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世界告诉我们什么
2017-08-09刘丽丽
■ 刘丽丽
十三岁,世界告诉我们什么
■ 刘丽丽
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春林初盛,幽谷有清澈的鸟语。世界是身畔活泼的溪流,远远地发源,又热情地奔向远方。琴声响起,年轻的肢体随着节拍跳跃,双脚落下的地方,不声不响开出一圈野花。
然而,我迈进十三岁的门槛时,等待我的既没有露珠,也没有鲜花,而是人生中第一个跟头!小升初考试,毕业生们首先在各自的管区参加第一轮预选,优秀者到镇上参加复选,争夺50个入场券。平时稳居班级第一的我,竟然初选就名落孙山。那夜,爸爸的烟头在暗影里一闪一闪,亮了很久。半夜醒来,还听见他和妈妈小声商量着什么。窗外,隐约有夏虫的鸣叫,声音时断时续,仿佛深海游鱼的叹息。
村庄向东南十几里,就是镇上的重点初中。一条东西走向的柏油路横贯学校门前,公路和学校之间形成一个缓坡。夏天,我常常见到穿了花裙子的女生,背着单肩包走上斜坡,三三两两,说着、笑着,在夕阳下分散到小镇的各处;也能见到晒得黝黑的男生,骑着单车,趁着没有门卫监督的时候从高处俯冲下来,洒下一路清脆的车铃声。
八月底,我站在了这所学校的牌匾下。两百多名初一新生中,我的入学成绩排在前十,数学进了前三。这些,都是后来知道的。簇拥在故事主干周围,应该还有许多枝杈,但我已经记不清了,即使有,也是后来听说。第一次预选发通知的第二天,爸爸托人帮忙要了一张准考证,让我参加了复选。发榜那天,第一次落选的原因查清了:因为某位老师的疏忽,给我漏算了一门学科的成绩。命运之神在小学毕业时,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多年之后的梦里,总有一个爸爸的形象:他揣着一盒烟,蹲在一块青苗地前,和别人谈论着什么。笑容不时漾上他的脸颊,让眼角处的皱纹不太自然地聚起。青苗上,露珠浅淡,青苗叶片相交,搭成一座拱形的桥梁。不善求人的爸爸,在那个清晨第一次向人张口,求得了一张摆渡的船票。
学校的牌匾是木制的,长方形,挂在右边的立柱上。牌匾刷了白漆,中间几个黑色的大字“小营镇中心学校”标明身份。几排教室坐落在学校最南端,红墙绿窗。迷蒙的热气从窗隙透出,带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感。八月的天空沉闷,从上而下,压在人们的肩膀上。汗水顺着爸爸的脸颊流下来,流进皱纹形成的轨道,最终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宿舍前一棵白蜡树,枝条横行。几只蚂蚁沿着胡乱伸展的枝丫爬向高处。我想到我自己,从此也将踏上一条前途未卜,却必须走下去的路。蚂蚁虽小,好歹还有同伴照应,我却是只身一人面对这陌生孤独的旅程。心,从那一刻起有了凄惶的感觉。
因为行动早,所以当同学陆续赶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帮我安顿好一切。床位选好了,蚊帐架好了,凉席铺好了。
离开的时候,爸爸把身上剩下的钱交给我当生活费。我说:“爸,你快回吧!”他答应着,却不动。看看我,再看看我,把车子打好,走到我身边,取下一样东西,交到我眼前——一片柳叶不知何时飘到我的头发上。我就笑了。泛黄的柳叶,轻飘飘地旋转着,落到地上去。爸爸忽然想起了什么,示意我等他一下。他走进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不久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一把红色的木梳。交给我,他如释重负地说:“你看,我总觉得忘了拿什么东西。这才想起来,没给你带梳子。”
离家的第一夜,落了一场急雨。一个女孩子悄悄告诉我,她已经开始想家,我呢,隐藏在心底的什么东西突然被勾起,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妈妈肯定在灶间忙碌,爸爸呢,给牛喂草了吧?黄牛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纯真。哥哥正在教室学习吧?亲爱的弟弟呢,有没有到池塘去捉鱼?如果弄脏了衣服,又该挨骂了吧?那一夜,我和很多人一样辗转难眠。
所以,进入十三岁,我们人生的第一课应该是“告别”。
与旧日的学校告别,和童年的老师、同伴告别,和父母亲人告别。在被迫拉开的时空里,你第一次发觉,那个旧的院落里,有那么多牵扯你心脉的事物。你会经历人生无数次的离别,与此同时,有个概念慢慢地、悄无声息地进入你的生活,它叫作“归属感”。从此,无论你浪迹天涯海角,在外遭受创伤打击,你都笃定,你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安静的院子,有人在等你回来。
世界告诉我们什么?在十三岁,答案无需问,少年人只管大步前行。
(从容 摘自《文苑·经典美文》2017年第4期 图/千图网)