说,“我不敢往深处想。”
“那就不想吧。”他说。
“好,听你的话。”尼可说,“我们转换一个话题。”
可是不管什么话题,东兜西转,又会转到他们身上。尼可说:“你在我的身边,我应该很知足,为什么有痛苦呢?”
“没有办法,爱与痛是并肩而行的,就看我们怎样去面对。”他说。
“我懂,爱的后面有期待值,如果把期待值降低,痛苦就不那么浓了。”尼可微垂下睫毛,眸子里涌过一两抹暗影,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像一潭很深的水。
62. 尼可感觉受了种族歧视
尼可并不想沉在儿女情长里,弄乱了自己的情绪。她要稳打稳扎,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价值。该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要做好。对于自己的诗歌朗诵,尼可一直很上心,苏老师对她也满怀信心。苏老师对她说:“你悟性高,进步快,就是拿不了一等奖,拿个优秀奖也是轻松得像喝一碗面汤。”
对于尼可而言,尽力而为,拿个奖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是中国人的诗歌比赛,档次高。只是辛苦准备一场,比赛结束了,她两手空空,连个安慰奖都没有。幕已经谢了,她似乎也能接受,但是苏老师接受不了,他是专家,他分得出高低好坏,如果公平竞赛,尼可完全能拿下二等奖,退一步,拿个三等奖也绰绰有余。
比赛刚一结束,苏老师就理直气壮地向评委会递交了申述报告。有个评委,德高望重,是苏老师的老朋友,把他拉到一边说:“老苏啊,你什么时候带了个洋弟子?”
“洋弟子怎么了?洋弟子的水平比好多中国人要强!”
“她的实力是很强大,但她走错了赛场。她应该去外国人的比赛。”
“她早就在外国人的比赛里拿了一等奖,她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跟中国人较量。”
“跟中国人较量也没有错,但是您看看我们这是什么比赛,庆祝七一诗歌比赛,如果我们给她评了奖,让一个洋人站在鲜艳的党旗和下领奖,你觉得这个镜头上了报,或者传到网上,会给人什么样的想象。”
“什么想象,包容大气的想象。共产党的历史长卷里还有白求恩的镜头,美国名记史沫特莱。”
“行了,老苏,我也不跟您争了,您要替我想想,不是每个人都有您那么渊博的知识和开阔的眼界,我们要为普通大众考虑,不是我们狭隘,一个洋人出现在这个场合确实有几分不协调。”
那个晚上本来有很明亮的月亮,但是天上的乌云很浓,月亮只是偶尔出来露一下峥嵘,然后急急忙忙躲进云层里休息。苏强对尼可笑道:“就是一场小比赛而已,你还犯得着那么计较?”
尼可黑沉着脸,一直低头在笔记本上敲打着文件,她头也不抬地说:“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苏强说:“你就别折腾了,我早给你打过招呼,这种比赛对你不伦不类,最好不要参加。”
尼可说:“我为什么不能参加?中国人是人,我也是人,北京不是号称国际大都市吗?国际大都市连这样的包容心都没有?”
“可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我管不了那么多分析,我不服气,我输得莫名其妙,我已经写好了一篇稿子,我要投到晚报上去,晚报不登,我自己贴到网上去,让大伙儿来评一评。”
苏强说:“我劝你别闹了,以后还有机会。”
“苏强,” 尼可加重了语气,然后郑重其事把笔记本放到苏强的眼前:“如果你还爱我,就请你帮帮我。”
“你要让我帮什么?” 苏强皱紧了眉头。
“利用你的关系,把这篇稿子发到《神州晚报》,要上《神州晚报》的社会热点。”
苏强摇头说:“不是我不帮你,我这次真的帮不了你。你这算是什么社会热点啊?”
“作为一个全面开放的现代化城市,北京的包容度显然不够,依然存在歧视,这种歧视不仅是对外地人的歧视,更有对外国人的歧视。北京只有真正开放了,才能成为像纽约、巴黎、伦敦那样的国际一流大都市。这就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思想。”
“你要抱怨北京种族歧视?”
“这个现象确实存在。”尼可的声音很坚决。
“那就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苏强试着以一种缓和的口气说:“我劝你冷静一下,不要在网上发那篇文章,对你的前途有好处吗?”
尼可的状况是箭在弦上,她说:“如果我不行动,我真的会憋屈而死。”
苏强笑道:“不要憋屈,过来,我帮你按摩按摩。经脉疏通疏通就好了。”
“你别假慈悲了,不愿帮忙,还不如当稻草人。” 尼可故意推开他,带着撒娇与愁怨混合的表情。
“你摸着良心问问,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稻草人?”
“行啊,稻草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救火?” 尼可意味深长地笑。
“我懂,稻草人救火,自身难保。” 苏强说,“你一肚子的坏花招!”
63. 不能随意封杀西洋花
既然苏强不愿帮忙,尼可也不愿为难他。好在尼可这棵树,在中国虽算不上树大根深,但也有了它的枝枝叶叶,它的青翠繁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社会关系网,逐渐有了独立完整的结构,谈不上四通八达,但也稳定牢靠。
尼可在朗诵比赛沉了船, 一直想討个说法,最后能帮她忙的居然是邓菲。半年前,邓菲实在受不了老板的毒气,决意辞职,当了一家商业电台的主持人,虽然工资不到先前公司的一半,但做自己喜欢的事,总觉得苦有所值。邓菲在夜间有个栏目叫“子夜热话”,关于千奇百怪的新闻问题,五花八门的社会现象,听众都可以打电话进来与主持人交流。
既然尼可与邓菲是死党,邓菲肯定要帮死忙。但是帮死忙也要讲究智慧。邓菲说,不要提七一,敏感的话题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节目播放的那个夜晚,邓菲先把尼可诗朗诵的录音播放了一遍,然后告诉大家,这是一个美国女孩的声音,她参加了诗歌朗诵比赛,但是没有获奖,因为她是一个外国人。
如果朗诵的人是个中国人,恐怕激发不了观众强烈的兴趣。一个外国人,却有如此声情并茂的中国声音,听众们纷纷打来电话,好奇搅拌着激情,他们认为尼可应该得奖。但也有观众不相信尼可是个外国人,是那种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猜,她或许是个美国出生的华裔,从小在家里受过很好的中文教育。
邓菲通过无线电波告诉大家,尼可确实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有欧美人的典型轮廓,她在迈阿密的一个中产家庭长大,18岁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从此爱上了中国文化,再不想回归遥远的故乡。邓菲认真问大家:“当一个美国人已经爱上了这片土地,想把自己的心融入这片土地,作为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泱泱大国,我们应该不应该接受她?”
观众纷纷打进热线,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同一个观点:“我们应该接受她!”
这时候,邓菲抛出了关键的问题:“那么我们作为一个大国,应该有大国的胸襟去容纳她,尼可在这片土地上,是否应该拥有公平竞争的权利?”
有聪明的听众立刻打电话进来响应:“以尼可的朗诵水平,她应该拿到一个奖项,拿不了一等奖,也应该拿二等奖。”
尼可坐在家里,戴着耳机,收听来自手机里的实况广播。她一直以为那个呼吁她拿奖的听众可能是亲友团的成员—— 苏老师的朋友或者学生。因为在广播之前,她已经给苏老师的手机发了信息。她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个人是苏强,苏强的声音在电波里显得比本人的声音高昂嘹亮,难怪尼可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出来。
“你知罪不?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苏强事后问尼可。
尼可对他双手作揖:“真没想到啊,苏大人,你也加入了我的亲友团。”然后又对他嫣然一笑:“幸好是广播,去电视台露脸你肯定是不干的。”
苏强笑说:“你若是需要我露脸,我也可以为你露脸。”
尼可摇头笑道:“我不敢相信。”
苏强说:“你要不试试?”
尼可心头一热,感动于他的语言,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这一刻是温暖的。她说:“我不想试,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不通,让你去帮我找媒体你不愿意接招,而冒险的行动你又敢往前冲。”
苏强解释道:“你那个朗诵事件,多少牵扯了政治元素,我确实犯难,又觉得不过是一个朗诵比赛,影响不了你的前途,所以没想用心。只是没想到邓菲帮你处理得这么好,你要的效果全达到了。”
尼可说:“我就是要的这个效果,引起公众的关注,不能欺负我老外,老外不是只打酱油的角色,我在这块土地上扎了根,就要长叶子和开花。”
苏强说:“是啊,邓菲帮你这么一用力吆喝,大家都注意你这朵灿烂的西洋花了。”
尼可的表情得意扬扬,她说:“就是,下次他们就不敢随意封杀西洋花,西洋花与本土花都应该一视同仁。对了,中秋节还有一次诗歌大赛,规模比这次要大得多,玛莲娜也想邀约一帮洋人去打酱油。说来说去,都是邓菲的功劳。”
苏强说:“那你要好好感谢邓菲。”
尼可说:“怎么感谢?说起感谢邓菲,我还需要你帮忙,希望你这次不要拒绝我。”
“只要不是杀人和贩毒,我都尽力而为。我要将功折罪求得你的宽恕。”
“行,印假钞你同意吗?”
“阳间的不行,阴间的可以帮你大量发行。”
“去你的,说话越来越不吉利了,邓菲这个忙,对你的难度不大,你知道,她现在晚上在电台上班,工资不高,她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
苏强说:“我有个朋友的秘书辞职了,邓菲如果愿意补上,我可以帮忙说说。”
尼可摇头道:“秘书的活不轻松,晚上说不定要去陪饭陪酒,不要!去你的公司怎样?你的公司规模大,安插一个吃闲饭的人应该问题不大吧。”
苏强说:“我公司需要的是专业技术性人才,再说公司是集团股份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苏强,别在我面前矫情了。”
“我说的是真话。”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别拉得像根秋天的茄子,要不这样,让邓菲给我的一个合伙人当老师,教他中文。”
尼可强调:“只能白天教,晚上不行的。”
苏强笑道:“我知道。他是个猫头鹰,晚上才工作,跟邓菲的时间表一个步伐。”
“好苏强!”尼可激动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说:“靠谱吧,那就这么定了吧!”
“邓菲的英文还过得去吧?”苏强突然冒了一句。
尼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邓菲是去教中文,要英文干什么?”
“那老头子不太懂中文,如果邓菲英文好,沟通起来会容易些。”苏强解释说。
尼可笑道:“邓菲这点英文底子还是有的,就这样定了吧。”
64. 丽莎想到北京找机会
尼可白天上课,晚上翻译,还要见缝插针利用零碎的时间演练朗诵。当然,跟苏强的约会也是见缝插针。时光在充实与快乐中流过,沉甸甸的饱满和芳香,像亲手收获的水蜜桃,她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尼可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也能感到她的成就。危难时刻,以一己之力救家人于水火之中,想她在中国应该根深叶茂,力量强大,混得有风有雨。那个周末,尼可跟苏强说好不见面,准备在家专心翻译剧本。夜里十点的时候,手机响了,居然是二姐丽莎的声音。
从丽莎的嘴里永远听不到好消息,她一开口就是滚滚大江般的抱怨,各种稀奇古怪的倒霉消息:什么车屁股被野驴撞了;在健身房练瑜伽,来了个胖女人抢她的位置;去游泳池游泳,有人在她身边拉屎,那坨屎浮上来,直接漂到她的手臂上。还有什么老妈一天到晚不给她好脸色看,她都怀疑她不是老妈亲生的,等过几天要到医院去验一下DNA。
“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尼可打断丽莎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为什么要一直赖在家里?”
“我在家里难道对大家没有好处,这次家里出事,如果不是我在家里,爸爸说不定已经在天堂里跟爷爷聊天了。”丽莎理直气壮,觉得吃父母是天经地义,她对尼可说:“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工作确实太难找了。”
母親告诉过尼可,丽莎不肯低头做一般工作,要找那种高薪又轻松的位置,老板还必须慈眉善目像圣诞老人,上哪儿去找公主一样的待遇?除非是你自家开的公司,弄个闲职来养你。尼可对丽莎说:“如果你不挑剔,以你的经历和学历,你应该很快能找到工作。”
“我不想找工作了。”丽莎开门见山地对尼可说,“我想去中国!”
“你想来中国干什么?旅游?”尼可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我也可以陪你一段时间。”
“不仅仅是旅游,我是想到中国生活。”丽莎说,“我知道你在中国有本领。前些日子家里出事,那么大一笔钱,你蹦跳了几下就搞到了手,你就教教我,在中国生存发财的秘密。”
“什么秘密?我发什么财?”尼可几乎哭笑不得:“我在中国多努力,你知不知道,我是挣了些钱,但是我干两三份工作,你累得下来吗?”
“只要能发财,我也累得下来。”丽莎说,“电视里都在说,中国现在发展快,到处都是机会。”
“对,机会,到处都是,可是你会中文吗?”尼可问。
“我可以学,不就是个语言环境吗?我前男朋友的西班牙语并不怎么样,到了墨西哥混了两年,自动就学好了。”
尼可说:“自动学好了?在中国会说汉语的外国人遍街都是,但不是人人都能找个好工作,你知不知道,在中国申请个工作签证有多困难!”尼可想起那年回美探亲,她在家里看中国碟片,丽莎心情恶劣,脸色难看,抱怨中国话像鸟语,没想到世事变幻莫测,丽莎睡醒了也想学了。
丽莎说:“反正我心乱得很,想到中国去散散心,看看有什么发展机会。”
尼可只好接招,她说:“那你就过来吧。”
放下电话,尼可心烦意乱,丽莎来了,肯定要给她添堵,首先尼可得出去租房子,丽莎是个挑剔的人,让她跟自己挤学校的宿舍,她肯定要吐一汪汪的苦水,到时候折腾得你日夜颠倒,把太阳当成月亮。
“干脆别让她来,”那天尼可对苏强说,“就跟她直接说,我现在太忙,忙得照应不了你。”
苏强说:“不用那么紧张,你都在中国八年了,应该有能力接待你在美国的亲友。”
“怎么接待?”尼可说,“虽然时常觉得自己已是中国人,但中国人的绷面子工程我至今不会。邓菲有个老乡,本来住在地下室,却经常跟家里吹牛,说在北京混得有色有光,这可好了,父母要来北京沾他的光,他不得已,从朋友那里借来一居室,骗父母是他的房子,结果房东上门来催房租,差点什么都给暴露了。他后来又谎称公司要派他出国培训,让父母带着一肚子的骄傲回到老家。”
苏强说:“你根本没有必要在丽莎面前绷面子,我朋友那儿有套房子,空的三居室,欧美风格的装修,他在美国开公司,一年就春节回来一次,离你的学校就十分钟的路。我过几天就可以把钥匙给你。”
尼可双手合十感叹道:“苏强啊,苏强,你真是我万能的神啊,什么问题到了你那儿都不成问题了。”
苏强笑道:“别急着给我戴高帽子,你的朗诵比赛我就帮不了你,以后也帮不了你。”
尼可点头道:“不错,我喜欢你的坦率,你交代得很清楚,丽莎的房子我很感激,连带着过去的旧账也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一字一顿。
“呵呵,你居然如此势力啊!看我怎么处置你!”
灯灭了,一屋子温柔的嬉戏。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窗外繁茂的竹林里,躲匿着一个高倍的摄像镜头。
65. 埃及项链引发的风波
蒋森和玫玫终于如愿以偿结婚了。大婚那天,蒋森的妈妈和姨妈都飞到了北京,接待工作自然交给了尼可。蒋森的爸爸因为工作繁忙,走不开身,人没到,钱是准时到了——如今他们都明白了中国的风俗人情:男方在成婚那天,必须出重头,否则会让人看不起。
飞北京前,蒋森的妈妈让尼可帮忙在北京订酒店,标准是五星级。尼可在网上告诉她:北京的五星级酒店很贵,有些比美国同个级别的还贵,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这儿有套高级的公寓,可以免费居住,省下来的费用,看能不能添给蒋森,权当是结婚礼金。
尼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管得太宽,说得太多,没想到蒋森的妈妈极其响亮地答应了,还一个劲地谢谢尼可,夸她不把自己当外人,事事都为蒋森考虑。尼可一直在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善事,蒋森高兴,他妈妈也高兴,却在无形无意间得罪了玫玫。
事情起源于一条项链,一条来自埃及的项链。蒋森的媽妈跟家人曾去埃及旅游,在开罗的珠宝店有一种业务,把客人名字的英文字母转换成埃及象形文字,配制成玲珑精致的黄金首饰。蒋森的妈妈在珠宝店递上了自己的名字,也定制了一条金项链,还加钱嵌了宝石。巧的是,蒋森妈妈的名字也叫尼可。在北京的时候,出于对尼可的感激,便把身上的项链取下来,亲手戴在尼可的脖子上,说是爱与感谢的传递。尼可幸福地接受了,完全忽略了玫玫的一张脸,已经从一朵红玫瑰变成了一块死猪肉。
玫玫当然不能马上发作,当着众人的面,她可不能出那个丑。她只有在蒋森的身上找发泄的借口。两个人的新婚之夜,就在吵吵闹闹中,红脸红眼睛过去了。蒋森也是一肚子的气,觉得自己的妈妈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给了祝福,给了一堆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有什么要闹的?
“你们中国人不是喜欢钱吗?不是要男方买房子吗?这些我父母都做到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从过去到现在我折腾过你吗?男方出钱买房子办婚礼,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自豪的,你家里出的那点花头,跟我两个表姐的婆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唐玫玫,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俗气?” 蒋森的眼睛圆了。
“我俗气吗?我俗气也不会找你了。”
“你今晚到底想发什么疯?“ 蒋森问,他觉得事出有因,便放低了声音:“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你从前很少像这个样子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妈妈她……” 玫玫说不下去,脸慢慢变成了紫生姜。
“我妈妈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伤你的话吧?“蒋森说,“就算她说了,你也根本听不懂她的英文,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尼可翻译的。”
“是的,尼可是她的翻译,但不是她的媳妇。” 玫玫总算把心头不痛快的疙瘩全都亮了出来:“她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那么漂亮的项链送给她,而不是送给我。好像尼可是她的媳妇,而我只是个陪客。”
蒋森终于明白玫玫在说什么了,他朝天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耐心地解释:“你知道我妈和尼可是一个名字,那项链的字母组合就是尼可,若是送给你,就像……”
玫玫看见蒋森表情怪异,急忙追问:“就像什么?”
蒋森哈哈笑起来:“就像给猪鼻子插两根葱。”
玫玫立刻去揪蒋森的头发说:“谁是猪,你这头洋猪还不快点往案桌上一撂,刀一落,血一流,一村人都够了。”
“没问题,我这进口猪的最好部位全都孝敬你,想不想现在就享受啊?”
两个人笑着打闹着,玫玫的怨气也慢慢散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应该享受属于他们的祥和与喜悦。
喜悦是人家的。尼可一脸愁容坐在窗前,丽莎就要来了,她的烦恼也要来了。
66. 丽莎爱上了北京
丽莎在决定飞北京前,尼可抓住机会,给她注射了预防针:北京种种恶劣的元素:干燥、缺雨、雾霾、沙尘暴,糟糕的气候,骇人的交通,早就应该迁都……尼可的目的很明确,希望丽莎心生恐惧,就此打住,不要到中国给她添乱。
尼可说:“你知道北京人多,地铁有多挤,挤得眼睫毛都掉了,挤得耳朵鼻子都平面了,挤得灵魂都能出窍。”
“若是灵魂能在地铁里出窍,那该奔向何方?”丽莎惊呼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好神奇,我一定要去看看。”
尼可的策略适得其反,根本就吓不住丽莎,越打击越要前行。于是在那个秋天,她怀着灿烂的中国梦踏上了北京的土地。苏强给尼可的一套两居室,最初就是帮尼可,让丽莎到了北京还有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总之,丽莎住进去也算满意,怎么不满意,时尚而简约的室内装修,意大利顶级品牌的皮沙发,70英寸全高清智能3D液晶电视, 对了,卫生间的马桶是日本马桶,坐垫是恒温的,整个系统可以自动加热并且温水冲洗。丽莎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马桶,一用上就爱上,感觉坐在马桶上都是一种乐趣。她对尼可说:“中国人真会享受。”
尼可说:“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能享受这样的卫生间,过几天我带你到附近的胡同走一走,去见识一下那里的卫生间。”
丽莎立刻摆手说:“别带我去那些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你就给我发过那些脏乱恶臭的照片,你以为你吓得了我?”
尼可笑道:“我怎么吓得了你?你不是来了吗?”
丽莎得意地说:“因为有神的指引,我还是勇敢地来了。这片土地真是神奇啊,又大又明亮。”
“什么又大又明亮?”尼可说,“我觉得美国才又大又明亮。”
“错!我一下飞机就觉得北京机场宽敞豪华,通关效率特快,海关人员也特友好。几年前,我从巴黎回美国,在巴黎机场买了两瓶免税红酒,一下飞机就被没收了,我声辩了两句,就把我拉到小房间去审问,什么东西啊!我现在一回忆起来眼前就是一股黑烟。”
尼可笑道:“理解,理解,911后美国机场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恐怖的嫌疑。”
丽莎哼道:“我这个样子像恐怖分子吗?我是拿着美国护照的公民!”
尼可说:“ 美国人种太复杂,无论是公民还是外来民,都是一视同仁的审查。”
丽莎说:“还是中国好,哪儿都好。”
尼可说:“你是刚来,看什么都新鲜,我带你去老胡同走走,你怎么不去?”
丽莎说:“既然有舒服享受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去脏乱的地方受罪?我又不是记者,每个角落都要去体验,他们是有职责在身。”
“我也有职责在身。” 尼可说,“我天天都在这座城市工作。”
丽莎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没有时间陪我了,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玩北京。”
丽莎在街头闲逛的时候,不觉间迷了路,露出迷茫的表情,不一会便有本地的大学生主动上来搭讪,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人也长得挺精神。丽莎同他聊起了劲,便请他当自己的导游兼中文老师。小伙子在本地大学读旅游管理,权当成一个练口语的机会,业余时间挣外水的机会,于是就欣然同意了。
那个晚上,尼可给丽莎打电话:“这些日子太忙了,我白天上班,晚上翻譯,还要跟老师练习朗诵,没时间顾得上照顾你……”
丽莎打断她说:“我又不是婴儿,哪需要你管,我现在请了个老师辅导我中文,前些天我们又去登了长城的山,我们不是走的长城正门,我们走的是长城边的山路。”
尼可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一直愧疚这些日子忙没有照顾好丽莎,没想到丽莎日子过得如此滋润,幸福地玩耍,还在玩耍中学习了中文。她问:“什么长城边的山路,听都没听说过。”
丽莎说:“我知道,你登的长城是八达岭吧?居庸关你去过了吗?水关你去过了吗?爬到山上看秋天的长城,那景色美得让人陶醉。”
尼可说:“我从来没有爬山看过长城,因为我没有时间,我在中国的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和工作。”
丽莎说:“我也想在中国学习和工作。”
尼可正色提醒她:“你的签证是旅行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丽莎该打包回家了。
丽莎不服气,鼻子朝天哼了一声说:“既然你可以留下,我也可以留下。”
尼可说:“我的签证跟你不一样,我的是工作签证,你是旅游签证,两个月之后必须出境。”
丽莎说:“大不了去香港一趟,回来又激活了。”
尼可说:“你才来中国几天,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丽莎说:“因为我的老师什么都告诉了我。”
尼可问:“你哪个老师?”
丽莎得意扬扬说:“我的老师兼导游罗宏,他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他有很多关系,在中国最能解决问题的就是关系。”
尼可说:“就算你有关系,但房子是苏强朋友的,你也不能长住下去。”
丽莎说:“对了,苏强,你不是说他要请我们去四合院的会所吃北京菜吗?”
67. 终于送走了瘟神
那是一个幽静的四合院。尼可看见窗外的银杏树金黄灿然,演绎着如梦的浪漫。一阵风吹来,满地的银杏叶子翩然起舞,似乎阳光呼唤成金色的蝴蝶,能飞过红尘最深的眷念。
会所很私密,没有挂牌,只为圈内人熟知,会所特邀名厨精心制作,每一道菜都有浓郁的北京文化。会所每个房间的装修传统而精致,丽莎手摸木雕的花窗,那镂空细刻的花纹让她赞叹不已。苏强告诉她,这是中国建筑的文化,你待下来慢慢体验。
丽莎温柔一笑,媚态极嫣地问:“我倒是想待下来慢慢体验,但是你朋友的房子我不知道还能住多久?”
尼可在一旁冷眼打量丽莎,丽莎微微地歪着头,眼波流转,媚眼一下就抛给了苏强。在男人面前最爱装这种死狐狸样子,尼可从小就见识了,也习惯了,可是今天突然生了厌恶,心头还冒起了几个酸泡泡。尼可抢在苏强开口说话前,先把想法亮了出来:“苏强,你不是说过,你的朋友没几天要回国吗?” 随即脸转眉扬,迅速扔了个眼神给他,苏强心知肚明,只能配合尼可,虽然他喜欢丽莎,也愿意帮助丽莎,但是尼可是老大,他伤不起。
苏强慢慢饮了一口茶,悠然地说:“我都快忘了,我朋友再过两周就要回北京了。”
丽莎说:“不是尼可提醒,我也快忘了,我的签证就要到期,但是北京我还是要来。”
尼可只是微笑,没有吭声,但是苏强很热情,他说:“北京永远欢迎你。”
“你欢迎我,北京就欢迎我。” 丽莎说着又抛了个媚眼,弄娇的姿态落在尼可的眼睛里,像辣椒水滴进眼睛里,尼可气得低头喝茶,眉眼也不想抬,她眉目间的乌云苏强看出来了,他问尼可:“这会所的私家菜都有皇家的味道,这里掌勺的大师傅, 祖上几代都是皇帝的御厨,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就像吃白水煮的鳄鱼肉。”尼可说,而且说成了汉语,明摆着就是不让丽莎明白。因为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是用英文交流。
“鳄鱼肉什么意思啊?” 苏强问。
尼可于是换成了英文说:“你下次到佛罗里达玩,别忘了让丽莎带你去国家沼泽公园,那里有卖鳄鱼的小餐馆,味道跟我们今天吃的菜特别像。”
“胡说,那鳄鱼肉吃在嘴里像在啃橡胶,今天的菜这么可口,做得那么精美,像艺术品一样美好。”丽莎立刻反驳。
尼可微笑看丽莎:“真的那么美好吗?我怎么觉得这菜的味道就是橡胶的味道。”
深秋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杀气,冰而疼,像猫爪子在抓。尼可在电话里对邓菲说:“总算送走了……她总算走了。”
邓菲在电话里笑道:“送走瘟神了? 你现在如释重负?对不对,送瘟神三个字,你开不了口,我帮你说了。”
尼可只是笑,笑而不语。邓菲继续说:“我很理解你,丽莎在北京的这两个月,你什么事都干不好,总是牵着挂着,你的翻译和朗诵什么,估计两个你都没操练好。”
尼可点头说:“你说得对,她人在北京,我是她的担保人,总是提心吊胆的,她的胆子又大,在街头跟人说两句话,就敢跟人家走,去爬长城游香山的,也不怕遇见什么骗子。”
邓菲说:“丽莎是老外,估计啊,一般人还是不敢随便对她下手,因为弄不好就是国际案件。我倒是知道你成日心焦火燎的,所以前些日子也不敢找你,可然回国了我也没找你。”
“可然回国了?什么时候?” 尼可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太不够哥们了!”
邓菲振振有词解释道:“这事你可不能怪我,可然行程很匆忙,在北京只待了一天,事前没来通知,临时打的电话。那天是周末,我知道你的周末比平时更忙,那个周末你似乎更忙,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陪丽莎在四合院吃饭。我想在四合院吃饭应该是高档的会所,不容易的,所以可然的事,提都不提。”
“那顿四合院的饭,吃得比鳄鱼肉还难受。” 尼可说,“越吃越气,我以后慢慢给你聊。可然怎么样?在美国混得还不错吧?”
“她还是那个性格,崇洋媚外一点没变,自我感觉挺好的,可我觉得她很憔悴,比过去明显老了一截。” 邓菲说。
尼可说:“她在美国都有好几年了,脸当然有改变,我和你是常見面,当然看不出变化。”
邓菲说:“那不一样,我好多年没见马莲娜了,一见面还是她,可然若是走在街上,我肯定不敢认,都说国外的水土不养人,不养东方女人,一去那儿脸准衰。”
尼可笑道:“我每次回美国,丽莎就说我老了,憔悴了,北京的污染好恐怖,美国的媒体经常都在报。”
邓菲笑道:“是啊,她也亲自跑来中国享受污染,赶都赶不走。”
尼可说:“我也是怕她没几天,又跑来北京找我麻烦,我天天都在祈祷,丽莎快点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对了,可然找到工作了吧?我想她也该毕业了。”
“她那么得意扬扬,当然是找到了工作,如今在四大会计事务所上班。” 邓菲说,“她还有个洋人男朋友,男朋友是她的同事。她如今的路走得繁花灿烂,当然是春风满面。只可惜那张脸蹉跎了些,我看她在美国活得也不轻松。”
尼可说:“在哪儿都不轻松,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如果你想干番事业出来,吃苦受罪是跑不掉的。对了,她男朋友带回来了吗?”
邓菲说:“她这次是一个人过来,说是回老家看父母,我看她的样子是准备衣锦还乡,在老家好好炫耀一番。”
尼可说:“当时在北京,可然是我们当中混得最不顺的一个,在男朋友这条路上撞了一脸的灰,如今去了美国,什么都顺,当然很开心,下次她回国,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对了,刘莎那里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刘莎?你如果不提刘莎,我都以为这个人已经去火星上安居乐业了。”
尼可说:“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挖也要把她挖出来!”
“我干吗要去挖她?” 邓菲不以为然地说,“人家二人世界过得比蜂王浆还甜,我们对她不过就是多余的耗子屎。”
“就是要当耗子屎去臭醒她,这么好的朋友她怎么能够忘?” 尼可态度很坚定。
“亲爱的,如果你非要用一颗火焰山的爱心去拥抱人家哈尔滨冬天的屁股,我只能陪你前行。” 邓菲无比悲伤地说,“我真想大哭一场啊,风萧萧兮易水寒……”
尼可说:“正经一点,我有种预感,刘莎并不幸福。”
68. 走一步,算一步
窗外已是冬天,但室内暖意盎然,一盆百合花开得青春水灵。尼可拿了把剪刀给百合修枝,其实根本没有修剪的必要。苏强站在她的身后说:“我发现你对你的闺蜜非常好,半年没见面就放不下心,非要把人找到不可,但你对丽莎,似乎没那么上心吧。”
尼可摇着头说:“我对她还不好?我让她来北京待了两个月。你是在美国生活过的人,哪有在亲戚家住两个月的道理,我完全是拿中国的传统风俗在接待她。”
苏强拍了拍她的头:“跟我说话犯不着这么激动。”
尼可静下心说:“我不得不承认,从我开始有记忆起,就不喜欢丽莎。我才两三岁,她就抢我的蛋糕和玩具,父母只要一抱我,她就又哭又闹在地上瞎滚。可是没有办法,妈妈就是喜欢我,她闹也没有用。她从小就尖酸刻薄,她那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可以砍人,记得有年感恩节,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着晚餐,她说那盘南瓜饼她不想吃,像大象刚拉出来的屎,又被人不小心踩了满脚。欢乐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就飞了,丽莎从小就有本领弄得集体呕吐,人人心情恶劣。家里若是有她,再温暖的氛围也有寒流袭击过来。”
苏强说:“没关系,人也可以改变的,因为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我看丽莎现在还不错,是个阳光活泼的女孩子,性格开朗,对外界事物有强烈的兴趣。那天我看她蹲下身子,对四合院门口的门墩又摸又抱,一串连一串的问题,其学习的态度很真诚。”
把真诚和丽莎连在一起,尼可忍不住想冷笑。她对苏强说:“你大概没有见识过她尖刻刁歪的另一张脸。你觉得她真诚,因为她在北京,先得收起傲气。” 尼可突然打住了,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抬头悠悠地说:“你不觉得她喜欢你吗?她脸上那么多可爱的表情。”
“你的表情才可爱。” 苏强捏了一下尼可的脸,他是个明白人。他说:“算了,我们别提她了。丽莎这一走,你也该有时间做你的事了。”
尼可叹道:“丽莎这一来,把我的计划全都搞乱了,十月的朗诵比赛没能参加,翻译也没能按计划完成,现在苏瑞给我打手机我也不敢接。”
尼可正在说苏瑞,苏瑞的电话又打来了,看着手机屏上显示的苏瑞名字,尼可苦笑地问苏强:“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苏强说:“你接吧。”
出乎意料,苏瑞没有提翻译一个字,而是口气诚恳地问尼可:“知道你很忙,一直不敢打扰你,这一周或者下周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随便聊聊。”
尼可凭直感,那是一个鸿门宴,但是推辞又说不过去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她问:“下周三的晚上怎样?”
苏强曾经对尼可说过:“人的命运就像风中翻飞的落叶,控制不了自己的方向,我们走到今天,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们只需老实面对。”
尼可记住了他的话。
尼可回头对苏强说:“苏瑞要请我吃饭,我答应了。”
苏强表情平静:“答应了就去,你看起來好像心神不安。”
尼可苍白笑道:“心神不安那是因为我心头有鬼。”
苏强说:“你带着鬼的情绪,那人家看你更像鬼了。”
尼可好半天没说话,猛然间神色凝重,她说:“我有种预感,苏瑞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知道就知道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苏强不以为然的态度让尼可很吃惊。苏强继续淡然说:“她不会跟我闹,因为现在她的事业需要我,也不会跟你闹,因为她也需要你。”
“等她功成事立的那天,是不是就是摊牌的那天?” 尼可问,感觉身周一片黑乎乎的云雾,越来越浓。
“我倒希望她功成事立,把红旗插满山头,只怕到时候鸡飞狗跳,一地的垃圾,我不知道该怎样收拾。”
“那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69. 两个女人的对峙
苏瑞安排的地方是五道口的一个酒吧,苏瑞一见面就说:“ 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里来,刚来的经理是美国来的,能做很地道的 Maimi vice (迈阿密之邪,一种鸡尾酒,颜色一半雪白,一半鲜红),一定能唤起你家乡的味道。”
尼可本想说,我在迈阿密的时候就不爱喝酒,对 Maimi vice根本就没有感觉,但她不愿扫苏瑞的兴。她说:“我十八岁就来中国了,在迈阿密的那个时候根本不能进酒吧(美国法律规定,二十一岁才能有买酒的资格)。不过我从中国回家的时候,发现两个姐姐都爱在家里做鸡尾酒,丽莎就做过 Maimi vice,味道很好的。”
“对了,你提起丽莎了,前些日子给你打电话,你总是说丽莎在北京,弄得你很忙乱,什么都干不好,你的翻译总是跟不上进度。”
“对,就是她,她来北京后,我的计划全乱了,好多工作都处于冬眠状态,” 尼可正好利用丽莎当台阶,继续为自己找借口,“丽莎第一次来中国,好奇心特强,哪儿都想看,哪儿都想去见识。弄得我成了她的翻译兼导游,天天跟着她乱转。”
苏瑞对着酒杯微微一笑,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她说:“你是个本领高强的人,你抓得稳局面,丽莎乱不了你。”
苏瑞话中有话,尼可只能侧面接招。她说:“ 我哪来的本领,正常的人都没有三个脑袋,六双手,我的翻译不是好几章没完成吗?还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罚我的款。”
“说到哪儿了?罚你的款?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动作?就算你做错了,有天遭了大罚款,凭你一身的功夫也是顶得住的。”
苏瑞藏在话里的暗器开始张牙舞爪。尼可也是个不吃软的人,她嘴唇微微一咬,眼睛便有了火星星,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彼此都不喜欢,真的没有合作的必要,好说好散,大家都舒服。”
苏瑞看尼可的表情,有股较真的味道,这可不是苏瑞想要的效果,尽管她对尼可藏着某种无法爆发的怨意,但她目前需要尼可,这是铁打的事实。她的事业,不过刚刚天亮有了几分灿烂。心有多宽,舞台才有多大,这个道理她懂。再说尼可走了,她去哪儿找像尼可那样的特殊人才?
苏瑞是个事业上有野心的女人,为了野心就必须学会适度地放弃,比如某些情感,某些欲望。苏瑞的言语立刻温软成了奶茶,她对尼可笑道:“你紧张什么啊?我跟你开个玩笑都不行吗?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的翻译。 ”
尼可心想,除了等我的翻译,恐怕还在等苏强的银子。你若是成功,估计你还会继续用我,你若是失败,就不知道你要拿我做什么。心头是一番想法,但尼可嘴上的说辞还是谦虚低调:“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应该抓紧时间完成翻译。”
“如果有时间,我希望你快一点,海外的投资商想看剧本。” 苏瑞是在真心恳请尼可:“也只有你的翻译稿我才敢拿得出手。”
尼可举起酒杯说:“放心,我会努力……”
尼可的“努力”后面的话还没有蹦出口,手机的音乐开始叮叮咚咚响起来,听那音乐就知道是邓菲来的。尼可拿起手机就问:“姐们,又有什么情况?”
“房子失火了,你过来忙我灭一下。” 邓菲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感觉她的家真的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那我马上过来。” 尼可即刻说,口气不容迟疑。她其实也想摆脱苏瑞,气场不和谐,说什么话都难受。
苏瑞立刻问她:“怎么了,马上就要走?”
“邓菲家里出了大事,她需要我。”
见尼可神态坚决,苏瑞只好放她走,然后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看重朋友,但也希望你看重工作。”
“你放心好了,我会按时完成任务。” 尼可临走时对苏瑞笑了笑:“完成了任务才有钱,我还希望用这个钱到西藏、尼泊尔、印度走一大圈。”
苏瑞的眼睛一直追着尼可的背影,背影从酒吧里走出去,过了马路,闪了一闪,就消失在滚滚的洪流中。苏瑞无奈举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又放下来,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一边想着一边查着,似乎想找一个人来陪她喝酒,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寂寞的时光一个人慢慢品吧。
老公苏强和尼可的私情她是知道的。她是个敏感的女人,三四年前,隐约就觉得不对。老公回家的次数少了,对她的温情淡了,都怪她一直沉浸在理想的奋斗中,早出晚归,社交频繁,开始她还没有察觉敌情,等敌情星火燎原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掌控不了局面。
故事要从手机里的一个短信开始。
70. 找出她是谁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苏强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一般而言,她不翻查老公的手机,两个人在婚前婚后都给了对方宽敞的空间,彼此尊重才能走得长远,这个道理她很清楚。可是那天邪门了,手机的音乐有点异,是一曲中国古筝,音乐名字她不知道,旋律似曾相识,她应该在哪儿听过。音乐飘在空中,像一对蝴蝶的翅膀,隐隐约约往胸口扑。
她直感是出了故事。平日里,苏强喜欢用西方交响乐作铃声,怎么突然换成了中国古曲?因为心头的好奇猫,她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手机端详,来电显示是“高山流水”。高山流水什么意思啊? 虽然中文没有尼可好,苏瑞还是认得这四个字,她最初还以为是个日本人,因为只有日本人的名字才是四个字。或者是个日本客户吧,她自己对自己解释。等苏强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苏瑞一个字都沒有问。
不问不等于没有想法,随之而来的心结,越缠越紧,开始干扰苏瑞。有天苏瑞问熬小狼:“日本人里面,有没有‘高山流水这样的名字。”
“高山流水?” 熬小狼脸上充满了好奇,他问:“莫非苏姐知道有日本人叫高山流水?”
苏瑞说:“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像日本人的名字,那高山流水还有什么意思呢?”
“高山流水是一个中国成语,也是一个有名故事,比喻懂自己、欣赏自己的知己,尼可曾经把它翻译成Soul Mate(灵魂伴侣)。”
“ Soul Mate?谁的Soul Mate?” 苏瑞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你听我给你解释。“熬小狼一边说,一边用手机在网上寻找:“我给你看一张图,你看这老头子,坐江边的石头上弹琴,他叫伯牙,他的身后是高山,身前是流水。他弹了很久,一直没人听懂他弹的什么。但是有一天,有个人在岸边拍掌叫好,说他听懂了伯牙的琴声,上一段是雄伟的高山,下一段是滚滚的流水。自那以后,人们便用‘高山流水来比喻知音知己。”
苏瑞半天没吭声,回过神来说:“原来后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的声音略微在抖。熬小狼发觉苏瑞的眼睛里的愠怒,像一片乌云在翻滚。大致猜到了高山流水后面的故事,但是又不能多问,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怕一不小心,惹翻了老板。
苏瑞到底是历练过的人,并没有当场发作什么,她挣扎出一个微笑,对熬小狼说:“高山流水不是一曲音乐吗?你放给我听听好吗?”
高山流水般的音乐,从熬小狼的手机里流出来了,苏瑞一边听一边冷笑着点头:“对,就是它,就是它。” 熬小狼看见她眼睛里闪出黑猫在午夜里发出的幽光。
苏瑞一心要发现“高山流水”后面的秘密,她直感很准,那是个跟她丈夫关系不是一般的人物,把她的名字化成手机上的“高山流水”,她的来电也是一曲高山流水。看来他是把她当成知己了,懂他爱他的知己。那自己又是什么呢?苏瑞心头一阵杂乱,没有头绪的纠结,她曾经以为自己中文本领高强,能跟丈夫自由交流,但是真正的中国文化,云围雾绕的亭台楼阁,城墙外面的曲径通幽,她转了半天还是走不进去。
她胸口沉痛,一半是气一半是酸,她猜想那一定是个如梦如幻的中国女孩,像仙女一样不近人间烟火,没有凡人的吃喝拉撒。她跟苏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曾经的风韵,异国的神秘,已经被时光的风吹淡了。她发现跟丈夫在一起的时候,话都交流不了几句。就算她能说流利的中文又能怎样?曾经她一句中文也不会说,他不是依然陪着她,日日夜夜的甜言蜜语,那样的日子就如河水一般流远了,不可能朝后面倒流。
苏瑞被心魔折腾得七上八下,实在是忍无可忍,有天她终于开了口:“我不是钟子期,成不了你的知音,你要是有了什么知音,就明白告诉我,我不会破坏你的好事情。”
苏强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心里在揣度她到底知道多少。苏瑞看他没说话,以为他默认了,她含恨带气地说:“我不会弹高山流水,不会唱唐诗宋词,我知道你骨子里还是喜欢中国女人,我不过是你的一件西洋摆设。你在外面养了中国小三,那种像苏妲己一样的狐狸女人,能装出绝版的清纯,我没有那样的本领。”
听完她这一通发自肺腑的发泄,苏强的表情变得极其放松,她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中国女人,在外面养了中国小三?”
“你没有?”
“绝对没有中国小三,这个我敢发誓。” 苏强口气很坚定,然后又问她:“你是哪里跑来的乱想法?”
苏瑞欲言又止,想起熬小狼对她的忠告: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下来,千万别急,一急就坏事,关键时刻要多想自己的最大利益。苏瑞转过脸去,似乎顺了顺气,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比最初要低柔得多:“对不起,是我太冲动,我想多了。”
“你想歪了门。”他又说,“你公司不是很忙吗?”
“对,公司很忙。” 她干脆直接地说,“最近有个项目还需要你的赞助。”
“你又想煽动我往黑咕隆咚的井里丢银子啊?” 他仰了仰头,皱紧了眉头。
“你放心好了,损失不了你多少银子,这次赞助我们的有好几家,还有海外的巨头呢。” 她脸上挤出撒娇的笑:“作为老公,你更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只有工作上路了,我才不胡思乱想给你添麻烦。”
最后一句话,明显确切地带着某种要挟似的交换,苏强只得接招,夫妻做到这个分儿上,已经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世界之大,什么样的夫妻没有,这样的夫妻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苏瑞从苏强那里拿到了资金,并没有放松警惕,她听熬小狼的劝告,一定要多留个心眼,主要是为自己留条后路。熬小狼当然不会神经短路,劝苏瑞大咬一口肥肉后,潇洒而去。离婚对苏瑞有什么好处?她目前公司的资金、人脉、社会关系,哪样不是靠苏强和苏强的家庭?苏瑞在中国待的时间越长,脑子越灵光,要力所能及,利用这些资源壮大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这是一个走遍天下都通的道理。
苏强似乎也有警觉,从此手机不再传来高山流水的音乐。没有音乐就不等于没有敌情。苏瑞留了心,要挖出“高山流水”的真面目。她抓住时机,见缝插针翻苏强的手机,在他洗澡和睡觉的时间是最佳的时间。那夜他睡得像根深山里的木头,她发现了他手机里的古诗, 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强背下来,背也背不住,也没有找支笔抄下来,而是用自己的手机给那首诗照了几张相。
熬小狼一直都是苏瑞的军师。熬小狼微眯着眼睛,读了两遍苏瑞手机里的古诗:“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过了一阵,熬小狼开始跟苏瑞分析军情:“很明显,这是一首情诗,对方肯定是个女的。你看了名字吗?”
苏瑞说:“名字倒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叫李红兵。”
熬小狼吹了一口气说:“ 够狡猾的,居然搞这般伪装。”
苏瑞问:“那情诗说的什么意思?”
熬小狼说:“关于女人对男人的思念和欲望。”
苏瑞的声音有些发紧,她问:“这么说来,他们已经是上过床了。”
熬小狼点头道:“对,从文字上来分析的话。但是你不要去跟老公闹。”
苏瑞说:“我有这么傻吗?闹了对我有好处吗?我让他在外面去乱来,只要他把钱按时送到我需要的地方。”
“这个女人你感觉会是谁呢?” 熬小狼问。
“我老公有钱,人又长得帅,我想很多女的都会主动扑上去的,但是我老公是个有品位的人,不是说只要你漂亮就会看得上。我估计是个年轻的中国小三,会弹高山流水的那类。”
熬小狼点头说:“高山流水,我明白。但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乱了脚步。”
71. 水落石出
最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当苏瑞知道苏强背后的那个中国小三居然是尼可,她第一个冲动是奔到尼可的学校,当着众人的面甩她一个耳光,然后再骂几句“烂小三,破坏人家庭,不得好死“的句子,肯定非常爽快。但是爽快后面的代价是什么呢?苏强铁定跟她离婚,然后尼可光荣转正。离婚后的苏瑞可能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但是未来呢?她的公司还能像现在一样运转吗?那些目前给她一路开绿灯的官员和富豪,还对她开得出春风般的笑脸吗?
忍,忍,忍, 忍辱才能负重,才能实现梦想。
要说苏瑞怎么知道尼可是小三,还得从托尼说起。那天托尼带着他跳芭蕾的女友温唱唱,先在北京待了一阵,然后开车去内蒙古草原。在高速路上的加油站,撞见苏强也在那里加油。托尼跟苏强聊了几句,看他开辆半旧不新的本田,寻思他怎么开起了破车,忍不住朝他车子一望,望见一个女人戴着一个大墨镜,半张脸都遮住了。托尼虽然见不了她的眼睛,但也觉得那女人不像中国人,脸很熟悉,他脑子一转,眼前一闪,天,我的妈,太像尼可了!他本来想多问几句,发现苏强言语极简,又含含糊糊,那脸色明摆着不想跟他多聊,想摆脱他快点上车。
托尼车上的温唱唱,正在玩手机上的摄像功能,无意之间把车里的尼可摄了下来,还拉近来了张特写。托尼拿回家去把片子一定格,再放大,哈哈,这不是尼可是谁啊?如果当时两人落落大方,走过来跟他打几声招呼,聊几句家常,他肯定不会往邪门处乱想。
托尼当然不会主动把片子送到苏瑞的跟前,谁是多管闲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其实也不能怪温唱唱,她和苏瑞本来就是朋友,苏瑞还帮她介绍过几个广告代言。溫唱唱同另一个女人分享托尼这个男人,自己算是半个小三,同时又恨透了小三。她当然要跳出来揭发小三的滔天罪行。
苏瑞的心头早已是狂风骤雨,但她在温唱唱的面前依然是和风暖阳。她淡淡清清地对温唱唱说:“苏强去内蒙古搞一个项目,尼可是他的翻译,这个我早知道。” 温唱唱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眼睛里滚满了失望。她当然不知道,当她的前脚刚刚离开苏瑞的办公室,苏瑞的脸绿得像青瓜,拳头已经捏成了炸弹。
苏瑞只有在熬小狼面前放松表情。那个晚上,苏瑞把熬小狼约到后海的一个酒吧,几杯葡萄酒下肚,满肚子的恨意滚滚奔腾,需要开闸门泄洪。她说:“你相信是她吗?她在我面前装得那么天真,简直没事似的,她,她居然还跟你扑腾过一阵,怎样的一个女人?你想象得出是她吗?”
“我真的想象不出是她!” 听了这个结局,熬小狼也觉得出乎意料,但他没觉得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他说:“有一点我清楚,苏强背后的那个小三汉语高强,当时我们联想到了艺校的学生,白领类的小资,国际航班的空姐,但一点没有想到她,是我的失误,我忽略了。”
“太明显的因素,我们反而会忽略。”
熬小狼静静点了一根烟,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几年前,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时我跟她处在分分合合中,隐约觉得她有个男朋友,是那种颇具实力的男朋友。”
“颇具实力的男朋友!” 苏瑞鼻子朝天哼道,“如果不是苏强插了进来,她也不会同你拜拜。”
“有道理,有道理……” 熬小狼继续陷在沉思里,隐约整理出一条思路来:“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尼可告诉我,她要去青海旅行,结果哪儿都没走,其实人就在北京。”
“她骗你有什么目的吗?”
“现在看来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跟我分手。”
“你是怎么知道她没去青海?“ 苏瑞问。
“蒋森在西藏出事了,她想求我把蒋森捞出来。” 熬小狼说。
苏瑞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我也有印象,尼可那时很急,也找过我,我才不想滚进这堆烂泥里。我当时还劝过你,不要管这档事,麻烦会像雪花一样落下来。”
熬小狼冷笑道:“我是不管,但人家背后有高人,最后还不是把蒋森捞出来了。”
苏瑞冷着眉眼说:“那高人就是苏强,除了他还会有谁?说不定就是蒋森这件破事成全了这对贱人。”
熬小狼仰头吐了一口烟圈说:“有道理,尼可最初是找的我们,碰壁后去找的苏强,蒋森一下子就被捞了出来。”
“说来说去是我们的错?错在我们没有帮她?” 苏瑞一直在冷笑。她对熬小狼说:“也给我来支烟。”
“要发生总会发生,就是没有蒋森还有张森、李森、鲁智深。” 熬小狼问:“他们两个人是通过你认识的吧?”
“几年前在我家的Party, 请了你,也请了温唱唱一帮人,我那时想把尼可介绍给你,苏强当时也在,谁能想到这两个贱人会偷吃野食。”
“苏姐,说句真话,我当时就有种感觉,苏强和尼可在Party上并不是初次见面,他们应该早就认识。” 熬小狼说。
“我当时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说不出来,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后来看见你和尼可在谈恋爱,便放心了,认为自己是一时的胡思乱想。”
熬小狼果断地说:“现在也别胡思乱想,坏了自己的情绪,清楚面对现状,走好未来的路。” 他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说,任自己的手像鸟一样落在他的掌心里。
72. 各有各的情爱遭遇
苏瑞到了中国后,便已脱胎换骨,曾经那些娇弱可怜、黑暗痛苦的经历,不过是旧书签上的模糊字画,翻都不要翻。苏瑞时不时地佩服自己,跟尼可面对面的时候,居然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云淡风轻地与她对话。
但心头毕竟压着一座火山,眼睛里的恨意,半明半暗,怎么藏得住? 尼可感觉出来了,她们之间飘着浓稠的云雾,只要太阳一出来,什么都会消散,而太阳迟早都会出来。尼可的最隐秘的心思并没有跟母亲分享,不愿母亲在万里外为她担忧,她只能跟邓菲交底。
那天邓菲听了她的秘密后,并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异常平和,邓菲说:“你和他的行动,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只是没有捅破,你不主动说,我绝不主动问,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尼可自嘲道:“当小三并不是一件光荣伟大的事,谁好意思主动宣布。”
“小三的帽子你也别朝自己头上扣,你自信独立,有非凡的能力,活得相当精彩,你从来没有寻思找一棵大树靠着,找一块垫脚石踩着,你的成功都是自己走出来了。你和他不过是两情相悦,有共同的语言交流。”
“但他毕竟是有家的人,和他在一起,似乎对他的家人不公平。”尼可还是觉得内疚。
“你根本不要内疚,就是你不出现,我断定苏强还是会找其他人。苏瑞不过是第一眼的大美人,没什么思想深度,苏强文化素养高,看久了她早就腻味了,不换掉她也算是对得起她了。”邓菲劝起尼可来,算是一套接一套。
尼可笑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什么事情都站在我的立场上,如果我是苏瑞,你恐怕要把抢我老公的女人骂得狗血鸡血一头一身。”
“尼可啊,尼可,你真是个小可爱。” 邓菲哈哈地笑倒在沙发上,她边笑边说:“是的,如果你是苏瑞,我肯定帮你痛骂小三,但是痛快了一场有效果吗?说不定就成全了小三,钱也分不了多少,这样的傻事绝对不能干。”
尼可听了无言。邓菲继续分析:“你看看,现在苏瑞心里明亮,就是不吵不闹,还利用你的智慧和劳动力给她打工,何等高深的境界!姐姐佩服,学习,向她学习。”
尼可问:“你要向她学什么?”
“你是读过古书的人,鲧之治水,败在只堵不疏;禹之治水,成在疏而利导。可见疏利于堵,疏则通、堵则变。”邓菲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对于家庭内部遭遇的变故,也是疏而不能堵。”
“听你的口气,你莫非也遭遇了小三?” 尼可问。
邓菲叹口气说:“ 你知道我家那个少爷曹寒偉,自打结婚后,就把绵羊的画皮撕掉,露出豺狼的獠牙,他一家子都是豺狼窝出来的。你知道我,一直在跟那两头老野狼过招,反正他们是看我不顺眼,不把我消灭掉不死心。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喜欢曹寒伟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
“曹寒伟跟那女孩恋爱过?” 尼可问。
“估计高中早恋过,后来分开了。听说那女孩嫁人没两年就离婚,目前在北京上班,私底下跟他们一家子来往密切。”
“你很明确,她跟曹寒伟有往来吗?” 尼可问。
“管他怎么往来,怎么乱缠,我现在都想开了。” 邓菲说,“只要把这套房子给我,我立刻成全两个猪男狗女滚进新洞房。”
“就为一套房子,你就可以放弃婚姻?” 尼可问,“曹寒伟不值得你努力?”
邓菲说:“我的心先是流血,然后结痂,最后成了冰块。无所谓了,经历了感情的战乱,对人对事都看开了,比什么时候都宽容。”
尼可问:“这就是宽容?”
邓菲说:“我给你一个比喻吧,曹寒伟和小三手挽手从我面前走过,我都能心平气和。”
尼可说:“你的心平气和也是有条件的,你想最后得到房子,对不对?可是房子是曹寒伟父母买的,他们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再说这房子在婚前就买了,名字是他父母的,你要拿下这块肥肉,难度是登珠峰。”
“难道我这场婚就白结了,我的青春白白牺牲了?” 邓菲悲哀自问。
“哪来的牺牲,你们曾经那样爱过。”尼可说,“总忘不了那年端午节,你们两个互喂粽子的场景,脸上全是爱,那份甜蜜的温馨让我嫉妒得眼睛发绿。曹寒伟是个好人,你不能放弃,你要努力!”
邓菲摊开双手说:“我怎么努力?你看看苏瑞,她是怎么努力的?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能够控制情绪,不跟老公大吵大闹,只要老公的钱能够到位。”
尼可拍了拍邓菲的肩膀:“亲爱的,你跟苏瑞的情况不同。”
邓菲冷笑道:“我只不过没有她命好!”
73. 事业有成,但他不要孩子
就在邓菲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的命比她更苦,那就是好久没有出来晒幸福的刘莎。刘莎的故事零散破碎,尼可是从邓菲那里陆续听来的,勉强拼凑成了个画面。
刘莎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当然,她有她骄傲的资本,北京户口,父母在北京有两套房,都在三环内,单位的福利分房,以三万块钱的低价卖给职工。如今任何一套房子拿到市场上去成交,随随便便都是五六百万。邓菲曾对尼可说过:“别看北京的房价如今贵得发羊癫疯,但是有北京户口的人吃了大馅饼。凡是在北京享受了福利分房的家庭,无不是集体当上了富二代。”
刘莎就算是这样的富二代。她除了有尼可和邓菲这样的朋友外,还有从小长大的几个发小。发小跟她一样,都是有金子一般的北京户口。刘莎有些心头的话,是不可能跟邓菲她们分享的,只能同她的发小闺蜜们交流。刘莎说过,她要找的男朋友至少得有北京户口,北漂再杰出,她也不会看他一眼。为什么?因为有刺心刺骨的教训摆在她们的眼前。
刘莎有个发小叫宁宁,不听父母的劝告,非要嫁给一个外地的研究生。宁宁对父母说:“他哪儿不好了?人家毕业后在高校上班,人又长得高高帅帅,我可不想嫁给那些靠祖上家业游手好闲的京油子。”
婚后宁宁才知道,生活不是谈情说爱那么美好甜蜜。男方没有房子,自然要住宁宁家的房子,宁宁父母确实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宁宁结婚后,天经地义地占用了一套,断了父母的出租收入。父母虽然心头有结子,但只有这样了,谁让宁宁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
男方是个凤凰男,老家是在河南的一个小城市。父母不过是普通工人,好不容易供出了一个研究生,儿子在首都工作了,还娶了北京老婆,人前人后好不风光!父母辛苦了一辈子,当然要来北京分享儿子的幸福。宁宁开始还忍着,后来就有脸色了。父母还算知趣,回了老家。没半年又要来了,这次要在北京动关节手术,亲人生病了,当媳妇的总得伺候吧。
这一场手术像打了一场仗,让宁宁身心疲惫。她出钱出力,动用了在北京的一切关系,让老公的母亲手术成功了,但老公过后却没给她好脸色,嫌她不够尽力,对自己的妈妈不好,没有请最好的医生,没有住单人间的病房,还抱怨宁宁的父母没有支援他们,在他们最需要金钱和关系的时候,他甚至说:“你姨妈就是医院的主任医生,她为什么没来看我妈?” 宁宁说:“我姨妈是妇产科医生,每天忙得要命,她能够帮忙安排病房已经很不错了。” 老公说:“只能说明你们一家人自以为是,眼里根本瞧不起我们。”
宁宁再也不想见那张脸,痛定思痛,最后选择了分手。她对刘莎说:“我尽力了,但我实在伺候不了那群大爷大妈。谢天谢地,房子的名字是我父母的,房子还是保住了。”
宁宁以她的亲身经历给刘莎上了生动的一课:绝对不要找外地人,不管他们有多优秀。但是东兜西转,刘莎还是找了个没有北京户口的主。她是在尼可的一场朗诵会上认识的罗威海。算是一见钟情,再见就定情。这个不好说,爱情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
邓菲曾对尼可说过:“什么一见钟情,我才不相信那样的屁话,威海如果是个普通北漂,你以为刘莎会看她一眼?算了吧。威海是在美国读的书,在美国和沙特都工作过,如今在北京创业,有房有车有公司,就算是缺个户口也没掉他的价吧?”
威海确实没让刘莎丢面子,风风光光办了一场婚礼,全是威海掏的腰包。婚房也是威海买的,还写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刘莎父母家的两套房子,人家从来就没动过歪心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租出去的那套房子,威海还嘱咐刘莎:“那是父母的钱,你婚后就不能啃老了,要啃就只能啃我,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啃我。” 刘莎撒娇地说:“光啃你我也心疼啊,父母好心给我的嫁妆钱,我还是收下吧。”威海说:“那是他们的血汗钱,你不能收。”刘莎说:“什么血汗啊,都是房租的钱,一个月就能收四五千。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我的。”
刘莎有意无意,把她与威海的幸福对话,晒给身边的朋友,这其中也包括了邓菲和尼可。邓菲结婚没多久,就開始跟老公干架,干得一屋子的鸡毛鸭毛,动辄就对尼可说:“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尼可便说:“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刘莎的老公还不错嘛。” 邓菲哼道:“不错,不错,我看她又能笑到多远。”
刘莎知道邓菲对她是羡慕嫉妒加仇恨,那就干脆不要过密的往来,小两口独自享受甜蜜温馨的日子。威海有自己的公司,每天早出晚归,辛苦不堪,但是再忙再累,也要回家陪刘莎吃饭,让刘莎感动不已,觉得丈夫就是知己,为他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心思,愿意为自己的爱人生个孩子。但是威海总是说:“公司才刚上路,事情千头万绪,我怕有了孩子没有精力照顾你。”
这显然不是理由,刘莎说:“我父母刚刚退休,精力都还不错,他们可以照顾孩子,让你无忧无虑地闯荡。”
“不,不。” 威海有他倔强的理由:“我要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富二代,我要为你和孩子奋斗,我要让你们享受最好的生活,做不到这一点,我宁可不要孩子。”
威海的理由带着一股幸福的压力,刘莎搬不过他,只好由他去奋斗,等待着可以打造富二代的那天。又过了一年,威海的公司似乎扩大了,扩大到了美国和沙特,他常常到海外出差,一出去就是两三个月。刘莎是无聊的时候才想到去找邓菲和尼可。她虽然有些小烦恼,但在邓菲面前,还是爱炫耀她的老公,还有她的幸福人生。
邓菲受了刺激,冷言冷语打断她:“你过得有多幸福,我不知道,但是你看那些嫁了富老公的太太,出门不是奔驰就是宝马,老公一扔就是好几万的零花钱,你呢?你说你老公是飞来飞去做国际生意的,一会儿美国,一会儿沙特,怎么像样一点的珠宝和包包都没给你买,要是出席高贵的晚宴怎么好呢,不怕那些豪门太太笑你?”
刘莎说:“我才不羡慕那些豪门的太太,她们不过看上了男人的钱财,当了男人的花瓶,人家玩腻了就扔了。我和威海是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夫妻,我们是可以相依为命,白头到老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他每次去纽约都想给我买钻石,但是我总是告诫他,钱要用在刀刃上,你公司还在发展,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不需要奢侈品。他说他感动得想哭,老天对他这么好,给了他如此完美的女人,他要用生命去珍惜我们的爱情。”
邓菲点头笑道:“很美,很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刘莎听出了邓菲话里的带刺夹棒,知道邓菲和老公关系紧张,肯定是在吃自己的醋。她依然要显摆自己的幸福,她说:“我老公在国外出差很辛苦的,但再辛苦也会给我打电话。”
邓菲点头说:“你老公是完人,事业有成,对老婆又温柔体贴,我要是你,就给他生个孩子,反正他有的是钱,养一堆孩子都不成问题。超生就罚款吧,反正他有的是钱。”
一句话戳到刘莎的痛处,她条件反射地反问:“那你怎么不要孩子?”
“我和老公不融洽,没有你们那样恩爱。” 邓菲坦承亮出真话,“女人若是没有安全感,怎么敢生孩子?”
“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刘莎咬了咬嘴唇,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74. 张牙舞爪的黑烟
刘莎下定决心,要跟威海好好聊聊,关于孩子的事。她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那些日子,她发现他时常唉声叹气,脸又黑又黄,眉头的皱纹深了,鬓边的白发闪着耀目的光,很刺亮地扎进刘莎的眼睛里。
她虽然不懂他公司的运行,但她知道金融危机下,公司肯定陷入了困难境地。她安慰他:“没什么,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面带难色:“有一件事压在胸口,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
她抱住他,说出来的话比水还温柔:“我们是夫妻,困难要一起面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吓坏了你,所以想一个人扛。”
“你说吧,我愿意同你一起承受。” 她用母亲一样的口吻对他说。
他说了,他跟他的合伙人江梁鸿闹翻了。他和他合作经营建材代理,每年至少盈利60万,但是江梁鸿却说亏损,盈利部分全被他挪用挥霍了,如今公司陷入困境,资金周转面临巨大的威胁,债主天天在办公室候着他,员工的工资也不知能发几天。
刘莎虽然不懂业务,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老公在生意场上头脑清晰,精明聪慧,是不会吃亏上当的。她说:“你们难道没签商业合同?凭他怎么挪用,他不怕吃官司?”
威海表情痛苦,捶着桌子喊了起来:“全是我的错,我一时糊涂啊,梁鸿是我的好哥们,曾在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我就彻底信任了他,饭桌上酒一喝,我就让他干,居然合同也没签,现在他是抵死不认账啊。”
刘莎扬起头,极其冷静地说:“不怕,我们也可以以毒攻毒,我表哥是公安局的,带一帮哥们去问候他,把手铐在他面前晃一晃,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威海眨了眨眼,嘴哆嗦了一下:“他,他,他跑了,已经不在北京了。我知道他有马来西亚的护照。”
“那他北京的房子呢?” 刘莎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在北京的房子早卖了,他一直在租房子。”
刘莎“唉”了一声,重重地瘫在了沙发上。她用双手枕着脑袋说:“贼跑了,那你现在怎么办啊?”
威海苦起一张脸说:“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你的,我想一个人担起来。”
“你一个人担得起来吗?” 刘莎皱着眉头说,“还是让我想想办法。”
威海一张脸,土黄干瘪,突然像通了电,顿时有了光,他知道刘莎会拯救他于危难之中,刘莎也有这个能力。那个夜晚,两个人都无眠。当黎明的光透过窗帘落在床头,刘莎对身边的老公说:“我知道你公司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周转,这样好不好,把我们的房子卖了,多少也能凑几百万,解一解你的烧眉之急,我们去住父母出租的那套房子。”
威海脑子很快,老早就就转出了这个想法,如果刘莎不主动提,他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他紧紧搂住刘莎,感激涕零地说:“老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刘莎的父母本来过着安逸的日子,老天一个响雷,一下子断了房租的收入,心头怎么样都打了结子,只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不能发作 。两个老伴相互安慰:反正这房子迟早都是留给刘莎的,现在女婿困难我们帮助他,以后他会对女儿更好,刘莎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刘莎一点也不幸福。威海卖了房子后,公司的经营并不见起色,威海天天都在唉声叹气,像个小老头。有天他居然给刘莎建议:“我们能不能把这套房子租出去?”
刘莎睁大了眼:“把房子租出去干吗?你喜欢睡大桥下面啊?”
威海不慌不忙地说:“你父母的房子是三居室,那么宽敞明亮,去挤一挤没有问题,我们就住你出嫁前的闺房。”
刘莎蒙了,一时半刻,无法彻底反应过来:“你想住我出嫁前的闺房?”
“住你的闺房不好吗?公司还没有走出黑暗,我们熬一熬,一起渡过难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一个月也有五六千的收入,我们若是把客厅打隔,每个月还可以多出一千的收入。 ”
“你一个老板,想这些小钱干什么用?”刘莎问。
“至少可以付两个人的工资了。”
刘莎口气很硬:“如果你员工的工资要靠我家的房租,那不如把他们放了。”
见刘莎的口气如此坚硬,威海只好放弃了。临上班前,他还以讨好的口吻哄刘莎:“亲爱的,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到心上去,也别告诉老爸老妈。”
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刘莎盯着那道门,头疼脚软,恍恍惚惚,眼前飘出张牙舞爪的黑烟。她想起发小宁宁婚后的遭遇,想起自己在出嫁前宁宁给她的嘱咐:“嫁给没北京户口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生活质量一天天在下降,就像踩在下陷的沼泽地里,而你不知道会落在什么地方。”
刘莎怕了,她拿起手机就跟邓菲挂电话:“明天中午有空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邓菲只当她又要晾幸福,即刻想推,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刘莎又追来了一句话:“我真的想见你,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你说。”
她的口气带着悲伤的乞求,点燃了邓菲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她马上说:“没问题,中午在‘橄榄花园 不见不散。”
75. 拿到充足的证據再跟他摊牌
“橄榄花园”是蒋森和玫玫婚后开的一个小餐馆,中餐和西餐,啤酒和白酒,中西合璧的经营方式,搞的就是不同食文化的碰撞和融洽,小两口在开业之初也吃了些苦头,主要是资金的问题。两个人为了省出钱来,居然把新房的客厅和次卧都出租了。玫玫有意让蒋森把这个信息传到美国,蒋森的父母和亲戚都不知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还是当妈的心疼他,卖了股票,又当了几件珠宝,汇了两万美元给儿子。这两万美元就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灭了小两口的心急如焚。
“橄榄花园”的位置,正好位于邓菲和刘莎两人单位的中间。因为要见刘莎,邓菲白天便去了单位,从单位出来只需要七八分钟,刘莎坐了两站地铁。两人一见面,邓菲就叫了起来:“半年没见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邓菲其实想说“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让我想起秋天晒的干茄子”,但是说不出口。
玫玫有意给她们安排了一个包间,还要免她们的酒水,两个人坚决不从,还说你要是再给我们免,我们下次就不来了。玫玫于是便恭敬不如从命。邓菲问玫玫:“蒋森对你还不错吧?” 玫玫微微一笑说:“他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听我的,我一直在教育他要向中国男人学习,坚决遵守《爱老婆守则》,老婆永远是对的,即使错的也是对的。”
刘莎叹道:“玫玫你好福气啊,好好珍惜你的幸福人生吧。”
玫玫刚一走,邓菲便问:“你今天怎么感慨人家了,你难道不幸福吗?”
刘莎低头喝了几口酒,然后什么都倒了出来。邓菲一直在倾听,中途没有插半句话。刘莎痛快淋漓泼完了心中的愤懑,幽幽然问邓菲:“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处在最危险的境地?”
邓菲明白地指出来:“不是最危险的境地,是很危险的境地,如果你不果断采取行动,最危险的境地还在后面等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莎直接求救。
“你傻啊,他公司的经营你一点不过问,当初卖房子救公司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看一下他的账本。”
“他的账本?他有会计,我哪可能去看账本,再说我也看不懂。”
“你若是有点脑子,也该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撒谎。”邓菲说,“威海那么狡猾的一个商人,会被朋友诈骗几十上百万?我记得你们谈恋爱时,请我和尼可吃饭,吃完饭他就跑到前台要发票,我们不过吃了一百块钱,他居然都要发票,做几十上百万的生意不签合同?”
刘莎说:“我就觉得这事有点怪,怎么可能不签合同?诈骗后怎么不报案?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
邓菲一针见血:“明摆着就是行骗,先骗你,然后骗你父母,最后卷走你们全家的房产,让你们一家三口在街头流浪,他数着票子快乐得很。”
邓菲的话像飞镖一样扎在刘莎的脑门上,但她没有反驳,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忧郁得像阴间的天空:“真的,我不怕你笑话,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们一家三口提着破烂的麻袋在街头乞讨,因为我们无家可归。”
正说着,刘莎的眼睛直了,看着窗外,抽了一口气,突然尖叫起来:“那不是江梁鸿吗?我老公的合伙人,那个骗子,快报警,快……”
“先别打草惊蛇,这里面有诈,我们慢慢看。” 邓菲气定神闲,一边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照一边说:“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罗威海说骗子就是骗子?不是说他去了马来西亚吗?可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华丽丽地出现了。”
两个人目光追着他,看他潇洒自如进了一家咖啡厅。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邓菲看见老公威海从出租车走下来,也进了同一家咖啡馆,脸上的表情轻松愉快,像去赴一个朋友的约会。
刘莎“啊”了一声,随即呆若木鸡。邓菲对刘莎晃了晃手机:“要不我把相片传给你,你今天回家去兴师问罪?”
刘莎的脸紫得像中了毒的茄子,她咬着牙说:“他在骗我,他在骗我!”
“他为什么骗你?你要把原因弄清楚,我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邓菲眼睛一转,沉静了下来,给刘莎出主意:“不要急着给他摊牌,今天的相片我替你保留着,你回家后要跟他一起演戏。”
“跟他演戏?什么意思?” 刘莎被气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跟你演了这么久的戏,你现在也要演戏,不要主动破坏表情,要仔细演好,慢慢套出他的真实剧情。就一句话,他装你也装。”
“然后呢?”刘莎有气无力地问。
“然后拿到充足的证据再跟他摊牌。” 邓菲的声音坚定有力:“合伙人逃跑是假的,估计公司亏损也是假的,卖房子也是假的,他现在是想方设法在诈你们家的钱,你要弄清楚,他把这些钱都弄到哪儿去了。”
“我怕我演不好,我怕我回家就要跟他大吵大闹。”刘莎无力地摇头:“我怎么找了这样的老公?他居然想对我父母的房子打主意!”
“整治这样的人你我两个的智慧还不够。”邓菲说,“我想给尼可挂一个电话。”
刘莎说:“尼可不是最近很忙吗?又要上课又要翻译,还有什么朗诵的比赛。”
邓菲说:“事关重大,必须要让她参与,再忙也得参与。”
76. 跟踪追击查到阿联酋
邓菲是在晚上才找到的尼可。她问尼可:“你这家伙白天怎么关机了?”
尼可叹道:“一直在忙,学校今天出了事,有个男孩上完游泳课后,突然口吐白沫,送到医院就不行了,他妈妈赶到医院,看见儿子的样子,喊天喊地,怎么也喊不醒他。”
邓菲陪着尼可叹气:“怎么到处都是灾难啊?一出连一出。”
尼可问:“你那儿又有什么灾难?”
邓菲说:“刘莎也有难啊?我目前在帮她,希望你也能贡献出些智慧来。”
尼可说:“刘莎怎么会有难?你不是最怕她炫耀幸福吗?”
窗外一直在下雨,滴答滴答的清脆,响在屋檐下,似乎能穿透缠绵的心事。尼可没想到刘莎会遭遇这样的男人。邓菲说的那句话有道理:“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悲惨世界的女主角,没想到回头一看,还有人落在我的更下层。” 人们总是在比较之中发现自己的幸运,在这个世界上,比自己凄凉的人有的是。人有嫉妒的心,人也有同情的心。人總是在同情别人帮助别人的同时,感受自己的价值。
邓菲对尼可说:“我们要帮刘莎,不能让她继续受伤。”
尼可说:“我们无论怎么帮她,她都会受伤。其实她已经伤了。”
“那就不要让伤口恶化,长痛不如短痛,快点行动,该上药就上药,该手术就手术。” 邓菲口气坚决。
“你想让刘莎离婚啊?” 尼可问。
“离婚是迟早的事,这家伙居然在打刘莎父母房产的主意,我是恨透了这类男人,我们要先摸清楚他的阴谋。”邓菲说得咬牙切齿,并且振振有词,像是谁占了她莫大的便宜,完全忘了半年前,她一样也在打他老公房子的主意,那房子也是老公父母的房产。
“威海那么狡猾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后面卖的什么药?我们又不能化装成间谍打进他的内部。”尼可说。
邓菲信心百倍,声音高昂:“不用深入虎穴,我会用我的方法去调查研究。”
尼可说:“你真是入错了行,你该去学侦探。”
邓菲说:“忘了告诉你,我爷爷曾是公安破案神速的刑警,我肯定有侦探的细胞。”
尼可笑道:“行,我就等你大功告成的一天,我能帮你什么?”
邓菲直接说:“我需要你的社会关系网。”
尼可紧张地说:“千万别把苏强搅进来,其他的人都好办。”
邓菲说:“那好,我需要找一下苏老师。”
尼可说:“你别乱找人,苏老师是辅导我朗诵的老师。”
邓菲说:“上次我们在橄榄花园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工商,一个在税务。他的两个孙子都想进你们学校,好像要找你补习英文什么的。”
尼可笑道:“你的触角真够灵敏的,不过没问题,我尽快安排一个饭局把人介绍给你。”
又过了一周,邓菲的调查逐渐有了些眉目,她在电话里给尼可汇报:“他资金的周转没有问题,公司去年有三十万的纯利润,他的经营项目大都在国内,海外业务很少,怎么会经常飞阿联酋?这是个大大的疑点。”
尼可点头说:“抛开所有的费用,如果罗威海有三十万的利润,不应该去卖房子,居然还想出租老岳父的房子,真是财迷心窍的奇葩,没有业务却往阿联酋迪拜飞,这里面肯定有鬼。”
“很明显,阿联酋养了小三。” 邓菲下了结论。
“可你有什么证据,你也不可能飞迪拜去侦探。”尼可说。
邓菲说:“所以我要你帮忙,上次你不是说亨特在迪拜有项目吗?什么度假村的投资项目,一待就是三个月。”
“可是亨特是工程师啊,他怎么可能去侦探罗威海的小三,再说迪拜这么大,他就是安心找也找不到。”
邓菲说:“我问过了,迪拜的中国圈子不大,把罗威海的照片传给亨特,让他问问当地的中国人,是否常见过这个家伙,然后顺藤摸瓜……”
“不行,绝对不行。” 尼可打断邓菲说,“亨特是美国人,美国人不会管人家的闲事,做不了这样的壮举。”
邓菲继续劝尼可:“这算什么壮举啊?亨特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也算半个中国人了,再说他喜欢你,你让他做的事他保证会做。”
尼可一阵心跳脸红,她说:“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我跟亨特是绝对的纯哥们,没有半点的男女之情。”
邓菲说:“我知道你对他没有意,但人家是喜欢你的,那年我们去雍和宫烧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很有深情。”
尼可说:“就算他对我的眼神很深情,我也不能逼人家去当间谍啊。”
二人正说着,尼可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居然是亨特的,也是真够巧的,说他来他就来了。
77. 准备收拾人渣
亨特刚从迪拜回到北京,就给尼可挂电话,看来邓菲的分析是有站得住脚的,他对尼可确实有深情。尼可告诉他,现在正在会朋友,要不我们明天中午在外面吃个饭,想听听你在阿联酋的趣闻。
“那好,明天见。”亨特想也没想便即刻答应了。
世界上就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似乎是上帝巧妙安排的情节。
午餐桌上,亨特兴致盎然地讲述他在迪拜的各种趣闻。迪拜的中国人还真不少,因为他用中文交流没有问题,半年下来,还结交了一堆中国朋友。他们当他是自己人,常带他去中餐馆的宴会,宴会上有主人私酿的美酒,一顿痛饮,好不酣畅!。因为阿联酋是穆斯林国家,法律严格禁酒。喝酒、卖酒都是罪,私自酿酒更是重罪。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是邓菲的朋友,常去阿联酋跑生意。”当尼可把手机里的威海照片递到亨特的眼前,亨特立刻做出热烈的反应,认识他,他的英文名字叫杰克(Jack),在去年的迪拜国际商品交易会上,两人就认识了。
“杰克在迪拜是一个人吗?”尼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什么一个人啊!他有太太,太太生了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
亨特的话一出,尼可最直接的反应是找错了人,尼可要找的威海跟亨特说的杰克根本就是两个人。哪料到亨特很兴奋,找出自己手机的照片亮给尼可看:“你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张是我与他的合影,这张是他们的全家福,你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尼可哪有心思去注意他的孩子可爱不可爱,她只是死死地盯住那男人的脸查看,千真万确,那就是罗威海的一张脸,下巴处有一颗醒目的黑痣,这个跑不掉!尼可喝了一口菊花茶,抬头问亨特:“我知道阿联酋的国民福利很好,全民免费的医疗和教育就不用提了,据说小孩一出生就可以领补贴,结婚还可以拿一百万美元的补助。外国人也能享受那个福利吗?”
亨特告诉尼可,外国人不能享受阿联酋的福利,也不能移民,付出巨大的努力也不能过上普通本地人的生活。杰克一直在努力奋斗,想把在阿联酋的项目搞起来,只是目前困难很多,赚的少,赔的多,幸好他在中国还有稳定的业务,可以贴补他在阿联酋的亏损。她太太没有工作,所以他要养活这么多人不容易!
“是的,他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尼可若有所思地说。
“周末有空嗎?我想请你去听音乐会,是费城交响乐团。” 亨特主动对尼可发出邀请,尼可只好答应,虽然周末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完成,还要去见苏强,但是看在亨特给她提供情报的分儿上,她也不能拒绝。
接下来要做的是全版汇报给邓菲。她的汇报还没结束,邓菲的声音像炸弹一样袭来:“搞了半天,原来他妈的罗威海在阿联酋当孩奴,这个贱×,发育不出好人,我总算看清了他画皮后面的丑陋,他为什么要乔装亏损的可怜样子,为什么要算计刘莎父母的房子?为什么不让刘莎怀孕?一切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刘莎?两个人也起了争执。尼可的意思是:“慢慢来,别让刘莎一下子受这么大的刺激。” 但邓菲的意思是:“不要犹豫,马上摊牌,打他个措手不及,分光他公司的财产,否则就告他海外重婚,关进监狱,让他尝尝被狱友爆菊的滋味。”
刘莎悲痛到了极点,也就心如止水了。当她拿着邓菲给她准备的证据资料,以宁静淡然的态度同威海谈心聊天。威海先是跪在地上哭,祈求刘莎原谅他,刘莎眼皮都不抬,脸都不转过来看他。威海干脆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他也是一肚子的苦水,那蘸满泪水的表情似乎比窦娥还冤。
他说他阿联酋的老婆是他的初恋,是他美国留学时的同学,两个人在美国同居了两年,毕业后都在当地找到了工作。两个人准备结婚前,威海的公司派他去沙特工作。女孩一个人寂寞,忍不住红杏出了墙,跟男小三有了感情,便要跟威海拜拜。威海受了不这种刺激,沙特的合同完了后,干脆海归回国创业。
威海跟刘莎结婚后,事业一帆风顺,雄心勃勃要到中东去开拓业务,在阿联酋与前女友相遇,女孩还是孤身一人,两人聊着聊着,旧情也就滚滚燃烧起来。女孩说,当初是医院误诊,以为自己得了癌症,不想耽误他,才编出红杏出墙的谎言。
女孩很快就怀孕了,她说我们结婚吧,在阿拉伯国家你可以娶四个妻子,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从此他在阿联酋就有了摆不脱的牵挂纠结,责任如山,压在他的肩上,小老婆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他要养活五张嘴,还要让他们过有尊严的生活,但是他的能力毕竟有限。
“能力有限就不能瞎想齐人之福,先把自己的路走好。”這是尼可的观念。
“他说他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刘莎声音发抖,对邓菲和尼可二人说。那个晚上,她把二人约到橄榄花园,心头的话只能告诉好朋友:“威海告诉我,如果实在是没路可走,他就只能切腹谢罪。”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葩!我只能对老天无语。” 邓菲生气捶桌,但是她的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刘莎声音喑哑:“我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动不动就喊不想活了,去跳楼算了,还说他一无是处,死了就把他的尸体捐给医学院,好歹给社会作点贡献。”
“他的心脏那么黑,尸体那么臭,医学院的实验室也不会收他的尸体。” 邓菲愤恨地说,“他的所作所为就是泼妇的行为,他以为他喊死不活的,就可以把自己拉的屎全部抹掉,不行,自己拉的屎必须自己吃!”
刘莎脸色发青,恍惚正在病中,她说:“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回家看他们还得对他们笑。上个周末回家,我爸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一个劲地给他夹菜,他居然笑嘻嘻地吃得很自在,完全没有惭愧不安的样子。我回家一骂他,他就说你爸有高血压,你妈有糖尿病,他们病犯了,你会开心吗?你愿意黑发人送白发人吗?”
“呸,这是人说的话吗?” 邓菲咬牙切齿。
“不要脸的东西,他就不拿出实际行动弥补他的过错?”尼可问。
刘莎说:“他并不觉得他有错,他说是上天给了他这个使命,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面对,承担自己的责任,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在电脑上订迪拜的飞机票。”
“真是个人渣,一定要收拾他!”尼可说。
邓菲对尼可阴阴笑道:“是该用鞭子的时候了。”
78. 文的武的都来,个个咄咄逼人
威海的秘密暴露后,刘莎的日子比从前更难了。反正画皮都揭开了,就把丑恶进行到底。住在迪拜的那个女人,仗着自己生了四个孩子,时不时打电话过来,骂刘莎是臭小三,让她的孩子失去了父爱。刘莎想不通,天下居然有这样道理,她一个正妻没有开骂,对方反朝她的脸上吐口水,还说她要才没才,要貌没貌,北京大妈一个,看着威海有钱便勾引了他,死不要脸嫁给了他,嫁给他又生不出孩子,不会下蛋的母鸡就没有霸占鸡窝的权利。
刘莎本来是个伶牙俐嘴的姑娘,却被迪拜的女人骂得还不了口,因为迪拜的女人经常搞半夜响铃,刘莎在半梦半晕间根本无法还招。她只有向邓菲和尼可哭诉。邓菲问:“烂女人骂你的时候,威海是个什么态度?”
刘莎哭着说:“我恨的就是他,他根本无所谓,看我挨骂还得意地吹着口哨。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因为我暗自查出了他的秘密,他说我是个阴毒的女人。”
“那我们对他也只能采取阴毒的策略。” 邓菲安慰刘莎,“你再忍耐几天,别激怒他,继续装受气的小媳妇,我们这边的部署不能错,马上就要行动了。”
那天威海下了班,斗志昂扬地走到地下停车室,遥控一按,正要开门上车,一只大手狠狠搭在他的肩上:“请跟我走一趟,好久不见,有人请你吃饭。”
威海回头一看,是刘莎公安局的表哥陆风,陆风黑眉黑眼,笑得很阴暗,一看就来者不善,他正要推辞,陆风抓住他的臂膀就往自己车上拖。陆风刑警出身,是公安系统的散打亚军,威海落在他的手上,完全就是老鹰爪下的小鸡,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陆风开动了吉普车,他说:“只要没做亏心事,就犯不着这么紧张,今天请你客的人都是女士,我只不过是陪客。”
车直接开到了橄榄花园。当威海被陆风“挟制”请进包间的时候,他看见邓菲和尼可都坐在席间。尼可对亲自端茶送水的玫玫说:“菜都准备好了吗?”
玫玫说:“都差不多了。蒋森听说是姐的贵客,下午就在厨房跟厨师配菜了。”
尼可说:“那就辛苦你和蒋森了,客人来了,菜都上了吧。另外我们这个包间要绝对安静,菜上完了就不能打扰。”
玫玫说:“这个你放心,蒋森早告诉我了。”
玫玫回头便吩咐服务员,赶紧着把十多个菜全部端上桌。邓菲对威海说:“人来齐了,菜也上齐了,我们边吃边聊,今天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威海你赔刘莎500万,她同意与你离婚。”
“500万?你把我卖了也没有500万。” 威海坐在席间,没动筷子,半昂着头,完全是死猪不怕开始烫的样子。
“你把你公司卖了就不止500万,你目前的经营状况我们有全部的数据。” 尼可的声音有礼有节。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威海虽然心慌,但还是装出镇静的样子。
“你问你自己干了什么?” 陆风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指了过来。
“很简单,拿钱就走人,我们不缠你,也不告你重婚。”邓菲说。
“重婚,谁说老子重婚?老子根本没有在阿联酋结婚。” 威海哈哈地笑起来:“二奶生孩子多得是,在中国谁管这样的闲事?
“中国不管,阿拉伯国家要管,穆斯林国家可以娶四个老婆,但是第二次结婚必须得到原任夫人的同意,否则就是违法。你如果已在迪拜结婚,就是知法犯法,你如果没结婚,就是非法同居。你为了某种利益加入穆斯林,你根本没守《古兰经》的圣训,你在阿联酋私自酿酒,你非法同居乱搞男女关系,你知道这在穆斯林国家是什么罪?” 尼可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脑门上:“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会聘请当地律师起诉你。”
“我真恨不得阿联酋判你石刑,用石头砸死你这个极品人渣。” 邓菲两眼死死地盯住他。
威海的脸开始发青,总算垂下了骄傲的脑袋,他有些蒙了,他在阿联酋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刘莎到底请了个什么智囊团,文的武的都来,个个咄咄逼人。他要继续抗争下去?还是答应他们的条件?或者先缓一缓,去刘莎面前哭一哭,跪一跪?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他双手作揖道:“这样好不好,各位理解理解,离婚是我和刘莎两个人的事,我先回去同她商量商量,说不定我們就破镜重圆,重归于好,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一说完,就要起身走人。
“什么美好的新生活,刘莎再也不想见你。” 陆风黑威威地拦在威海的面前,他的眼睛如雷,口气冰凉而且刺骨:“听清楚,刘莎父母的房子,我奉劝你不要踏进半步,刘莎妈妈知道你在外面的鬼事后,已经气疯了,她让我转话,若是再见到你,一定要用乱刀砍死你这个骗子。”
“你今天就去酒店过夜。” 尼可漠然地说,“或者回你的办公室。”
“那怎么行!”威海吼了起来,“我的东西还在家里,我的电脑,我的衣服,我的存款,我的护照……”
“一切都会打包还给你的,只要在这份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邓菲走过去,把十几页的离婚协议书,哗啦啦扔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签字也可以。” 尼可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说,“我们走正规的程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路奉陪到底!”
威海彻底萎了,脑袋嗡嗡乱响,他恍惚感到四面八方的石头朝他砸来,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浑身的血乱流,谁也不来帮助他。他是孤军作战,而对方却是一个强大的团队。
79. 她用朋友的危机拯救了自己的危机
感谢亲友团的强大力量,刘莎赢了这场离婚战,得到了她该得的赔偿,一分都不少。仗是打胜了,但她没有一点儿的喜悦,身心俱伤,脸色菜黄,像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邓菲对尼可感叹:“看她那憔悴的样子,是一两年也恢复不了元气。”
尼可点头说:“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姑娘,快言快语,爱笑爱说,经历了这场战争后,性格大变,变得沉默不语。”
邓菲说:“是啊,几次主动约她出来,她也不出来,她妈妈告诉我,白天去上班,回家就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谁也不想理,大家给她说什么她都是听着,但就是不回应,比木偶还木偶。”
“她曾经那么幸福过,对婚姻付出了全部的爱,怎么受得了这般沉重的打击。”尼可说,“我都想不通,世界上还有罗威海那样的男人,那样的男人怎么被刘莎撞到了。”
邓菲说:“这就是命!陪刘莎经历了这场噩梦,我突然发现曹寒伟是多么的可爱。”
邓菲是刘莎离婚大战的功臣,但她的付出也有收获。可以这么说,她用朋友的危机拯救了自己的危机。那些日子里,邓菲在为刘莎的事奔波着,辛苦着,哪有精力跟曹寒伟吵架。看罗威海这么一个恶心的人,曹寒伟怎么样也比他强,于是不再对他横眉冷眼,声音低了,脸色也柔和了,看她这个淑女样子,哪有曾经的泼妇影子,曹寒伟也退让,说话尊重谦让,像个谦谦君子。相敬如宾永远胜过硝烟滚滚。邓菲在为刘莎忙碌的时候,遇到问题也向曹寒伟请教。曹寒伟朋友里有涉外的律师,而且还懂阿拉伯语,熟悉穆斯林宗教习俗。因为曹寒伟的面子,邓菲去咨询相关法律问题时,对方分文不收。
“经历了刘莎的离婚案件,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初恋。”邓菲对尼可说,“那天我从律师事务所出来,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给了我一大束玫瑰,谈情说爱时的浪漫又席卷过来了,然后他带我去了一家餐厅,那是我们第一约会吃饭的地方。”
尼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行了,炫耀了半天,不过就是刘莎的一场灾难帮你找回了幸福。”
邓菲摇头说:“这话可不好听,好像是我的幸福建立在刘莎的痛苦之上。你最清楚的,刘莎这场离婚战,我费了多少心血。”
尼可说:“我知道你是为刘莎而战,若是没有投入刘莎的沙场,你会在干什么?你在跟婆婆公公暗战,你在盘算曹寒伟的房子,你希望曹寒伟跟小三好上后,把房子给你当赔偿。”
邓菲因为心情好,不怒反笑,她点头说:“我不怪你,还真是这个理,我承认,我曾经算计过曹寒伟父母的房子,但是当刘莎哭着向我奔来,我条件反射就是一定要帮她保住父母的房子,她的亏损一定要讨回来。”
尼可说:“是的,该讨回来的都讨回来了,但是刘莎受伤了,而且是重伤,你呢?也讨回了自己的幸福。”
邓菲洋洋得意:“这是上天给我的回报,因为我做了好事,对不对?”
尼可心想,我也做了好事,我出的力也不比你少,为什么上天不给我恩赐,为什么我的路越走越艰难。她正想说话,邓菲的话先出来了:“可然下个月回来,你该知道吧。”
尼可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已经收到她的电邮了,她说要把老公带回来。”
邓菲兴奋道:“可然威武,要带着她的洋老公回北京了!”
尼可不以为然地说:“那又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洋人。”
邓菲说:“你知道的,可然在北京时什么都不顺,职场不顺,爱情不顺,结果在美国什么都好了,工作好,老公也找得好,总算扬眉吐气了,把过去的怨气一口气吐给蓝天和白云。”
尼可说:“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嘚瑟。”
邓菲说:“让她嘚瑟吧,人家容易吗?我们一定要好好接待,就去橄榄花园,那里最自在,让蒋森和玫玫拿出最高档的系列菜。对了,对了,别忘了把刘莎叫上,这家伙整日里闷在家里,迟早要得忧郁症。”
尼可笑道:“ 原來你想帮刘莎预防忧郁症?让她走出家门,看你和可然笑得像朵葵花,然后叽叽嘎嘎地互相晒着幸福,你以为刘莎会和你们打成一片吗?”
尼可的声音明显带着情绪,邓菲忽然发现尼可的脸色暗沉发青,她问她:“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状况?”
“没什么状况,我最近忙得很纠结。” 尼可说,“剧本的翻译虽然完成了,但是老板不是很满意,有几章被打回来,要重新回炉。”
邓菲鼻子朝天哼道:“那苏瑞的名堂真是多啊,她自己又不通中文,怎么知道你的翻译不好。”
尼可笑道:“若是她一个人呢,倒是好应付,只是她后面还有一群人精,熬小狼就是其中的人精王。我都有大半年没看见他了,前些天去了一趟公司,在室内都戴个大黑超,把自己打扮得跟黑社会的老大似的。”
邓菲说,“熬小狼拍的那个音乐片,叫什么《穿过我的青春城市》,票房居然还不错,引得一群群小姑娘黑奔瞎追。”
尼可说:“我知道那部片子,网上的恶评太多了,说什么一个二×领着一群傻×在装纯,俗不可耐的狗血剧情 ,矫情得想让人吐一地。不过就是一群90后的脑残粉喜欢看。”
邓菲说:“这年头,谁抓住了90后,谁就抓住了票房,有钱就是王。”
尼可说:“是这个道理,我看见苏瑞和熬小狼都是很得意的样子,似乎只要把钱赚到了,恶评恶搞如大浪一样翻滚在网上,他们也无所谓。”
“最近还在见苏强吗?” 邓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后背一阵微麻,尼可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说:“我们有点小矛盾,在,在冷战。”
80. 冰冷的眼睛,冰冷的目光
为什么尼可在跟苏强冷战,这里面还有个迂回的插曲。
关于罗威海在阿联酋的行踪,亨特无意间提供了宝贵的情报。尼可因为感谢他,便答应了与他同去音乐会。这本来是件小事,也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动。不巧那天苏强给他打电话,说很想见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苏强的声音温柔而急切,让尼可左右为难,老实告诉他吧,昏暗不明的尴尬,隐约着似有非有的不忍,于是尼可只得撒谎:“翻译稿催得急,我得抓紧时间。”
苏强本想说,你可以把你的翻译活带到我这儿来做,但感觉那天尼可确实因事不能见他,于是不好勉强,还特地安慰她:“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坏了。”
尼可怎么也没想到,音乐会中场休息的时候,亨特在卫生间遇见了托尼。托尼那天带着她的芭蕾女友温唱唱也在听交响。托尼便顺口问了句:“你同谁来的?” 亨特想也没想便说是尼可。托尼嘿嘿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托尼并不是有意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苏强,只是那天他们同时出现在城市开发综合楼的商务会议上,午餐是自助餐,两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苏强看他红光满面、意气勃发的样子,便开玩笑说:“我看你在中国混得比神仙还好,估计早忘了老家是在哪儿。”
托尼说:“我是不想回老家,已经把中国当成我的家了,但也有人心头还是想着美国的好,比如亨特就是不愿意在中国扎根。”
“亨特近来如何?” 苏强喝了一口咖啡,闲散地问了一句。亨特曾经是苏强的部下,一年前离开他的公司,自立门户了。苏强知道他聪明能干,迟早有自己的天地,所以也没勉强留他,还说年轻人就是应该出去闯荡,祝福他前程辉煌。
“两天前我还遇见了亨特。“托尼告诉苏强,“那是一场交响音乐会,亨特跟尼可一起去的。”
“你说是两天前,也就是18号。” 苏强的呼吸紧了,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和脸色,保持了该有的平稳和庄重。
他什么都明白了,尼可已在同他撒谎,到底有过多少次?他不敢细想,莫非她跟亨特暗度陈仓? 她想隐瞒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跟她的交往,亲密而隐秘,快乐而平静,没有责任,没有誓言,但共同享受一座秘密的城堡,明媚温和的心灵风景,只有两人才能意会的幸福。如今城堡中的女人有了想法,甚至有了出墙追风的行动,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他愤怒得想把手中的咖啡杯掷到墙上。
但是静下心来想,尼可是有权利出走的。她跟他在一起有前途吗?大好的青春时光换不来婚姻的保障和尊严,对女人又有什么意义?但是苏强认为尼可应该跟他说实话,她是自由的,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再说尼可和亨特是很般配的一对人,从外貌、教育、家庭出身,都是可以走到一起的人。只是,她为什么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从小就讨厌欺骗,被爱人欺骗更是无法容忍!在他看来,真实的丑陋也胜过美丽的谎言。
那个周末,尼可在电话里主动要求见面。苏强说你来吧,等她进门后,他不动声色地问她:“你不忙吗?翻译都搞完了吗?”
尼可说:“都差不多了,可以把它们放到一边。真的好想你!”
她说着,向他扑了过去,期待他温柔而热切的回应,没料到苏强的胳膊缺乏温情,冷冷地把她挡了一下,一点没有拥她入怀的意思。
“你怎么了?” 尼可问,见他脸色不对,她头上腾起一朵黑灰色的疑云: 苏强是从来没用这样的眉眼看过她。她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苏强面无表情地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喜欢跟美国人打交道,因为他们简单诚实。”
尼可的心猛跳了两下,心头已经猜出了五六分的缘由,她问他:“我不是美国人了,我不再简单诚实了?”
“你说呢?”他问。
她干脆直说:“我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九年,中国的传统文化已经濡染了我,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承认我撒过谎。但是谎言也需要具体分析,比如我得了治不好的重症躺在床上,我不希望医生告诉我真相,我希望听见鼓励安慰的声音,包括善意的谎言。同样的道理,如果真话会伤害我的朋友,我会选择说谎,虽然说谎是可耻的行为。”
他对她微笑,微笑里含有冷漠的打量:“ 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多了吗?我傻啊,我一直把你当美国人,其实你早是中国人。”
她不愿在他愚弄的眼神里委屈自己,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我说吧,虽然你把我当成中国人,但我最不喜欢中国人遮遮藏藏只說半句话,我不是猜谜的高手。”
“你其实很清楚你做了什么?”苏强说,“为什么非要我来亮底呢?你是女主角啊。”
尼可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上周跟亨特去听了场音乐会,她对他撒了谎,一时糊涂撒了谎,是她的错,不过就是一个小错,犯得着他这般阴阳怪气,给她来一番冷暴力?他不是要她承认吗?她就痛快地承认算了。
她干脆响亮地说:“上周三,我跟亨特去听了一场音乐会,他邀请我的,我答应了。临走前你突然来了电话,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解释,稀里糊涂就编了个谎。”
“为什么要说谎话?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刘莎的离婚官司上,亨特帮了大忙,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所以……”
苏强突然打断了他:“所以你就什么都可以答应他,是因为投桃报李呢,还是礼尚往来呢?”
他咄咄逼人的语言抽痛了她,像鞭子一样落在身上。两人相识以来,一直都是融洽甜蜜的关系,从来没有硝烟的氛围,可以说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出现过。既然他不客气,尼可也没有好脸色甩给他,她说:“你是把我当成犯人在审查吗?我难道什么都要向你交代清楚吗?”
苏强的脸冷,声音也冷:“我没有审查你的权利,你也没有向我交代的义务,你是来去自由的人。”
对,来去自由的人,当初她是自由地走来,现在也可以自由地离去。苏强在对她发逐客令,她看到一个温柔宁静的花园,顷刻间就大火滚滚。她转过身去,眼泪忽然就朦胧了视线,但是再怎么伤心,她也要护住自己的尊严。她说:“放心,我马上就离开。”
她疾步朝门口冲去,潜意识里她希望苏强能拉一拉,劝一劝,一句柔和的话就可以感动她,留住她。但是苏强动都没有动,冰冷的眼睛,冰冷的目光,她背着身子也能感应到。
81. 神经兮兮像心烦易怒的更年期妇女
尼可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路口有人递给了她一张广告单,那是一个叫“月光幽灵”的酒吧,广告上的女人只有半张脸,带着一半的诱惑,一半的恐怖。尼可仰了仰头,头上有灯光和月光,两种光融在一起,糅合了一个阴柔的世界。一阵风吹来,斑驳的树影跳动在尼可的脸上和身上,鬼魅的气息无处不在,她恍惚自己正走在去阴间的路上。
她想起苏强真是绝情,说翻脸就翻脸。大黑天的,居然送都不送她。她又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两人言投意合,带着宁静怡然的喜悦,用完餐还是大白天,他都坚持要送她回家。现在居然冷眼看她独自回家,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豪爽大气的人,也计较感情中的区区细节。可是他能不计较吗?他们毕竟一起走过爱恋的时光,有甜蜜温暖的幸福,注定也有心烦意乱的纠结。
她又想起那年蒋森出事,她找了那么多的人,尝够了拒绝的冷漠, 颠簸的心酸,最后是苏强鼎力相助,蒋森才出了苦海,那时她靠在他的身边,觉得他是那样的伟大,充满了智慧和力量,他可以为她撑起一个坚实的天地。如今这天垮了,地陷了,孤独的恐惧突然包围了她。
回到家里,她想自己静下来,但是奔腾的思潮不听她的话,要不要主动找苏强谈一谈?尼可自己问自己,把事情说清楚,彼此都退让一步,他们还是可以回到从前的。但是她心寒啊,他的冷漠,他伤心刺骨的语言,他的眉眼挂着嘲讽、鄙夷、不信任,她从来就没见识他会有这样的表情。她盯着手上的手机看,如果铃声响起,是苏强的电话,她可以原谅他吗?
一直没有苏强的电话,尼可若有所失,但也只能顺其自然。那一天,她接到邓菲的电话,邓菲在电话里兴致极度高昂:“可然下周一回北京,你去接一下。”
“不是说好你去接的吗?然后大家在‘橄榄花园碰头。” 尼可皱着眉头说,这些日子她心烦意乱,像荒田里的杂草,不断地蔓延纠缠。
“曹寒伟的外婆要来看我们,我得好好接待啊。” 邓菲对尼可说,“看在我尽孝的分儿上,你就帮我接一下远方的客人吧。”
“好一个孝女啊,可以把你写进《新二十四孝》了。” 尼可声音含酸,邓菲也听出了,不过邓菲有的是好心情,不在乎蚊子哼哼苍蝇嗡嗡。她说:“人是成长的,在成长中学会理智和包容。夫妻相处就是一门学问,彼此一定要谦让,你看我现在主动对曹寒伟的家人好,他也会心生感激,前些日子我妈生日,他就主动寄了一千块钱去,事先还不告诉我。”
尼可点头说:“很好,你很懂夫妻的相处之道,早先怎么不传授一下给刘莎呢?”
邓菲说:“刘莎的婚姻那叫不可救药,老公跟别人都有四个孩子了,谁受得了?她男人就是皇帝也不答应,不,不,若真是皇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可他就一极品人渣,不踢他踢谁,刘莎可是我们的好姐妹。”
尼可说:“你还知道刘莎是我们的好姐妹,你要让她观摩你和可然的幸福生活?”
邓菲说:“你别以为刘莎被打击了,从此就萎靡不振了,人家已经勇敢地站在阳光底下了,昨天跟她通了电话,她说她情绪好多了,知道可然回国非常高兴,很期待与可然相见,倒是你尼可啊,最近有点神经兮兮的,像心烦易怒的更年期妇女。”
“我已经堕落成这样的形象?” 尼可张大了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和失态。
“我们见个面聊聊,你需要我的心灵按摩。” 邓菲嘻嘻笑说,“别忘了,你晚上下班上我这儿来拿钥匙。”
“拿钥匙干吗?” 尼可问。
“我给可然安排的房子,在国贸附近的一居室,你去机场接他们的时候,直接把他们带过去。”
“你可真有办法啊。”尼可说。
“老公哥们的房子,曹寒伟还是有面子。我现在才懂得什么叫和为贵。” 邓菲似乎深有感触。
“你要给我上课吗?” 尼可说着,半闭上眼睛,实在没有心情说下去,她跟邓菲撒了个谎:“对不起,我有个电话进来了。”
尼可突然笑自己:难怪苏强不喜欢我了,原来我撒谎都成自然了,能怪谁呢,我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啊,莫非人在中国这些年,文化氛围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手机屏赫然显示出苏强的化名:高山。
82. 别向国际友人宣扬阴暗的一面
尼可知道自己在期待他的电话,失望中夹杂着希望。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悄然无声的黎明染亮了她的窗帘,又看见漫天的晚霞带着惆怅默然离开。 太阳起了,月亮落了,两三声鸽哨,掠过灰黑色的房墙,天又黑了。 等待的急切中,时光冗长而缓慢,慢得像蜗牛爬在棉花上。
他终于来电话了!铃声响后,尼可拿起电话,声音有些走调,她不知道他要对她说什么。远处的天空似乎传来一声闷雷,对方不是苏强,而是苏瑞!
苏强的电话,苏瑞的声音,一时半刻,尼可反应不过来,到底想干什么?苏瑞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得意,她似乎早看见了尼可脸上尴尬的惊讶,她为她成功的戏弄而兴奋不已。她以半命令的口气对尼可说:“明天到我公司来一趟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谈。”
“是翻译的事吧?” 尼可马上调整好情绪,不卑不亢地问。
“除了翻译,我还能找你做什么事?” 苏瑞话中有话,带着嘲讽的口吻。尼可本想还击她一句,但苏瑞动作比她快,一声“拜拜”后就挂了电话。
苏瑞为什么用苏强的手机打给她,不就是挑衅她,捉弄她?尼可忍住浑身的愤怒出现在苏瑞的办公室。苏瑞开门见山地告诉她:“尼可,你的翻译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我们把账全部结了。”
这显然是个突然袭击,尼可本想问个为什么?但是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多事的女人,远离是非的灾难,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尼可冷着眉眼说:“那好,我拿钱就走人。”
苏瑞没想到尼可如此果断,她一边写支票一边问:“我忽然中断合同,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呢?”
“那管我什么事呢?” 尼可扬手接过支票,看都不看,优雅一个转身,就要潇洒离去,苏瑞在后面追了一句:“你回来,好像我少写了2000块钱。”
“不用了,就算捎(烧)给你的清明节礼物,祝你节日快乐!”
尼可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感觉特别的狂放洒脱,想起李白说过的:“仰天大笑出门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尼可心想,这“清明节”三个字就够你想一壶的,想不通问熬小狼去。你想乘机羞辱我,没门,我偏不让你如愿,你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想显摆,缺了你,我在中国依然过得滋润。洒脱的快感只是短暂的,尼可不觉间又想起苏强,居然跟老婆合伙来戏弄自己,尼可牙齿发冷,心头却冒着烟,扑腾着火苗,她想发泄,又不知从何发泄。她知道,她与他是彻底的恩断情绝了。
尼可是带着灰黑低落的情绪去接可然的。首都国际机场永远都是人来人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奔向世界各地的人都在这里汇聚。可然的飞机晚到了两个小时,尼可也在机场多挨了两小时,她站在汉白玉的九龙壁前,一条龙一条龙地看,看完了龙又看铜缸,抬头时看见大屏幕上的显示,可然的飞机已经落地了。
可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依然精神抖擞,她老公乔治倒是有几分疲惫,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时差原因,一副想睡觉的样子。尼可早见过可然老公的相片,两个人在美国的合影,各个风景点,各种造型,各种服装,带着明媚的喜悦,闪光的幸福,早传给了昔日的姐妹。
可然对尼可说:“你还是没有变,还是从前的艳丽光鲜,中国的水土养你。”
尼可说:“你也没有变,你也跟从前一样漂亮啊。”
可然摇头笑道:“其实我知道我老了,镜子是不会撒谎的。美国的工作非常辛苦,经常连夜加班,报税旺季时,一天只睡几个小时。但是我心情愉快,我喜欢美国的生活,因为有付出就有收获。”
尼可说:“我为你高兴,你找到了理想的地方。”
可然笑道:“我们彼此彼此,你爱中国就跟我爱美国一样。” 可然突然恍然大悟说,“尼可,我们应该说英文,乔治听不懂。”
尼可即刻转成了英文,她对乔治笑道:“不好意思,你夫人一见我就说中文,我也就跟着说中文了。”
乔治说:“我们在美国的时候,可然平日都说英文,见了中国人条件反射就是中文。”
可然对老公笑道:“没办法,我一看见尼可,条件反射就是中文。我们几个好朋友一直没把她当美国人看。她的汉语功夫之好,我佩服得可以在她面前下跪。”
乔治对尼可伸出了大拇指,他说:“经常听可然提起你,現在总算见了本人,什么时候回美国看看,上我们家作客吧。”
尼可谢了他,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表,对二人叹道:“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外面是想象不出来的堵,三环内外就是个大停车场。要不我们坐地铁?”
可然摇头说:“这么多行李,怎么去坐地铁?还是去叫个车,堵就堵罢,我们边堵边聊。”
车从机场出来,停停走走,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朝阳区,等尼可把可然夫妇送到房间的时候,乔治已经疲惫不堪,他问能不能让他在房间里马上休息,晚上的Party就不要去了,可然摇头,那怎么行?人家好姐妹费了多少心给我们安排的洗尘,再怎么疲倦也要去,大不了先喝几杯咖啡解解困。
乔治对尼可苦笑:“这就是你们中国的文化?”
尼可点头笑道:“对,这就是我们中国的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你最好顺从它吧。”
三人从公寓出来坐了一站地铁,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橄榄花园”了。尼可语气坚定地说:“我们走!”
马路上流水一样的大车小车,喧嚣得刺耳扎眼,让人精神紧张, 可然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她尖叫:“怎么可以走,现在还是红灯!”
“走,这叫中国式过马路。” 尼可说着,率先而出,领着一大群人过了马路。乔治一直没有吭声,管它红灯还是绿灯,赶紧着跟在尼可的后面过了马路。
“尼可,你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居然带着众人闯红灯!” 可然虽然跟着闯了红灯,但还是不依不饶地批评尼可。
尼可说:“少跟我装矫情,中国式过马路你难道还不懂,就是攒人气,人气攒够了大家一起走。”
“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可然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走来一个行人,“啪”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可然的脚前。
“我的妈啊,中国怎么是这个样子?” 可然皱着眉头叫了出来。
“都是你知道的中国特色,如果你不喜欢,干吗还要回来?” 尼可边笑边说。
“我干吗不回来?”可然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的祖国,还不能抱怨吗?因为不喜欢,才要诚恳地指出来。”
乔治回看大街上滚滚的车流,犹有后怕,他说:“闯红灯不好,被警察抓住了怎么办?”
尼可说:“这么多人散成一片,警察怎么抓?把美国的规矩带到中国是行不通的,你看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他们戴头盔了吗?”
乔治说:“这个我倒是注意到了,一般人骑车都不戴头盔,偶尔有几个戴头盔的都是骑的赛车。”
尼可说:“这叫中国式骑车。”
可然赶紧插嘴道:“尼可,行行好,别向国际友人宣扬阴暗的一面。”
尼可笑道:“什么阴暗啊,你看前面的红灯笼多么明亮灿烂,橄榄花园到了!”
83. 我不用复制你们
可然在回中国前,时不时跟邓菲网上通话,已经知道了刘莎的离婚的事件。她原以为刘莎那么清高的一个人,走过这场彻骨的伤痛,一定面容憔悴,萎靡不振, 躲在家里不想见人。没想到刘莎还是那个刘莎,活泼阳光,神采飞扬,跟过去一点没有变,在席间叽叽嘎嘎说个不停,笑话一个连一个,糅合着当下最新的段子,把众人的肠子都笑断了。
正笑着,刘莎的手机响了,是宁宁给她发的短信笑话。“继续,继续,继续下大料。”她边笑边念给众人听:“岁月是把杀猪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软了香蕉、残了菊花。”在一片惊天动地的笑声中,唯有乔治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局外人的模样。可然只好把笑话翻译给他听,他只是礼貌地“呵呵”了几声,根本就找不到笑点在什么地方。
可然知道,一个人处在陌生的文化环境里,很不自在,幸好乔治有个朋友派驻到中国,公司在国贸大楼里。那天乔治去国贸拜访他的朋友,可然给邓菲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喝杯咖啡?邓菲说她知道一个环境优雅的咖啡厅,约好在那里相见。
两人见面后,一阵天南海北的闲聊,可然说:“刘莎依然水灵灵的可爱,根本看不出遭遇过什么坎坷。”
邓菲说:“刘莎的衰样子你没见过,披头散发一张黄脸,像从棺材里刚刚爬出来,人家跟她说什么话她都不理,要不就拿眼睛狠狠地盯住你,有次把尼可吓得话都不敢朝下说。偏偏我不信邪,我死活把她拉到健身中心去,先陪她学了瑜伽,然后又去学拉丁舞,总算有了人的朝气。她如今跳拉丁舞上了瘾,几乎每个晚上都要跑去练,把伤心的往事全都踩在脚下。听说有个拉丁舞教练对她蛮有意思的,不过是谣传,还没有证实。”
可然说:“难怪刘莎朝气蓬勃,看不出什么毛病,有毛病的是尼可,总觉得她跟从前不一样,说话怪怪的,酸酸的。前些年听说她有个什么男朋友,蛮有实力的不是?”
“已经咔嚓了。” 邓菲把手比成刀,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是什么原因呢?” 可然好奇地追问,“昨天给她打电话,她手机都关了,肯定有故事。”
“什么故事嘛,尼可也没多说。反正不合适早点分手也好。”邓菲觉得应该点到为止,替好友保密,不能往下说去,雖然可然也是好姐妹,毕竟尼可同她关系更为密切。邓菲又说:“你知道尼可平时挺忙的,除了上班还有翻译,尼可近日情绪不好,估计她的翻译不太顺利。”
“什么翻译会让她头痛啊?” 可然说,“出国前我还去看过她的口译现场,中英文转换的那个流畅,就像脑袋装了个按钮,按一下是中文,再按一下是英文。”
邓菲说:“现场口译她是很棒的,但她现在搞的是历史影视剧的翻译,动笔不动口的。”
可然说:“那更难不倒她,她的古文功夫之了得,你我都得拜下风吧。”
邓菲说:“这个我承认,所以尼可是不可能回美国的,后半辈子都会在中国,回了美国有什么?她的优势全在中国。”
可然点头说:“她在中国很出色,回了美国就一路人甲,去什么地方实现自己的理想,完全是一个人的心态和选择。”
邓菲说:“能看得出来,你在美国过得很开心。喜欢看你发过来的相片,羡慕你在美国大好河山留下的芳踪,你当初选择去美国奋斗,是多么的光荣正确!”
可然说:“什么光荣正确,不要一概而论,我在美国的兴奋期早过了。美国的职场竞争激烈,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压力更大,我若继续死拼下去,估计会光荣牺牲在办公室。”
邓菲说:“别那么矫情了,我看你的照片一张张笑靥如花,还鸭梨很大呢。”
可然说:“鸭梨是真大,笑靥就一刹那,两秒钟的时间我还是能绷得起。不仅有鸭梨,还有愤怒,美国公司表面光鲜,内部黑暗,我在我们那个组里干活最多,工资却最少。”
“你怎么知道你的工资最少?”邓菲问。
“有次人事部发工资文件,很不幸,发错了,我也收到了一份,气得我当场就想辞职,不过还是忍住了,当时我还没同乔治结婚,身份是工作签证,没有绿卡,处处都受限制,不敢乱跳槽。”
邓菲叹道:“我理解,你在美国,再怎么优秀也是外国人。”
可然说:“是啊,外国人,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原地居民,虽然我曾经在北京漂过,毕竟是中国人,语言环境都熟,谁也不敢怎么欺负我。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次在餐厅里吃饭,我因为先到几秒钟,所以占领了靠窗的位置,我听见旁边有个女人说,中国人真是讨厌。气得我想跟她拼命,可是人家一大堆人,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那个时候真是感受到一种凉透背脊的孤独无援,那份凄凉,北漂都无法领略。”
邓菲说:“你没后悔去美国吧?”
可然说:“我不后悔,生活在哪儿都是有苦有乐。我总是安慰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体验了人生的另一种风景。”
邓菲说:“你和尼可都体验了人生的两种风景,我佩服你们,但我不用复制你们,我很满足我现在的风景。”
两人正聊着,邓菲的手机响了,是尼可的声音,她说:“喜报,喜报,后天晚上八点,AC卫视台的‘梦回大汉 丝绸之路,我要参加其中的朗诵,请准时收看,并转告诸位好姐妹。”
邓菲说:“你自己的喜报,干吗要我去转告。”
尼可说:“我太忙了,我要准备节目,你帮我传传话不行吗?”
邓菲笑:“你以为你是皇太后啊?”
尼可笑:“我没那么老吧?再说你也不是太监吧。”
邓菲放下手机对可然说:“这家伙心情明显好转,晚上我们都去看她的节目。”
84. 一群人见证了她的辉煌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尼可算是悟通了。跟苏强和苏瑞翻车后,对尼可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的业余时间曾经满得像沙丁鱼罐头,又要完成翻译,又要去幽会情人,现在好了,一下子闲出一大片空白来,做什么好呢?术业有专攻,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扑腾在朗诵上。
苏老师曾经对她说过:“你朗诵的感觉非常好,有激情也有技巧,但是你的兴趣太多,一会儿是翻译,一会儿要去唱红歌,朗诵功夫是要天天用功的,你看你怎么能够成功?”
现在好了,尼可一下班就开始戴上耳机练习朗诵。因为专心,她的进步像黑土地里的庄稼茁壮成长,苏老师频频夸奖她。好运气很快就来了。那天苏老师告诉她:“ AC卫视台正策划一套节目:‘梦回大汉 丝绸之路文艺晚会,这台晚会有朗诵节目,但朗诵的女孩发了一周高烧,必须换人。晚会策划人是我的学生,我给他推荐了你。”
尼可的脸上飞起了绯红的霞光。她问:“我真的可以去吗?”
苏老师问:“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那年“七一”的挫折,尼可心头依然留着暗影,她说:“梦回大汉 丝绸之路文艺晚会 ,听这名字,就感觉是好霸气的晚会,遥望那个年代的辉煌是汉人的自豪,我一个外国人跑到里面去凑热闹,感觉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过客。”
“能打上酱油也是你的运气,你不知道竞争有多激烈,策划人若不是我的学生,我连折子都递不上去。”苏老师对尼可说,“把这首《回到汉朝的阿富汗》带去面试吧。”
尼可一面试,导演便连声叫好,当场定下了她,不再面试其他候选人。尼可觉得这事太顺,顺得不敢相信是真的,她有她的疑问:“整台晚会上就我一个外国人,会不会被突然换掉?”
导演说:“这台晚会的主题是丝绸之路,关于东西方文化的交汇,各种文明的碰撞和融洽。要说朗诵,你并不是候选人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看重的是你的外国身份和异国情调。我相信你,好好准备一下,为这套节目奉献出与众不同的新元素。”
留给尼可准备的时间只有一个星期,那个星期她像吃了兴奋剂,不知道疲惫和饥饿,最后三天,她向学校请了假,关了手机,跟外界断了联系,让身体和灵魂全都融入了《回到汉朝的阿富汗》。
晚会那天,尼可盛装登上了舞台,飘逸的长发,灵动的微笑,舞台响起了如梦如幻的“丝绸之路”,小提琴的音符像透明的花朵,配合着尼可天籁之音,恍惚从天堂的某个角落翩然而至:
总是幻想时光倒转,
能带我走近汉朝的阿富汗。
远望那年张骞西出长安,
千万里涉水爬山,
尋找大夏国的温暖和希望。
听说那里有波斯和希腊交错的文明。
张骞用大汉的丝绸和陶瓷,
换回了大夏的宝马和石榴。
在历史的细雨和风霜里,
巴米扬大佛坐看了千年。
丝绸长路上的驼铃声起,
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融化了大漠的孤烟。
而我一直在梦里,
站在云烟翻滚的大夏古道,
遥拜汉室先贤的长河夕照。
日月沧桑了万里江山,
阿富汗的滚滚风尘,
早埋了张骞的孤旅足痕。
自杀式的爆炸,
机关枪在黎明咆哮,
火箭弹的烈焰撕破了长空,
血染黄草的大地上,
塔利班开始疯狂,
巴米扬大佛化成了一地的残骸。
罪恶的人类,
慢慢在毁灭自己的灵魂。
让我们跪在天地间,
祈祷和平的阳光,
照亮山川的每一个村庄。
何日能停息战乱?
何日能回到张骞的阿富汗?
尼可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成了晚会的最亮点。一个西洋女子,能把一首蕴含了古典文化的长诗,演绎得如此激情四射,感人泪下,你说是不是奇迹?她一下台就被记者包围了,闪光灯闪得她眼花缭乱,不少媒体争先恐后,要做她的专访,尼可应接不暇,第一次尝试了当明星的滋味。
尼可不知道,她的一群朋友比她还激动。直播的那个晚上,“橄榄花园”笑语喧哗,客人络绎不绝,玫玫高声对众人喊:“大家注意一下我们的电视,蒋森的姐姐正在朗诵诗歌。” 席间有个温文尔雅、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士,在看完电视后问蒋森:“我能不能认识一下你姐姐,我们电视台正在筹办一个‘外国人看神州的专栏,需要一个主持人,找了大半年都没有合适人选……”蒋森拍着胸脯,用一口流利的京腔说:“全包在我身上,找我姐还不容易?”
直播的那个晚上,刘莎正跟一群人练习拉丁舞,她突然向众人宣布:“我们看一下电视吧,‘梦回大汉的文艺演出,我的一个好姐妹要表演。”大家不知道刘莎的好姐妹是外国人,尼可的朗诵一结束,众人目瞪口呆,无限感慨道:“一个外国人,居然能把汉语诗歌朗诵得如此感人,你我都该抱大气球撞城墙。”
可然是在邓菲家看的实况转播。邓菲一边看一边叹:“尼可要火了,要火了。” 可然则对身边的乔治说:“你看看,人家也是美国人,中文说得多棒,你要向她学习。” 乔治问:“我干吗要向她学习。”可然说:“你这些日子在北京到处看,你也看到中国的发展是多么诱人,以后我们要是在中国开公司,你就得学好中文,向尼可学习。”邓菲对可然说:“你错了,怎么能拿乔治跟尼可比?尼可的发音可以当半个播音员。”
尼可在演出的前一天晚上,通知了马莲娜,于是马莲娜和她老公华华也见证了尼可的绝对精彩。华华说:“你看尼可站在舞台上,像个女王似的,那个周先生怎么配得上她?”马莲娜说:“我承认尼可很优秀,只有国王才配得上她,可这世界上有多少国王,你看看满大街的剩女,都是优秀惹的祸。” 华华说:“她嫁不嫁得出去我们不管,但我想请她当我们新公司的代言人,她有强大的气场,能为我们的牌子增值。”
尼可在演出前,其实想通知苏强,带着一种隐约的报复,但又怕动作明显,让自己显得得像小人得志。她想了个法子,给熬小狼发了个短信。如果熬小狼知道,会有80%的概率通知苏瑞,那么苏强间接得知的可能性也会存在。
当熬小狼收到了尼可关于晚会的短信,他立刻给她打了个电话,先是祝贺,而后又想套出些秘密:诸如那台晚会的档次够高的,好几个明星的名字,你尼可是怎么混进去的?尼可先给他开玩笑,说是拿银子通的路,还跟导演和赞助商上了床,然后口气一转,声音陡然扬高:“到时候请看实况,是潜规则上的,还是凭本事上的,一切以实力说话。”
尼可当然想不到后面的情节。熬小狼没有通知苏瑞,一人在家看了电视直播,他第二天上网,把尼可朗诵的网上视频,传给了一群朋友,朋友里面就有苏瑞和温唱唱的号码。温唱唱一知道,托尼自然也知道了。有一天,托尼神秘兮兮给亨特打电话:“你知道吗?尼可红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上了一台晚会,那台晚会有不少演艺圈的大腕帮衬着她,莫名其妙就红了。”
亨特只是点头微笑打哈哈,什么也不想多说。尼可的朋友中,只有亨特去了演出现场,亲身经历了她的荣耀和掌声。尼可在演出前,导演给了她两张票。苏老师虽然也有几张招待票,但是他的孩子和学生都想去,尼可本来想贡献出自己的两张。苏老师说,我的学生从上海来看我,拿一张就够了。尼可手握一张票,第一感觉便是给亨特。若是给了邓菲,她一个人去了,刚回北京的可然会怎么想,刘莎会怎么想,不如一碗水端平,三人都看电视得了。亨特反正一个人,票拿给他,是谁也得罪不了。
85. 成了小名人
“恭喜啊,一眨眼就成了大明星了。” 邓菲对尼可作了一个揖,“我想问一下你的档期,能否去我们电台做一套节目?”
尼可说:“我们是好姐妹,你就别跟在后面把刺扎在我的肉上。”
邓菲说:“别装小纯纯,说真话,成功的感觉很爽吧?”
尼可说:“是的,在台上听到掌声雷动,感觉幸福得可以死去。这样辉煌壮丽的一个舞台,我站在舞台的中央,掌声像云一样包围了我,托举了我。当我谢幕走下台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泪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那样的内牛满面。”
邓菲说:“你真的很激动,在朗诵的时候就开始泪水饱蘸。电视里给了好几个特写镜头,很清楚,眼泪在眼眶里滚得很给力。”
“我在朗诵的中途就有泪了?” 尼可不敢相信,“可能是太专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想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美丽的中国和人民。”
邓菲对尼可笑道:“你知道可然说了一句什么话?她说她总算彻底明白了,尼可为什么不愿意回美国,因为她在美国永远不会有如此缤纷灿烂的舞台。”
“亨特也对我讲过类似的话。”尼可说,“前几天,亨特约我出去吃饭,我们聊了很多,他现在对中国已经慢慢有家的感觉,他很清楚,如果回到美国,他就要放弃在中国的蓬勃发展。至于我,他说美国绝对不可能给我这么大的舞台。”
“亨特对你很有意思的。”邓菲对尼可幽幽笑道,“我早对你说过,你们两个加油加油,可以发展成美好的一对。”
尼可微微低下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我能感觉他的心,他的言辞之间对我饱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那种很朦胧的邀请。”
“朦胧的邀请?” 邓菲笑道,“太懦夫了,什么时代啊,要不我帮你们捅开黑暗的乌云,我可以直接告诉亨特,冲啊,冲!”
“你就别胡乱瞎冲了。”尼可说,“跟亨特保持这种暧昧的友谊,我没有问题,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真的不想提起脚来。”
“你还是忘不了苏强啊!” 邓菲劝道,“苏强那家伙再杰出,也不属于你,让你在情感中煎熬,迟早也要分手,何苦去受那份伤呢。”
“早就不受伤了,早就忘了他了。” 尼可扬了扬头,鼻子轻轻哼道,“怎么说,我现在也算个小明星了,我还稀罕他?”
尼可说得不假,她现在星光闪闪,算是名人了,时不时有记者采访她,还在电视台主持一个热点节目,企业的代言和广告她也没有撂下,只要是金子她肯定不会放过。她工作的学校对她极好,校长说:“你是个人才,给学校作了许多贡献,你如今社会活动多,你可以停职留薪,学校随时欢迎你回来。”尼可是个懂事的人,她每次在采访中都不忘提及学校,无意间给学校打了广告,树立了品牌效益 。校长感激她,随时给她方便。尼可还是愿意当老师,只是要求安排的课程比从前减了一半。
尼可朝气蓬勃地开始新生活,她觉得自己是一棵树,已经枝繁叶茂地站在这片土地上。虽然比过去忙,但是她跟亨特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一周都要见过两三面,他们在一起看了电影,唱过卡拉OK,还一起去爬了景山,站在山頂,看夕阳西下,紫禁城的辉煌与天地同存,过去的璀璨,今日的伤怀,最后全都融入了苍茫的暮色中。暮色中他拉了拉她的手,她很顺从,感觉同山水一样自然。
尼可有天给邓菲挂电话:“我觉得,如果跟亨特交往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们可能会走到一起。”
邓菲兴奋地鼓励她:“走到一起是上天的指示,我早就认定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前些日子你还告诉我,亨特因为公司发展快,解决就业人口显著,已经申请到了中国绿卡。”
尼可说:“确切地说,他已经拿到了绿卡,是来去自由的人。”
邓菲说:“那你还不快嫁给他,看在绿卡大爷的面子上。”
“绿卡大爷确实很厉害。” 尼可“唉”了一声说,“只是有一点遗憾,跟他在一起必须说英文,他的中文让我一筹莫展,一说深了就拉不到位。”
邓菲说:“这个我早有体会,我曾经对你说过,听他讲英文很性感,比原版电影里的那些男主角还性感,但是他一操起中文,我的妈呀,就想起乌鸦在努力地学习喜鹊的发音。”
尼可听得哈哈笑,她很赞同邓菲的比喻:“乌鸦在努力地学习喜鹊的发音。”
邓菲话锋一转:“你们两个是美国人,在一起不说英文,要说中文,别扭得像演戏。再说你那种珠峰级别的汉语,能看《资治通鉴》和《史记》,一般的国人也跟你深入不下去啊。”
尼可说:“平日里生活,谁发神经去聊《资治通鉴》?我跟父母和姐姐说话当然是英文,只是觉得,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活,天天要说英文,岂不是一种浪费?”
邓菲说:“你别矫情了,可然说过,母语是在身体里扎了根的,一辈子也休想摆脱。她如今在美国天天说英文,上班说,下班也说,但只要有时间,就扑在网上看中文电视。只有母语才能养育灵魂,你跟亨特用母语交流,互相养育灵魂,滋润心田,何乐而不为?”
尼可点头说:“那好,我听你的话,努力做到养育灵魂,滋润心田。”
邓菲一听就不对劲,“养育灵魂,滋润心田”应该是自然天成,心旷神怡的事,加上“努力”就不协调了,但她不能说,她只能给尼可正面的能量。
86. 十年像水一样地流走了
那个黄昏下着雨,尼可在窗前写稿子,她现在是卫视台的主持人,每个星期都有她的文化专栏节目。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居然是苏强的号码!她哼了一声,以为苏瑞在装怪,电话接通了也不吭声,苏强的声音主动响在她的耳边:“是尼可吗?”
“是我。”尼可用词很省,只说两个字,脑子里一片凌乱的画面,拼凑不起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一直想找你,一直不知道怎样找你,越等越觉得困难,知道你现在很忙,不知道还能不能请你出来喝一杯咖啡?”
“怎么现在才想起请我喝咖啡?”她问,口气里有股子怨气。
“我觉得我们有误会。”他说,“请给我个机会解释。”
“怎么现在才想起要给我解释?” 她的怨气似乎已经升到半空中。
“如果现在不晚的话,我还是想争取。”他说。
她半天没有吭声,不知道怎样回答,就干脆闭嘴不出声。他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锦上添花。”
她突然想笑。她说:“我不会忘记,你曾经雪中送炭。”
很明显,她还是能够接受他的邀请。他果断地说:“我在老地方等你。”
那一天,他们聊了很久,分手之后从来没有这般淋漓尽致地聊过。他告诉她,那段时间很苦闷,已经萌发了和苏瑞离婚的念头,因为她做了几件超过他底线的事,他需要尼可的心灵支持,本想找一天好好同尼可推心置腹,没想到尼可居然无法赴约。若真是工作繁忙,他可以理解,只是无法忍受她的谎言。
他坦诚地告诉她:“我知道亨特对你有意思,你跟他私底下有往来,我没有权利阻拦你,但是你不能编造谎言。”
尼可冷静地说:“我承认撒谎是我的不对,只是我为什么要撒谎?一句话,因为那个时候我在乎你。”
“是不是现在就不在乎了?” 他的眼睛闪过一抹凄凉,虽然稍纵即逝,尼可还是捉住了。
尼可把心头的话甩了出来:“苏瑞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你知道吗?”
苏强的脸因为极度震惊像是凝固了,他说:“用我的手机?过分到了极点,你怎么不告诉我?”
尼可冷笑:“我怎么告诉你?我以为你们两口子联手作战,一起捉弄我。”
“一起捉弄你?”苏强低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白过了,你从来就没懂过我的心,还休说什么高山流水。”
提起高山流水,尼可喉咙开始涩,眼睛一阵热湿,她控制住冲动,努力地用平静的腔调说:“好,是你先说的高山流水,我一直有个疑问,就算苏瑞偷了你的手机,她怎么知道那‘李红兵的号码就是我的号码?”
苏强猛然抬起头,盯住尼可说:“ 我早知道,苏瑞身边有个高人,这个高人一直在帮她,两个人的裤子早穿在一起了,撕下来对谁都是羞耻。”
“这个人是熬小狼吧?” 尼可问,“你可拿住了什么证据?”
“对,证据。”苏强突然恍然大悟,“这是一场战争,敌人比我强大,有一步棋我错了,步步都是错,我只怕最后全盘皆输。”
“你真的要同他们开仗?” 尼可问。
苏强点着头说:“都是迫不得已,形式逼的,其实我今天不应该约你过来,我的战争已经打响,你本已走出局外,不该再卷进硝烟中来。对不起,尼可,你该走了。”
“好,我走,我理解。” 尼可立刻起身出门。
“你愿意等我吗?” 他在后面追问了一句。
“让命运给我们答案吧。” 尼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里。
尼可觉得人生就是一场笑话,想当年苏强和苏瑞异国相逢,浪漫情爱,大婚时还有父母奶奶的祝福,最后闹成了一场战乱。人生何其荒谬,又何其复杂!尼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朦朦胧胧中发现了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场,新娘居然是自己,新郎背对着她,看背影是苏强,但转过头来却是亨特。亨特告诉她,他正在等一把剑,否则他不愿结婚。尼可便问他为什么要等剑,他说未来有一场战争,他不得不防。
尼可删繁就简,把这个梦复述给了邓菲。邓菲说:“理解,是不是最近游戏玩多了,天天都想着刀光剑影,杀人放火的。”
尼可说:“我从来不玩游戏。”
邓菲说:“我知道你工作太累,鸭梨巨大,把神经压得龇牙咧嘴的做垂死挣扎。”
尼可说:“谢谢关心,我神经的结构还正常,虽然鸭梨巨大。只是我确实需要一个假期。我准备下个月回趟家,躺在迈阿密的海滩上,什么也不想,慢慢享受阳光的沐浴。”
邓菲说:“别馋我,我才不嫉妒你,小心皮肤被太阳公公揉捏,要老好几岁!”
一架波音787,从首都机场凌空而起,慢慢把尼可带到了万米高空。她半闭着眼睛,一直在养神,耳边突然传来空姐柔和的声音:“请问您要喝什么?” 尼可想也不想,就说Ginger Isle(姜汁香酒),然后又要了一杯子的冰。这时候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同亨特见面就是在飞机上,他对她说:“满杯子冰的Ginger Isle在中国不常见,你抓紧时间多享受一下。”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刚刚滴答而过,是谁说过,一生一刹那,一眼一瞬间,而刹那之间,十年像水一样流走了,似乎就没有年来岁去的痕跡。尼可喝了一口Ginger Isle,又闭上了眼睛,想想这十载春秋,春花与秋月,寒霜与苦雨,幻灯片似的在她眼前转,让她蜕过皮、换过骨的人和事,而最后,她把异乡当成了故乡。已经发生了的事,正在发生的事,即将发生的事,她暂时都不愿去想。
(全文完)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